第52章 占有欲

旧事话题点到为止,朴晚偷偷握着手机,解锁,再熄屏。

有点心焦,带点无奈。

迟了十二分钟,没消息。

要继续等吗?她想寻摸个合适的借口溜掉。

“程莫霄今年回来了吗?害...都有两年没见过她了!”说话的中年男有点秃顶,前额锃亮,头发全转移到络腮上,捏着小杯白酒送了一口:“上次见还是我去机场接她的时候了,德国哪儿来着?”

男人身侧的垂腮妇女拍着他胳膊,怒口打岔:“哪来的德国,人家在美国!”

“什么跟什么呀,我上次去接机是德国来的航班!”又抿了一口酒,襟着眉毛转头向朴晚确认:“你们不是在德国认识的吗?”

在和自己说话?

朴晚暂时还没找到个合适的借口,冷不丁又被拉出来问到另一个话题上,愣了一下。

“哦不是,我们在法国认识的。”她正了正身,给身边的老人夹了口菜,轻轻措辞。

招呼吃饭的卷发女人突然在一旁改笑开口:“你和莫霄是同学?”

“算是吧,一开始都在那边留学...”朴晚含糊应话,顺了一口水没再继续发言。

“哦,认识这么久了啊。”卷发女人点了点头,又温声继续:“那你也是做艺术品吗?”

“没有,我开了家小餐厅,当个餐厅老板。”朴晚拎出副职业假笑,憋住了自己是主厨的那句话,简单回言。

在国外时候,朴晚从不会对这类职业话题敏感,甚至介绍起自己是主厨时候还有些暗爽;可回了国,在其他办公室岗位面前,自己这行就算爬得再高,都不值一提。

就算抛开旧事不计,站在焦热浓烈的油烟气里,塔尖睥睨的顶级主厨不再,取而代之的,是那个上不去台面的‘掌勺’。

还是一位女‘掌勺’。

没必要给自己找不愉快。

“餐厅老板应该也不清闲吧?大大小小什么事都要管...”斜对角的爆炸头女士顺着话茬,看向朴晚煞有介事:“我听壮壮说啊,餐厅后厨好多都不服管的!上菜之前要自己吃几口,都是刺头,脾气大的很!”

秃顶男子抿了一口手里的白酒,轻咳插话:“壮壮是谁啊?”

“初中没毕业就去学厨师,长得又矮又胖的那个!王姐家的小儿子,瞧你这记性!”爆炸头一面夹着菜,一面拉家常扯东扯西。

“哦哦哦,他啊,一身肥膘都是后厨吃出来的...也不说减减肥。”手中液体见底,男人又续了一盅,颊间见红:“我朋友家孩子也快毕业了,现在想找个技术学校上上,要我说啊,当厨师算了!找不到工作还能摆摊颠颠大勺,诶你别看脏,有好多这种路边的直播间,人家赚的可多了!哈哈哈哈哈...”

朴晚挑眉挪身,下意识地抚了抚胳膊上的疤。

这些带酒气的胡言乱语没必要去理会,类似的话听多了她早就免疫了,嘴臭医不动,吵起来也是白费力气。

况且坐在这里,是等程莫霄,那人承诺过她很快就回来。

只是现在比约定好的半小时又迟了十五分钟,消息栏照旧空空。

没等来回复,却等来了衣料之下莫名冒出头的细密小疙瘩,恍惚间,又好像有一阵酥酥麻麻攀上皮肤。

她四下瞧了瞧严丝合缝的窗户,又悄悄端杯闻了闻,没有酒。

那是来之前吹风了吗?

怎么视线也跟着有点儿乱...

“莫霄还没回来?电话也不接,现在她表姐电话也打不通了...怎么搞的啊?”卷发女人歪身握着手机,端着小杯果汁皱眉埋怨:“一个两个,天天找都找不到人,能不能行...”

“诶!你别总说你家莫霄,都去接了还挑七挑八的,人家难得回来一次。”

你家莫霄?那这位,听意思就是程莫霄的妈妈?朴晚收了收想走的心思,回神抬头看了眼卷发女人。

上了年纪却不呈老态,仔细看的话,母女间眉眼神态还真的有几分像,眉眼纤长,略显疲态。

“天天嫌弃人家,瞧你这话说的,换别人,谁能把拍卖这行做到刚入行就成交几百万美金啊?诶,是林什么那人的画,莫霄当时说买家出价两百多万还是三百多万来着?”另一侧啃排骨的紫衣年长女士放下筷子,抱不平。

另外一位橙黄衣阿姨笃定发言:“哎呀,你说的那是另外一幅,姓林的是七百多...我记得!”

嗯?

话题换得还真快。

程莫霄一开始确实是在纽约是做艺术品拍卖,可拍品成交价,连每晚同床共枕的自己都没听她主动提及过。

有保密协议吗?那桌上的人怎么都一清二楚?

席间话音没完没了,话匣大开绕着那个不在场的人,给她表彰授勋。

“就是说嘛,我记得去年莫霄还主动帮二哥家孩子办留学呢!叫什么?洛,洛什么学校来着...”爆炸头女士食指一下一下快速轻点太阳穴,思考得很费力:“哎呀别管叫什么,反正最后人家走成了,忙前忙后的,我看你啊,就是这嘴对她太挑刺儿了...”

“还有前两年,姗姗没有工作,不还是靠莫霄推荐,最后找了份办公室的活...”

“...”

好详细的功德簿,一桩桩,一件件,赞扬那人的任劳任怨。

朴晚又给自己添了根菜心,听着桌上一来一回的颁奖词,忽然回想到跨年夜,那人陷在沙发里跟自己说的一句‘不忍心’。

她猛地意识到,原来这句话,撇开自己,同样适用给程莫霄身边的所有人,不论对谁说都好用。

不忍心看人家两眼抹黑地整理材料手续,所以自愿忙前忙后;不忍心看人家找不到工作,所以就帮人家推荐了一份...

程馆长,是个有责任感的滥好人。

可以这样理解吗?

所以她的这句不忍心,到底是不是给自己的独一份?有没有和带过来吵架那位,说过同样的话呢?

没有吧?程莫霄你没有吧?

缺课六年,凭着些些残碎记忆,她拼了命地用横窜的占有欲填凑问答区。

自己总能找出更多别人不知道的秘密吧?

可琢磨了好一会,给出的答案除了那颗嵌在胸口起伏边缘的暗痣,更甚私密的,她知道能拨动那人遍身涔汗的全部开关。

除此之外,自己还能分得清那人开口说‘嗯’的三百六十种语气。

好单薄的回答,绕不开身体和床这两个关键词。

再就,再就没了,她压根儿拿不出什么像样的谜底...

一想到卷面还剩这么多空白的陌生区域,朴晚只觉得胸腔好紧,一时间自己气都快喘不匀了,不是的,程莫霄根本不是她们口中那样的。

那位程馆长既不会帮忙,也不会在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当年是,现在也是。

约定好半小时,结果现在迟了二十分钟,消息栏对面仍旧沉默,满屏全是自己的发言;她把手轻轻贴在屏幕上的表情包按键,却霎时有些头皮紧绷颤栗。

不敢发。

记忆里的那个人,是再发几条消息过去,就会回赠自己一个红感叹号的人。

先是一个,再是很多个,整齐列阵,卡在每一个发送出去的气泡边,像那次不告而别一样,接下来就是好多年盼不来回音。

那根刺,又跳出来用尖端反复戳弄回忆,提醒着自己疤痕所在的位置。

划开腐肉,露出蚀骨,透过浑浊的脏血,唤起印象里的那个未经美化的黑影。

那才是她熟悉的程莫霄。

探出去的手指犹豫回缩,朴晚空拳虚握轻攥,悬在屏幕上方,她轻吐呼吸,把手机扣在桌面,抿唇定眼席间。

叙谈,笑谑,讪骂,气恨...以及所有可见的情绪,竟在大脑中被处理得淡化了两分,朴晚视线莫名又觉得迷蒙昏花,雾沉沉,看不太真切,手心微凉,握拳居然也开始施不上力。

就连环桌上的声音也似乎随之渐小,坐在那里人们张合的嘴,不间断地吐出黑糊糊的文字,以二倍速不停循环滚动,全部呈现在自己的视线前。

从字影笔画里,从唇形动作中,要她辨析出扑朔的话音。

怎么回事?朴晚偷偷用手掐着大腿内侧,迫使自己清醒。

疼痛有用,纾解惺忪。

不过是走神一会儿,桌上的话题,就已经快进到程莫霄的婚嫁事宜。

朴晚紧捏杯壁,涣散地听着一条半悬胳膊隔桌高谈阔论:“之前给莫霄介绍多少对象了,她连去都不去,直接放人鸽子,年纪到这儿了,好歹互相先了解一下对不对,我看上次那个杨总就挺好,哪个公司的来着...”

伸出的胳膊像个滞在半空老旧覆锈的机械臂,拴着金属软管上下浮在干燥的空气里;声音一经处理,更像个没心脏的机械皮。

不暇思考话音,朴晚眼前又像披了层薄雾那般,看不清了。

断续清明,断续失真。

身旁不知何时又多出两个短腿绕圈的小崽子,拎着玻璃杯‘哎哟’一声栽倒在自己身侧,她只摸着衣摆下端微湿,“不好意思,我去下洗手间。”朴晚抓起桌上的手机,顾不上背后重复的几句道歉,强撑着椅背起身。

洗手间厚实的门沿着滑轨咔啦一声,阻隔了厅堂里全部话音字句。

饭桌上的话题还在继续:“哦对,虞金投行的杨总,杨绪,条件好人又踏实,别提了,莫霄照样放他鸽子,去都没去...”

手握着那块怎么也擦不干净的屏幕,朴晚叫了辆车。

掰开水龙头,对着哗哗的水流声,支肘定神,深缓呼吸。

镜子里晃映的脸,她不认识。

席间谈论的那位,她也不认识。

...

“莫霄!”女孩伸着胳膊,站在商场临街厨具快闪展位旁,朝着路过的皮卡挥手。

“你手机能借我一下吗?打个电话。”

“喏。”爬上车的女孩一脸歉意:“不好意思啊,我没想到这儿打不到车,手机没电了。”

程莫霄给手机插上电源,指尖轻敲方向盘,沉嗓开口:“没事。”

四下安静,指骨敲窗声音格外清晰。

“哟,程莫霄,这么巧。”摇下车窗,是杨奇。

司机紧盯着还没亮起来的屏幕,头也没抬,冷言应了句:“不巧,我来接人的。”

“这怎么了?”

“你能不能帮我拨个电话?我手机打不开。”

“行。”

在递过来的手机里,司机轻车熟路地按下一串数字,通话界面上显示着两个大字:朴晚。

“嘟”了几声后,听筒传来一句:“您拨打的电话暂时...”

对方挂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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