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晚撑坐在地上没有挪,呆着脑子粗略判断当前的情况。
全身上下都还好,除了右脚,一时间感觉踝骨位置的力气就跟被抽走了似的。
像是崴脚了。
她也不敢乱动,原地给自己叫了辆车,悬着腿一蹦一跳被搀送去了最近的急诊中心。
一套拍照检查下来,就换来句无比直截的结论:“你这不是崴脚,是骨折。”
医生给出的建议是打石膏,影像结果不算坏,尚未伤及关节位置,无需手术,好在第一时间没有乱用脚造成二次损伤,她只要接下来四周配合康复治疗,安心等着拆石膏就行。
护踝,固定器,朴晚盯着快被包成粽子的腿,也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翘着伤处拎起手机发了张朋友圈。
配文:「笑死,高达。」
她没笑,眼下正疼得凶。
骨折的注意事项繁多,朴晚抬着腿在诊疗台等着配齐护具,再与医生做最后的告知事宜确认,眼瞧着医生话说了半句,抬头又朝自己背后顿了一下。
“你是——?”
朴晚对这声询问不以为然,垂眼检查皮肤擦伤。
“家属。”
嗯?
动作滞停,她望向声音的来源,迎上了程莫霄和自己差的半步距离。
这人怎么来了?
朴晚不由的抠着诊疗台的边缘,把捆缚的足部朝后躲了躲。
匆匆略过一眼,瞧见程馆长在身后抱着胳膊,顶着一脸千言万语阻在喉口的表情,她没有开口寒暄,只是抿着唇别开了视线。
医生把告知注意事项的主语逐渐从「你」换成了「你们」,时不时跟程莫霄用眼神交流做确认,在这多到头疼的医嘱面前,身后那人明显听得比自己还仔细。
不请自来,却句句上心。
家属,吗?
朴晚在这句话上分神良久,等到再被唤到名字的时候,只顺着医生的意思选了副方便行动的腋杖,再被程莫霄搀着一瘸一拐的从诊室蹦出来。
自如了些,却不减狼狈。
单腿用力不得要领,撑着腋下也酸痛,两人走了几步便停在急诊走廊的侧椅上稍作休息。
“你怎么来...”
“晚晚。”程莫霄打断她,认真开口:“哪怕伤成这样你也不想找我,是吗?”
凌厉语气,泠清话声。
字里行间冷冰冰的,虚音泛颤,像是一根凛寒竹。
朴晚只觉得这话单拎出来像个冷笑话。
找你干嘛呢?多一个人傻站着干瞪眼吗?
“当时太着急,只顾着痛来着...”
“我说的是有时间发照片,没空给我打个电话?”程莫霄神色无奈。
“那你一开始打算怎么回去?”
又是声清音,廊间空荡荡的,只剩这么一句。
回去呀...好问题。
朴晚扬起下巴细细思考,一开始就想着等医生处理完自己打个车回去。
她没开口,却被略带倔气的眼神出卖。
“我希望可以成为你的选项,晚晚。”那张不着风雨的脸隐隐露着些躁意:“我也很乐意。”
天知道这两句话的顺毛效果有多好!
听得自己一时间徒生出了冷落了这人的亏欠感,就连去停车场的步行小段路朴晚也敛着性子,乖乖软软。
“今天怎么伤了?”坐进车里,司机这才又开口问起了原因。
“摔台阶了,没站稳。”朴晚哑然自笑:“你想笑就笑吧。”
打从今年开始,那点糗事在程莫霄面前露了个遍。
迟来的羞意漫上心头。
“这没什么好笑的。”
比起自己这边的自嘲坦言,司机那头的回应却无风无雨,浅浅淡淡。
“那你是怎么找到医院来的呀?”侧过头朴晚又问。
“这边只有一家。”
惜字如金。
哪怕顶着投过去的目光,程莫霄也只是平直视线,都没给这个话添附一点额外的语气。
解释得不像解释...
回程赶着通勤高峰,路上耽搁了一会儿,朴晚顺手删了照片,回了几条不痛不痒的询伤消息,程莫霄刚才扶她上来的时候已经把座位调整过一次,给腿部预留出足够大的活动空间,睖睁着脚上的固定器,她呆在位置上,心绪恍惚。
自己不过是摔了一下就要上石膏,小小一跌,伤筋动骨。
至于她俩之间的事,有些方面过分关切,又有些方面闭口不言...
也伤筋动骨。
是谁呢,那人会是谁呢?
啊...
都过去这么久,早就失去了对已知答案质问的权利。
甚至都找不到再度说出口的合理托词。
干巴巴地问出来,只会把自己衬得更像个患得患失,还会在背地里窥探记仇的怨妇。
朴晚突然开始后悔那时没什么没有当场站出来,抑或是那天不等程莫霄给出解释,主动提及。
明明自己不是瞻前顾后的人,为什么在这人身上总要斟酌字句,唯恐理由不充分就妄加罪名。
是怕对方会离开吗?
那点烦乱又在心底涌泛开来。
想不通,才倍感心烦意乱。
她又暂时没法解决这一系列心烦意乱的来源,只得把这一切的过错都归咎给足间的疼。
下次吧,下次势必要找理由问明白。
今天不合适。
嘶...
这是朴晚平生第一次骨折。
她也是第一次体验,除去日常必要的需求之外,其余时间要忍着伤患处的胀痛在床上当个尸体。
清晨的阳光勤恳,铺在身上却多了份难熬。
昨天早些时候还琢磨怎么开新餐段,结果晚上就被医生勒令要休息足月,光在家里窝躺着怪没意思的,朴晚夹着杖磕磕绊绊还是撑到了夜露。
受了伤,店里时不时就凑来两声嘘寒问暖,不等朴晚开口,乔季淮这边连咖啡都备好端来了。
殷勤。
只可惜晚市的事情要先作罢了,她想。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朴晚还是很怕因为修养错过好时机。
谅是脚伤的原因,行动诸有不便,她不打算折腾,在前厅坐坐就回去。
适当运动足矣。
只是。
脚踝胀痛。
怪事接踵。
朴晚在今天碰到了最没理由遇见的人。
足够让人印象深刻又介怀的发尾弧度。
曾经出现在程莫霄的身边,今天出现在自己面前,一头光下泛红的卷发,冷厉五官,殷红唇色,气度冶艳又凌人。
用过的勺子会立即用餐巾擦净勺面,却在全然不理会咖啡杯上残留的惹眼红拓印。
朴晚斜身侧坐吧台椅,漫不经意地瞄上两眼。
那人吃得慢条斯理,慢慢品饮一杯咖啡,再慢慢咀嚼一份点心。
她却从羹碟相碰之中听出了一点危险的讯息。
“chef今天不进厨房吗?”声线里藏着一丝粗哑,嗓音很沉,咬着别扭的字音。
像是常来店里的老客,不经意间和熟络的主厨扯带家常,仅一句,再无后话。
不过,单单用这一句就认出了自己。
除了店里的员工,极少会有顾客直截了当的叫自己chef,这种说法在当地并不常见。
懂行一点的食客会叫她朴主厨,更多的是直呼老板。
朴晚眉心轻蹙又舒展,怔愣一瞬随即老练自讽道:“今天脚伤了。”
直觉告诉她这人很麻烦。
“可惜了...”
还没弄明白这句‘可惜’究竟意指何处,韩鸥已经跟车送来了额外增订的菜品。
昨天订的,在摔倒之前。
朴晚撑着腋杖起身,绕后查看清点,不过是和韩鸥打了个招呼的工夫,刚才就坐的餐位已经空台。
“走了?”
“嗯,走了。”
前厅陆续来人,乔季淮应声从腋下抽出收银夹后转身去招呼新客,留下一阵暗缠在空气里的馥郁。
萦萦绕绕,冷香气势十足,连留下的现金上都沾了点点余调。
盯着略大于餐额的纸币,朴晚唇线一翘,忍不住笑出了声。
紧张什么...?
没一会儿,水铃音起起伏伏。
还没完。
进来人先是对上朴晚的眼睛,那声“晚晚”甫一溜出半句字音,随即乔季淮贴来目光,最后韩鸥起腰也看过去。
“晚...朴主厨。”程莫霄掐断话头,把没滑出口的称呼抑在喉间,当着另外两双眼睛的面,守住了那份一如往常的克己复礼。
全然一道无形的分割线。
朴晚坐靠吧台椅倦着笑意:“在呢,什么事?”
今天不进厨房,她连头发都没绾,懒洋洋地散在一侧肩头。
换回一贯示人的态度,程莫霄顿声温煦:“刚才来的一个...”
“刚离开,再不去人就走远了。”朴晚蜷着的腿勾了勾脚尖,眉眼盈盈,语调柔缓地温声逐客。
“好,谢谢...”听见这话,程莫霄斟酌片刻:“那晚些联系。”
转身撑门跨步出去寻人。
不知是顾及周围有眼睛,还是真忙着在找人。
拉长的铃音,渐去的背影。
朴晚神色不改,划开手机随即把程馆长的联系方式统统拉进黑名单。
微信,手机号,一个不落。
晚点联系,不如不联系。
程莫霄,你在玩一种很新的游戏。
昨天才刚说完成为自己的选项,敢情也在其他人的选项里。
干得漂亮。
“吵架了?”韩鸥旁观一切,自然地拢过朴晚手旁的酒瓶,弓腰帮她放回格架位置。
“什么跟什么呀...”朴晚应得不知所以,随即又扯笑开口:“韩老板,你那有鹿肉吗?”
“我警告你别打农场那几只鹿的主意啊?”
“我说那种能吃的草饲养殖鹿。”
韩鸥对她忽转的话题不以为意:“农场没有,不过有进口渠道能搭线,你要吗?”
“那麻烦你了。”朴晚敛下笑意,稍稍抬头。
新菜单不配新菜品,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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