捋清事情的始末,自己也该说点什么的。
感谢今晚的表露坦白,感谢一直以来的织网呵护,再感谢那人的只字不提和守口如瓶。
朴晚伸手拨了拨头发,目光偏到一侧去,眼下夜深,风又把稍见明朗情绪扰得颠颠倒倒的。
周围还掺杂着一份躁乱的呼吸。
春天真是奇怪啊...
明明是初生的季节,反倒把话的活路都堵死。
不知道该用什么语气,不知道从哪句开始说起。
正琢磨着如何开口,却是程馆长倾身向前:“对不起,擅自替你这样做决定。”
本来还有点距离的,现在贴得无比近。
“但我想把这些都补偿给你,晚晚,不管是什么方式。”
“你都该回到那个位置去。”
是啊,终点的条件好诱人。
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去...朴晚登上去过,自然知道俯瞰的滋味多让人快心。
上次也好像是这句话,在那晚被冲动一笔带过,她以为程馆长说的是举手之劳。
可不想到打一开始,自己就被捂住耳朵扔进这场“欣欣向荣”的空欢喜。
补偿,又用什么身份呢?
对一个倒霉蛋慷慨,抑或是做实了余情未了的罪名?
程莫霄,我们那时候分开四年了。
走也是你,帮也是你,你把我当成什么?
你是责任感爆棚的大善人,我是个小丑。
“那你有对其他人‘也’这样帮过吗?”朴晚独拎出来一个字,把发音咬得格外重。
她瞥见那个单薄的身形微耸肩头,浅浅有气音。
吸了一口气。
程莫霄摇了摇头,又在动作之余补了一句:“没有。”
像不像说谎朴晚也辨不清。
她只从这句直白的回答里听出一丝赴死的语气。
“好不甘心呐程莫霄,原来自始至终都是被你推着走。”
“我还以为能当上筹码是自己转运了呢。”
朴晚用极其轻松的语气,剥离出心底里最难言明的不爽:“看来不是呀。”
嘴角挂着没有任何意义的弧度,把视线直截投向身边的程馆长。
今晚月亮渗着暗光,衬得四下踽踽凉凉的。
她却能无比清晰地捕捉到那人稍怔间唇瓣翕动。
“对不起...”
这三个字,又被沉沉地捂在喉间重复了一遍。
第二次道歉了。
“你当成运气也好,否极泰来也好,都收下吧。”和煦,优雅一时间又爬回程莫霄的脸上。
不见任何笑意,只从声音里推定出几分温柔。
像温水。
四十度。
在后厨的规则里,温水的应用略显局限。
不比凉水解冻效果好,也不比沸水烹饪用途大,反倒这四十度用来活化酵母刚刚合适。
催着面团发酵鼓胀变蓬松。
成就出该有的样貌。
“程莫霄,你是想我们和好吗?”
这个问题她问过,那时得到的答案就不明朗,没有详明的回答,朴晚还是撇不开对这个问题的执着。
不想温柔的腔调下,她依然只收获一句模棱两可的应话。
“都行...”
敛住全部情绪,单单只回了句都行。
什么叫都行?和好也行,不和好也行?那今天是这人声带痒了跑来做发音练习?
朴晚有些恼,心里刚拼凑出来的猜测瞬间又被这两个字一拳打散。
看吧,看吧,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后厨火气熏天,丑态各现,每个人都示出最没有下限的真实面貌;反倒是静温控湿里的程馆长,把和气娴雅焊死在面具上,生不出一丁点坦率。
像那种手边没有剪刀,又怎么也撕不开切口的浸水包装袋。
越扯越让人憋气的那种。
真应该把这人丢进厨房的火气里熏一熏!
“那你有没有想过今天这些一说出口,我们就彻底没可能了?你最知道我看重这件事的,图什么呢?”
“好聚好散?”朴晚扬着尾音,索性直接扔了一连串更棘手的话头出来。
声音刚落,这才从程馆长小动作里读出一丝困扰。
眉心蹙了一瞬,呼吸也生出微颤。
怎么会不知道呢?
「想做上星餐厅的主厨,再开家自己的餐厅去摘星,本来这行能登顶的女性就少,那她偏要奔着虎山顶...」印象里听朴晚讲过类似的内容,后续的访谈节目里也这样说过大概。
所以程莫霄更是笃定,倘若一开始就言明路数讲给朴晚听,那这一切的行径就像极了恶龙对勇士的羞辱,质疑实力,挑衅决心...
她不要在第一步就冒险去豪赌沟通成功与否的概率。
也不该在过程里夹带多余的念头,那些重逢后莫名难抑的,蠢蠢欲动的心思,都要藏住。
更应当一开始就铁了心让自己隐身到底,明明黄昏一个人也足够出面把这些事处理妥当。
搞得现在连和好都将错就错混在故事进度里。
犯不上亲自露面参与的...
犯不上的...
屏息顿了一会,程莫霄才把那口气缓缓吐出,静默着没有应。
“真小气呀,神神秘秘什么都不肯讲。”朴晚转念不再观察,把手臂撑在半截高的阳台围挡上,哝声埋怨起来。
“那干嘛还把帮我说得那么大方。”
“心思藏得这么深,连句你的真心话都听不到...”
“...”
牢骚间隙,叹息般的口吻直直从身畔传来:“图我想见你一面。”
想和所有人一样随意出现在你身边,但这些事过后,我不能无缘无故地出现在你面前。
所以无比迫切想在这里再见上一次。
“还有呢?”朴晚视线平直,微微挑眉。
“还有想和你摊牌。”
想把压在心口的千言万语都讲给你听,把不算磊落的小伎俩全和你挑明。
完全不想你通过别人嘴里的只言片语来拼凑证词。
不论结果如何,那都是隐瞒和不商量造成的咎由自取。
“还有呢?”
“还有我...我不是,也不想做你前妻。”
“嗯哼?”朴晚心口一紧,对这句出乎意料的回答续了个含糊的闷音。
“还有想祝你生日快乐。”
“还有想来探病。”
“还有想让你把我解除拉黑。”
“还有...”
程莫霄用音很轻,却字字句句落得清晰。
奇妙地抚平听者被早揉皱的心绪。
“这么多?你好贪心啊...”朴晚偏过头,懒懒地抬着眼皮,重新端看起身旁女人。
坏家伙。
前脚还说了都行,后脚又一改口径摆出这么副见所未见的心燥姿态。
和六年前的鬼影比起来,眼前的程馆长未免有些变化太多。
迟来的发现和着落到实处的猜测一起,朴晚心里反而腾升一阵宽解之意。
果然之前的记忆派不上用场了呀...
“那我得好好考虑一下,完全听不出来你哪句话是真的。”她故作高深,又将鬓边起伏的碎发别在耳后,嗔怪着。
“我想想...最开始你说图什么来着?”
朴晚侧了个身,彻底把自己卡在阳台折角里,噙着笑意上抬眼眸,紧锁住程莫霄的唇线。
线条流畅,宽度得当,迎着暗光还能看见残留一角被衔住过的晶亮痕迹。
一时间分不清月亮到底偏心谁,针织衫下的细颈薄肩多了分居家感,却更方便自己看清晰。
温和又优雅,好清晰。
盯了一会,朴晚才又动动嘴巴:“小程馆长,我忘了的,提示一下嘛...”
视线攀上对方的眼,袒露着略显期待的表情。
在一晃的笑意之中,程莫霄蓦地生出阵紧张,将将出口的话再度被囫囵咽下。
只化作外颈上拘谨的吞咽动作。
在犹豫。
既然不奢望自作主张这件事被原谅,那就干脆说出口,把情意单方面吐露给朴晚听,只在今晚。她这样说服自己。
“想见你一面。”声音配着决心,落得清脆。
“哦对,说想见我。”朴晚随意复述着这人刚才的招供,又信手胡点鸳鸯谱:“喏,已经见到咯。”
“那下一个是什么来着?”
朴晚再次捋着不安好心的话声,执意要从这场一对一的博弈里扳回一局。
只怪她视力不佳,才没看见程莫霄侥幸混在夜风里的羞赧神色。
是该庆幸呢?还是该惋惜呢?
明明敞露出这样的面容,就不需要过多重复那些羞于再次出口的情意。
胜负早已出分晓。
程莫霄知道这对话里,高低有些打趣调侃的含义。
可自己坐处被告席,正被端详,被考量,被细细揣度...
呼——
“想和你摊牌。”
“摊牌,嘶...”朴晚略一点头,抚手四指轮敲:“这部分刚才也结束了。”
“然后是——”她慢条斯理地再次问起,给那人留了半句不怀好意的空白。
朴晚记得接下来应该是前妻什么的。
逐渐习惯提问人这样力图掌控事态的语气,程莫霄心底钻出几份坦然,不再过分羞于直白心思。
权当是今夜限定。
她有察觉到身上落着炽盛的媚眼,浅浅抬眸便对了上去。
“我不想做你前妻。”
前妻啊...这两个字光是说出来就有种牵扯不清的挠人劲儿。
即便刚才听程馆长说过一回,心里有了准备,再听到这句话时,朴晚还是有些思绪游离。
“哈啊...”朴晚扭过头别开视线,故作为难样子:“我都已经和江芥说明白关系了,哪有今天坏明天好的?”
“这不好办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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