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雪色

仙魔大战后,魔族落败,魔主无宁魔气尽散,半跪在地,似笑非笑擦去嘴角的血,讥讽道:“你不会真的以为,自己能护着这些伪善仙族一辈子吧?”

忽的,他瞳孔微微放大,平澜剑从他颈侧一闪,剑尖稳稳接住了即将掉落的那只琉璃耳坠。

洛九川不顾魔主眼中复杂神色,剑尖一转,耳坠完好无损地被握在他手中,他缓缓蹲下与其平视,道:“它不该跌落污泥之中。”

“你也是。”

无宁面色有几分僵硬,偏头躲开他的目光,心里又闷又痛,语气强硬道:“不需要你怜悯!”

洛九川轻轻叹了口气,用自己干净的衣袍擦去耳坠上的血渍,递给无宁,琉璃耳坠在盈盈月色下折射出五光十色之彩。

无宁未接,他的手悬在半空不肯收回,固执解释道:“并非怜悯。”

在旁的仙族众人傻眼,不知他此举何意。几人生怕洛九川放过无宁,焦灼喊道:

“魔头狡诈,仙君切莫被骗。杀魔头,祭仙尊,还天下太平!”

呼喊声越来越大,仙族众人恨不得每人砍大魔头一刀泄愤,明明平日里连无宁的半个字都不敢说,当下却仿佛在比谁的嗓门儿更大。

洛九川仍是盯着无宁的脸,仿佛并未听到,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却骤时静下。

无宁看过去,仙族叫喊声最大那几人面色异常,嘴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猛地回头——

洛九川用了静音咒。

他正温和看着他的眼睛,“我再确认一回,我师父、妖族大长老可是你所杀害?”

太危险了。

比洛九川把剑抵在他脖子上时更危险。像冰湖下暗流涌动的活水,稍有不慎跌入湖中,绝无生还的可能。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他抹去嘴角的血,忽而觉得洛九川手中握着的耳坠如同他捏着自己,几乎无法喘息。

“废话少说,要杀要剐随便你。”

无宁心头烦躁,太阳穴突突跳,总觉得什么事情要脱离他的预期。

洛九川斩钉截铁道:“我要听你说,只要你说,我便信。”

无宁闭了闭眼,最初洛九川便问过他,他不答,与他打起来。

技不如人,没什么好说的,死了就是。可是洛九川最后非要刨根问底,叫他不得安宁。

他自己都辨别不出是不是他杀的,如今说出口岂不贻笑大方?天地之大,唯有他一人魔气为暗紫鎏金状,那日仙族尊上与妖族大长老死状仍历历在目,如云似雾的暗紫魔气萦绕,他说不是自己,谁信?

无宁自己都不信了。

无宁不欲同他废话,目光挑衅,恨声道:“是,杀了我啊!”

洛九川自嘲般笑了一声,收回目光,带着微不可查的落寞。食指与拇指摩挲琉璃耳坠,抬手要给无宁重新戴上。

无宁扭头躲开,洛九川皱眉,声音却似雪花融地般更轻、更柔,

“别动。”

一个半空漂浮的小光球,眼睁睁看着洛九川带走无宁,越来越觉得离谱得慌:“这洛九川不仅不杀大反派,怎么还将无宁带回自己闭关之地时时刻刻看押?这么暧昧,想干啥?!”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主角,你怎么OOC啦?”

这小光球是《狂澜道》的作者刀刀客,由于小说人物出现ooc行为,被一个自称天道的家伙变成反派的系统——

是的,没错。

反派无宁。

又是眼前一花,刀刀客瞬时从洛九川闭关之地抽出来,看到天地苍茫,大雪纷飞。

中心处,两人恰似红霜蔓延,在纯白开出血色的花。

昳丽,绝望。

无宁面无表情看着洛九川缓缓沉下头,唯有平澜剑仍直挺挺没入那人的胸膛,扎得刺眼。

死了好。

天大地天,再没人能够囚禁他。

自此,他想去何处都可以。

半晌,无宁仍维系刚刚半跪在原地的动作,眼神却有些迷惘。

可是,能去哪儿呢。

魔族被灭,洛九川已死,仙族……他嫌恶心,盘算了半天竟然找不到归处。

无宁心里如一潭死水,泛不起一丝涟漪。无趣,好无趣呐。偏偏洛九川自刎前的那两句话像鬼一样,甩也甩不掉,在脑子里不停回响。

"我之过错,以此谢罪。"

"我之抉择,不求你原宥。"

倏忽,无宁莫名怨恨起来,紧紧盯着洛九川紧闭的双眼,恨不得将洛九川的尸体千刀万剐,心道:凭什么就这么死了?我说原谅了吗?

若是……你能睁开眼,我就……

就怎么?

无宁大脑一下宕机。

雪色太凉,无宁轻轻晃了晃洛九川的衣角,有些麻木:“洛九川。”

“你死了,好没意思啊。”

他顿了顿,想到反正这人也听不见了,继续道:“我可没原谅你,等过去找你,你必须为我当牛做马好好赔罪。”

“你若是敢在地下逍遥快活,我绝对让你死第二次。”

厚重的雪覆盖在洛九川的背,可他的骨骼依旧如松一般坚/.挺,静静与无宁相对半跪,垂着头。

不知何时无宁也慢慢闭了眼,雪在他的睫毛越堆越多,凭着最后一丝暖意融化,像泪缓缓划过脸颊。

一粒雪穿过寂寥的天地之间,被风裹挟打着旋儿飘至一处较为隐蔽的洞口,融入靠着石壁那少年人的眉心。

似乎刚刚才与人交了一场恶战,衣裳几处被某种刀划破,藏在黑衣中触目惊心的暗红血色才显露出来。

他年纪尚轻,墨发随意散在腰间,洞外刮进的冰冷雪粒打湿发尾,他却像无知觉般屈腿一动不动。

寒风一吹,妖冶到惊心动魄的脸上猛地睁开一双极美的眼睛,一时之间却空洞无神。

他就是无宁。

无宁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醒来忘得一干二净。只是觉得浑身钝痛,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横冲直撞于他的胸膛,像下了一场连绵不绝的雨,又涩又苦。

这种剥离感很不舒服,为了找回身体的主控感,他烦躁地重重按下手肘的一处伤口,凝固的血再次涌动。

熟悉的疼痛终于让他找到本应有的真实与踏实,他长呼一口气,任血液直流。

血止住之后,

又听到那烦人的声音。

“不是,我真没有一点攻击性,咱平易近人……”

一只布满血痕的手掐住半空中毛茸茸、光莹莹的白团,冷声开口道:

“没用的东西,我留你做什么。”

“别别别,我该怎么和你解释系统呢?我选了你,你就是改变宿命的天选之人啊……”

天选之人?这小胖球把自己比作天,可笑。

那只手一用力,白雾再次湮灭。

已经七次了。

无宁烦不胜烦,实在是不明白,这个古怪的东西怎么这么喜欢找死呢。

“嗨,又是我!”

这回看不见她的轮廓,只能听见她的声音在脑海中萦绕。

倒是胆大包天,竟进入了他的识海。

无宁顿时迸发出凌冽战意,现下魔气微乎其微,他仍然硬着头皮在掌心凝聚玻璃珠般大小的魔气,额间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滑过苍白的脸颊。

刀刀客支支吾吾道:“你……要干嘛,别乱来啊”

无宁转手要拍到头上,那东西匆忙制止:“我走我走,你别伤害你自己。”

刀刀客的声音消失得很快,殊不知,无宁在收手时慢慢勾起了唇角。

无宁不过是在试探自己的命对那个东西而言是否重要。

不出所料,赌赢了。

他双手抱胸把自己圈住,下巴埋进唯一的暖意中,深深皱起眉。

那东西不会死,但也的确没有威胁。他只是在想为什么,她为什么不肯离开。

不出半刻,那小光球又出现了。

打又打不死,吓也吓不走,无宁对她已经无话可说了。

她悬在半空,真诚道:

“你真会需要我!”

无宁提起精神,忽然觉得很有意思,她废话半天说了一堆什么系统,他根本不感兴趣。只是,她凭什么这么狂妄,自以为自己需要她。

他毫不客气掐住那一团小白球,冷声道:

“说说。”

刀刀客苦着脸绞尽脑汁飞速道:

“我知道你的结局。”

“无趣。”

“我可以改变你的命运。”

“不需要。”

这么无情,刀刀客欲哭无泪,开始胡编乱造。

“我能唱歌跳舞给你解闷儿,还可以讲故事哄你睡觉,实在不行还能给当个挂件。”

倒也……还不错。

能说会道,想必日后会很有意思。

无宁终于松了力气把毛茸茸的小团子提溜起来,眼神有些嫌弃,还是把她系在腰间。

“这么丑,恰好我缺一个配饰,就勉为其难挂上吧。”

刀刀客的心被扎穿了。

好在还是留下了。

那个劳什子天道让她阻止洛九川OOC,还要洛九川杀了无宁。也就是说,她的任务是挑唆无宁和洛九川结下弥天大仇,方能促成最终要的结局。

她心中有了思量。

在《狂澜道》中,无宁第一次遇到洛九川,是他在雪域试炼中。

雪域是仙族与魔族的交界处,两族水火不容,此地人烟稀少,偶有穷凶极恶之徒逃命藏匿于此。重重危险之下机遇共存,千年无主的平澜剑就被封印于此。

当下无宁寻到的山洞也在此地,仔细算算,二人也快相遇。

这场雪域试炼是仙族为了选出抵御魔族的命定之人,谁最终拔出平澜剑,谁就是仙族尊上唯一亲传弟子。

十五岁的洛九川就在这个试炼中,那时与他同岁的无宁好像……

刀刀客一惊。

这死孩子为了羞辱主角,扒了洛九川的衣服,还抢过平澜捅得他鲜血淋漓,若不是洛九川有主角光坏,恐怕茫茫雪域将成为他的埋骨之地。

自此,二人结仇,见一次打一次。

“你叫什么?”

死孩子说话了。

无宁双手枕在脑后靠着洞壁,风雪寒凉,他不动声色将腰间的小团子挪到了靠山洞一侧,刀刀客身上没有沾染半分雪色。

注意到无宁的小动作,她的心软得一塌糊涂,立刻从心里收回那句死孩子,轻声答道:

“刀刀客。”

“真难听。”

“???”

刀刀客把什么温柔心软都抛到九霄云外,这人的嘴怎么就这么毒呢?

“是是是,那肯定没你名字好听。”

无宁没听出来她话外的阴阳,沉思良久,说道:

“无宁。”

谁料他下一句就是:

“更是难听。”

洞外风雪渐大,琼花乱舞迷人眼,天地混沌间,有一人背着剑蹀躞走来。

雪色染乌发,粗布为衣挡不住刺骨寒凉,抬眼时冰粒子顺着睫毛扑簌簌往下掉,露出比雪更为寒凉的双眸。

他被冻得有些麻木,腰牌随步幅摇摆,上面刻着三字:

洛九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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