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上,贺母伸手拿了一串羊肉,咬下两块,边嚼边问道:“咱儿子怎么说?真不是……?”
贺父把刚才贺明隽的说辞大意转述一遍。
贺母听完,没有像贺父那么乐观。
“过两年再说……别是敷衍吧?”
“嗯?”贺父一愣,“不会吧?”
这次谈话,是贺母提出的。
作为母亲,她本就比贺父细心点,再加上她还是个见多识广的高中老师。
见贺明隽比以前更沉默寡言,不爱和家人沟通,甚至连假期都有点不愿意回家,贺母就觉得他肯定是遇见什么事,且还是让他大受打击的大事。
再想想他年近三十了,连个女朋友就没有谈过……
不是她王婆卖瓜,就她儿子这长相、身高、气质、家境、工作,应该不会缺少追求者吧?
而且他也到了该恋爱的年纪了。
贺母心里就隐隐有了个猜测:她儿子该不会不喜欢女人吧?
贺母对于那个群体并非一无所知。
班上的小女生会看男男恋爱的小说,她还在课堂上收过几本,事后翻看了一下,要说这是艺术作品的话,他们学校还出过两个男生抱在一起被教导主任抓的事。
如果自己的儿子是……
贺母有点不愿意接受,但她也不会把这当成一种病,或者强硬地去要他改正。
她更在意的是孩子如今的情绪和态度。
他是自己发现这一点,一时难以接受,默默自闭了?
还是担心家人反对和异样的眼光?
唉,现在孩子大了,有什么心事烦闷也不会和父母说了。
贺母怕自己误会,还特意观察试探了几天。
然后,她就发现自己的猜测或者说担忧得到更进一步的印证。
比如:贺明隽在她提起结婚相亲的话题时会不耐烦地皱眉,然后转移话题。
比如:她托同事介绍的女生,名片都推过去了,贺明隽一个没加。
再比如:贺明隽的衣着和头发都比以前精致、妥帖得多,他以前在男生中算是爱干净的了,但也没有像现在这样一丝不苟;他带猫出去,回来时猫的爪垫都被擦得干干净净……
贺母对于同性恋有点了解,但是不多。
她就感觉这几点似乎都对上了。
贺母并不十分确定,但她想,不管是不是,他们作为家长都该了解一下贺明隽对于人生大事的想法。
担心是自己误会,有损人民教师和母亲的形象,贺母就让贺父上了。
结果……
近两年不考虑、想再享受两年单身生活?
这算是什么答案?
“你就不能直接问?”贺母埋怨。
贺父小声反驳:“你怕尴尬,难道我这个当爹的就不要面子啦?”
看贺母眼睛一瞪,贺父连忙双手递过去一串羊肉串。
“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看小贺老师自己心里有数着呢,哪有半点困扰的样子?可能他就是长大了,更稳重了。梁老师就少操点心吧,这种事急不得。”
两人又随便聊着天,继续吃着剩下的串串和卤菜。
*
贺明隽从浴室出来时,贺父贺母还在阳台上。
他自然是不知道这段对话和背后的误会的。
他只是清楚地感受到,之后贺母确实不怎么再明示或暗示他到了年纪该成家了。
贺家的氛围是很好的,即便是没怎么感受过家庭温暖、一向淡漠的贺明隽也有点被感染。
他去商场买了块男士手表和一套金饰给贺父贺母当新年礼物。
贺明隽不太在意这些外物,但好像过年时亲戚间会比较这些。
那就买吧。
贺明隽本就离校晚,他回来时就快过小年了,因此他没静几天就要开始为过年而忙碌了。
对大多数国人来说,春节是一个很重要的节日。
贺明隽却不太在意这一天。
只是,现在他以贺教授的身份和家人在一起,就不能不入乡随俗。
扫房子、买肉囤菜、炸丸子、蒸花馍……
这些贺明隽都是第一次体验。
略微有点麻烦,但他还能接受。
且这期间他也学会一些厨房技能。
之前贺明隽连蒸馒头、调饺子馅都不会。
贺母本来打算买点羊肉的,因为羊肉温补,很适合冬天吃。
但被贺明隽一句话劝住了,他只说自己托朋友买了几十斤黄牛肉。
贺母一问价钱,连猪肉鸡肉都少买了点。
除夕这晚,三人吃了年夜饭。
电视里播放着这个世界的春晚,贺明隽也不知道主持人、嘉宾以及节目和他那个世界是否有相似之处。
他以前不怎么看这些。
贺父提议三人斗地主,就去找扑克牌。
贺母也很有兴致,说:“小赌怡情,一局一块?”
这个时候,贺明隽若是拒绝,就太扫兴了,他默默拿出手机搜了斗地主的相关规则。
——他接收的属于贺教授的记忆中没有这样细节的信息。
而他本身真的几乎一点娱乐都没有。
系统见状,觉得自己有了用武之地,保证道:“我会帮你记牌、算牌,一定会帮你赢的!”
贺明隽:“不用。”
他们只是随便玩玩,若他一直赢,恐怕贺父贺母的游戏体验就不怎么好了。
而且,五十四张牌而已,还是有规律的,记下并不能难。
桌椅、牌、零钱、瓜子糖果等都准备妥当。
贺明隽随便选了个位子坐下。
贺父则是先去拜了下财神,回来后在剩下的两个位子犹豫,还没落座呢,贺母就喊道:“我坐朝东的位子。”
于是,逆时针的顺序就成了贺明隽、贺母、贺父。
这种简单的小游戏不需要耗费什么心神,更何况贺明隽又不追求赢,因此他还有闲心思考别的事情。
只是另两位玩家有点认真,玩完一局还要复盘——
“你要是不出顺子就好了,刚好出到地主手里……”
“我就差张九,结果底牌没抓到……”
有时他们还能扯到前几局,争论不休。
贺明隽嘴张了张,还是没有纠正。
贺母看了看贺明隽面前那一沓钱,在看看窝在他旁边的白团子,说:“是不是猫招财啊?”
她伸手就把白团子提了过去。
贺父也点了一下自己的钱,觉得自己下手晚了,就哼道:“你一个人民教师还搞这些迷信。”
现在只有贺明隽一个人赢。
等后半场的时候,贺明隽就开始放水了。
他出牌都不怎么需要犹豫,在等另两位思考纠结的时间,他能去查看手机消息。
今晚,各个群里都十分热闹,他还收到不少私发的祝福。
单手操作着回复后,他又在研究生群和“毕设令人头秃”的本科毕设群里各发了一个总额两百的红包。
这个时候大多数人不是在打牌就是在刷手机。
红包很快就被抢,接着一连串回复:
“谢谢老板.jpg”
“老师新年快乐!”
研究生把导师称为老板,这是一种自嘲,他们就像是打工人。
一开始,杨淑云等人偶尔也会调侃般称贺明隽为“贺老板”,但后来,不管是当面还是私下,他们都没有那么叫过。
因为他不是那种压榨学生、不认真教学的导师。
他们是发自内心地尊敬他。
贺明隽发完红包就没有再回复,而他的学生们表示已经很习惯了。
贺明隽一直陪着贺父贺母玩到跨完年。
最后,贺父贺母逆风翻盘,他们数着赢的钱,心情愉悦。
一切尽在掌握的贺明隽没有说话,他不用数,都知道自己输了多少。
贺明隽的作息一向很有规律,但今晚他可能是难得地熬了夜,外面的鞭炮声又不时响起,到了凌晨一点他还毫无睡意。
既然睡不着,他也不强求,在床头的小书柜里翻了下,打算找本书看。
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亮了,一朵漂亮的烟花炸开,随后出现“新年快乐”四个大字,字的右下角还有一只白猫。
不是白团子的形象。
它过于精美,充满科技和艺术感。
这一看就是系统的杰作。
贺明隽轻声说:“新年快乐。”
系统又放了几朵烟花,屏幕上那只白猫转了几个圈,表达着它的愉悦。
它是第一个听到任务者说“新年快乐”的!虽然它只是系统,并不庆祝人类的新年。
这只小猫是系统为自己设计的虚拟形象,它现在没有积分,还买不起真正的“皮肤”,就只能做一个平面的形象感受一下。
最重要的是让任务者看看这只小猫是否和他心意,它还可以修改的。
贺明隽扫了一眼,说:“不错。”
系统憧憬了一番他们赚到积分后的美好未来,又想起今晚任务者和原贺教授父母的相处,它问:“你现在接受这对父母了吗?他们可真是好人。”
贺明隽没有回应。
贺父贺母确实是一对好父母,他们关心而不试图掌控孩子,尊重孩子的选择。
但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这只是任务而已,而且他也早过了需要家人关心照顾的年纪。
见贺明隽兴致不高,丝毫没有被家庭的温暖感染到,系统有些小心翼翼地问:“你不喜欢吗?”
贺明隽翻了一页书,答道:“没有。”
他不讨厌,但也算不上喜欢。
如果能选择的话,他还是觉得一个人比较自在。
系统不懂贺明隽的想法,它只是希望它的任务者能开心一点。
明明它只是一个追求积分的系统,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呢?
系统不禁有点困惑。
或许是任务者在任务世界比较开心的话,更有利于长久发展?
贺明隽托着书脊的左手食指轻点几下,轻飘飘地问:“你是在试图改造我么?”
“没有!”系统有一种核心代码即将被人破解的紧张,虽然它也不明缘由。
贺明隽继续道:“那就不要再提这些与任务无关的事情。”
屏幕上那只小猫变成垂头丧气的模样,然后慢慢消失,屏幕熄掉。
贺明隽:“你这么希望我融入这个家庭,就不怕我真把他们当家人相处,等期限到了,不愿意脱离这个世界吗?”
系统:“我再也不提了!”
贺明隽满意地轻嗯一声。
他觉得系统有些奇怪,劝他享受家庭的温暖,与任务并无益处。
不过系统看起来就不聪明,他们对彼此都不算坦诚,贺明隽没再细究。
*
第二天,贺明隽依旧早早醒来。
这几天的安排就是走亲戚、各种聚会,贺明隽即便不喜欢,也不得不陪着。
亲戚们聚在一起,除了吃饭喝酒打牌,甚至可以说就算在吃饭喝酒打牌期间,也不耽误拉家常。
他们聊的内容无外乎工作、生活、孩子、孩子的工作或学习、孩子的孩子、催没孩子的人生孩子……
不管是贺家这边,还是梁家这边,贺明隽都是别人家的孩子。
这种场合,他总是要被拉出来议论的。
看到贺父手上的新表、贺母的金镯子,亲戚们就无不羡慕又带着点酸气地表示:“还是你家明隽孝顺又有本事。”
“那可不,人家年纪轻轻就是大学教授了。”
“教大学,那一个月工资不低吧?”
贺明隽:“没多少。”
他这话倒不是谦虚,大学老师的薪酬不算高,依着贺教授的能力,离开校园能挣到更多的钱。
亲戚却不信。
“没钱,你这才工作就买上车了?你那车得二三十万吧?”
“你爸那一块手表都顶我一个月工资了,要是挣得不多,你能舍得?”
“明隽是教啥的?金融?哪个股票能赚钱,那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
“现在银行这利率都低得不行,明隽懂得这些,帮我们也理理财。”
“是啊是啊……”
贺父刚想开口岔开话题,贺明隽就点头道:“可以。”
迎着数道或欣喜或意外的目光,贺明隽十分坦然地说:“就按照市面上的理财顾问的收费标准。”
“这都是亲戚,还收费啊?”
贺明隽:“看在亲戚的份上,如果亏了,我就不收费。”
“这还会亏啊?”
贺父忙接道:“都说‘理财有风险,投资需谨慎’嘛,他主要是在学校教书,念念课本就行了,像炒股这种实战,他能懂多少?”
“你也是……”贺父面带指责地瞪了贺明隽一眼,“不过是运气好赚了点小钱,说什么大话?”
亲戚们说笑着,把话岔开了。
“明隽还年轻,又没有别的经济压力,敢冒险,咱们这有老有小、房贷车贷的,还是稳健点吧。”
“说起来明隽也不小了吧?还没带女朋友回来呢?”
一听到某位长辈的这句话,几位达到法定结婚年纪的小辈先是看了贺明隽一眼,接着就是无奈地互相对视——
来了来了,过年必备的催婚催生环节它来了!
当事人贺明隽倒还算淡定,听着亲戚七嘴八舌地讨论或建议,他说:“我眼光比较高,长得不能比我差,学历不能比我低,年龄不能比我高,要是有合适的,您几位给介绍一下?”
几位长辈:“……”
生怕没了贺明隽顶着、轮到自己被催婚时孤立无援、准备帮忙解围的同辈:“……”
可恶,又被他给装到了!
二十四岁就博士毕业的人这世上能有几个啊?
更别提长相了。
而且,想为他说话的弟弟妹妹们还觉得自己被背刺了。
以后他们被催婚时该怎么说?眼光比较高?
他们都能想到长辈会怎么回怼——
“你以为你是贺明隽啊?没有他的条件,还学他的眼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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