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要找人,方青折索性带上一批弟子,将锦龙山搜寻一遍。毕竟委托任务是调查许晓峰的失踪,尽管锦龙山已被许家人和飞镜府当地修士搜查过多遍,但还是有必要亲自看看的。
他手下十多名弟子呆在许府,已是穷极无聊,听说要去锦龙山,个个来了精神,何况当地有关“凤伽陵”的传言,也勾起诸弟子的好奇心。沈怜心是第一个要跟去的。
锦龙山并非一座山,而是一整片连绵的山脉,从飞镜府的辖境延伸出,接壤至北侧的天池府。
方青折与手下弟子进山之后分散开,沿着山势走向搜寻了一遍,这时才发觉不太对劲。
按照小厮叙述的大致时辰和许晓康的脚程,即便他御剑飞行,方青折等人此时应当也能赶上他了。但眼下别说人了,就是半点灵识气息都捕捉不到。
这小子真出事了?
方青折与众弟子汇合,按剑落在一座山坡上。他抬眼正要说话,却见与众人一同来汇合的沈重,脸色似乎不太好的样子。
但月色变亮,沈重再望向他时,又神态举止如常。
方青折便将这一小片思绪抛诸脑后,毕竟哪怕是筑基期,也不至于如此羸弱。
展眼望去,锦龙山遍野笼罩在夜色之中,远处与天相接。
若是许晓康出了什么事,无法行动或是与众弟子回应,就只能分批在山野中搜寻了。
锦龙山靠近飞镜府的南脉,是比较安全的,外围甚至可以供一些凡人进来砍樵打猎,但再往北数十里,便开始有些妖兽出没,不过筑基炼气阶段的修士,还是可以在其中轻松活动。
到了靠近天池府的北脉,就有些危险了。尤其是两府交界处,是山的最深处。
何况眼下并不知道许晓康是在南还是在北,方青折想了想,便对弟子们道:“分作两批,炼气八层以上修为,随我去北脉,以下的,留在南脉继续寻人。”
他将弟子们分成两人一组,又给每组一枚洞识符,千里之内,若是发生什么剧变,方青折留在符箓内的灵识便能与持符之人感应,及时救援。
只是分组的时候出了一点小问题,方青折不知该把沈重安排和谁一组,他修为太低,不能随自己去北脉,白惠此时正为许晓康之事心急如焚,必定是要跟自己走的,也不好将她留下与沈重组队。
许是看出了方青折的为难之处,沈怜心笑道:“沈师弟便和我一组罢。”
方青折微讶,朝她表示谢意地一点头,后者便俏皮地向他眨眨眼。
于是一切安排妥当,方青折便率领诸位炼气八层以上的同门,御剑飞往北脉。余下弟子按照分组,两两散开,继续向周围搜寻。
南脉,顺着东侧的线路。
略有些微弱的月光照在山林草丛之间,沈重和沈怜心一前一后,深一脚浅一脚,走在其中。
沈重素来人前便是个沉默寡言的,可以说身为同门十年,他却几乎未曾和沈怜心说过一句话。
此刻他自然也没有开口的意思,只是手持长剑,在前面劈开带刺的灌木,给后面的沈怜心开出一条路来。
这样的动作按理说不会给他带来什么负担,但走了约莫五六里,沈重却觉得心跳得有点快,额头上也渗出了汗。
是这些日子赶路查案太累了?还是他这资质低劣的身躯真就如此孱弱?
沈重皱紧了眉,手上的劈砍却没有放慢半分。他有些烦躁,想到自己低下的实力,出了事,不能在方青折身边出力,只能退到最外围,做一个无关痛痒的旁观者。
“喂,你慢点。”身后沈怜心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沈重看了她一眼,垂眼回过身,放慢了一点步子。
此时他才觉着周遭有些不对劲。
方才他们出发的时候,山野是寂静的,但会有偶尔夜枭拍动翅膀的声音,夜行的动物穿过草丛的声音,时不时,远处还会传来一声狼的嗥叫。
但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沈重站住脚步,开口道:“你听,太静了。”
沈怜心脸色也凝重起来,两人此时正穿过一片树林,头上树冠参差,露出被乌云半遮半掩的弦月,四周的丛林一片昏暗死寂,唯有摇动的树叶枝杈,犹如鬼魅。
沈重环身审视四周的情况。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那道粗重的喘息声。
那声音属于人类,可是里面那种沉沉的嘶哑却如野兽一般,它有时仿佛隔得很远,有时却好像就响彻在沈重耳边。
沈重转过身,下意识想问身后的沈怜心是否听见那声音,但看到后者的脸他就明白过来,能听见的人只有他一个。
这是什么?幻术?还是中毒?他们不小心踏入了谁的陷阱?
沈重按住额头,先前就隐隐约约的那股晕眩感在此时越发强烈,扰乱了他的思绪。
沈怜心也察觉到他的异样,美目中显现狐疑,正要开口问询。忽然树林当中一道黑影一闪。
沈怜心伸手按上剑柄,只来得拔出佩剑,一股腥臭的风便扑在了脸上!
她往后一仰,堪堪避开那朝她脖颈袭去的爪子,那黑影便从她上方跃过,攀上了她身后的树干。
两人这时才看清,刚刚那根本不似什么爪子,而是人的手。
这个攀在树干上的人影,身段面貌都看不清,因为他的脸和身上残破的衣裳都被血泥糊满了,那股带着铁锈味的腥臭正是来源于此。
他全身上下唯一干净的便是那口被衬得雪白的牙齿,在月光下闪着锋利的光芒,看上去,竟比野兽还要令人生怖。
难道这是……许晓峰?
沈重心中刚闪过这一丝念头,人影又动了,沈重和沈怜心背对着背,那人影便绕着他们在四周的树林里鬼魅般穿梭,跃跃欲试,寻找着他们的破绽。
他找到的破绽是沈重。人影前一瞬还在树林里窜动,下一瞬,便出现在两人头顶的树冠之间,身形在夜空的弦月照映之下,猛地双掌向他们抓来!
太快了。
沈重第一个反应便是自己无法躲开,身体的直觉让他横过长剑,对上了这一击。
那人影的掌力极为沉雄,简直犹如一座小山般压下来,亏得沈重多年习武,用锻炼至武者顶峰的肉身,硬生生扛下了这一击。
下一刻,沈重身子便飞了出去,连着砸断了两颗树。然而他不但不躲,反而一个翻滚又迎了上去。
“沈师姐,你脚程快,快去找师兄他们!”
沈怜心被他点醒,趁着沈重吸引了对方的注意,退后一步便要抽身,然而一转过身,登时胆寒。
只见一只足足有三人高的巨鸟,蹲在月色下的树冠之上,血红的双眼紧盯着他们。
这是……凤伽陵?
不,绝不是。
巨鸟在与沈怜心对视的一刹那,张开双翅,宽阔的翅羽瞬间将这一整块的光亮遮挡住,沈怜心只觉眼前一黑,当下纵身急退,她的身法在同辈弟子当中已算相当快的,然而尚未完全躲开,肩上已挨了重重一击。
沈怜心惨呼一声,左肩膀登时血流如注,倒在草丛里。但巨鸟也不过是爪子在她身上捎了一捎,它真正的目的,是沈重的方向。
沈重见眨眼之间,沈怜心已被伤得起不了身,立刻运起全身气劲后撤。若是只有那一个人,他还能引开对方让沈怜心去报信,可这巨鸟一出现,他们能否活下去都是个问题了!
正这么想着,却见那巨鸟张开尖喙,自上而下,将他身后追来的那人影,一口吞了进去!
沈重扭头,只听那怪人发出残破的嘶吼,上身已经完全进了鸟喙,余下露在外面的四肢疯狂地挣扎着。
巨鸟抬起头一吞一咽,食物便完全进了喉管。
然后它双翅一张,尖啸一声,只听簌簌漫天细响,不知多少羽毛化作的飞刺,朝着方圆数十丈的范围铺天盖地压了下来!
沈怜心倒在草丛中,只能够眼睁睁看着那些羽刺向自己飞来,她忍痛挣扎,然而背部重伤,上半身连抬都抬不起来。
就在此时,一道身影高高跃起,反手剑刃一横,刃光在空中划成一道圆弧,将飞向她的羽刺尽数弹开。
沈怜心看着挡在她面前的沈重,不由得一怔。
沈重挡住羽刺的同时,伸手便抓向沈怜心,将她用力向外一抛,抛出了巨鸟正面的范围。
就是在这一刻,他回过头,对上了巨鸟那双血红的瞳孔。
仿佛有什么在他耳边重重锤了一下,沈重瞳孔猛地一缩,大脑的晕眩感在这一瞬被放到了最大。
咚,咚。
是他心跳的声音,又好像……是那巨鸟的心跳声。
飒飒数声。弦月被乌云遮蔽的昏暗夜空,忽然被数道碧青剔透的剑影照亮。
巨鸟的头猛地一歪,躲开飞掠而过的剑影,它又一声尖啸,展翅飞至空中。
而空中,数名弟子驻剑而立,早已站好阵位。
“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
方青折脚踩乌木剑鞘,右手持剑,白衣翻飞。
“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他拈决的修长手指张开,朝着巨鸟的方向,稳稳向下一压,“去!”
空气中各属性的灵气飞速运转,形成以阵法为中心的漩涡,从各个阵中弟子的方位,无形的灵力犹如绳索放出,朝着当中的巨鸟缚去。
方青折本以为阵法一旦运行,被缚的巨鸟便会把目标换成立在阵心的自己。
然而他却看见,巨鸟分明周身被缚,却将头一转,转过的方向,分明是沈重的位置!
“蠢货,让开!”
沈重以为自己死定了。
他看见巨鸟朝自己的方向张大口,尖利的翎羽破空,正朝他门面而来。
下一瞬,他却被笼入了一个青竹般凛冽气息的怀抱。
沈重倒在地上,看着趴在自己上方的人。方青折的面孔从未如此苍白过,好像下一刻便要被此时微弱的月光照化了。
他的手搭在对方的背上,掌心有湿润的触感,他抬起手,鲜血浸染整个手掌,滴落下来,污了方青折的白衣。
巨鸟的尖啸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凄厉刺耳。身为阵眼的方青折不在其位,阵法当即被破,众弟子被巨鸟尖啸时的气浪震得纷纷往后倒去。
方青折咬牙,负伤起身,再次运起剑影。巨鸟这次是真的被他激怒了,放弃了沈重,展翅朝着他猛地冲去。
阵法一旦被破,便难以再组织起第二次,何况弟子们已经被气浪震伤。
方青折踏着飞剑,转过弯便向深山之中冲去。这是唯一的办法,先由他一个人将巨鸟引开,避免有再多的伤亡。
“师兄!”
沈重喊道。不管不顾地运起余力,也御剑追去。
这个蠢货。方青折的眼前开始出现重影。
他往口中塞了丹药,却无济于事。那翎羽刺穿了他的后背,其中蕴含的一股力量,正在他的经络中横冲直撞,疯狂地吞噬。
夜风猎猎吹过,他感到他的灵力,他的气力,正在随着流失的鲜血而消逝。
不知不觉,他已经飞到了锦龙山的最深处,这里的山脉犹如被一柄巨剑从中斩断,延伸开了一条深不见底的裂缝。
方青折的修为透支终于到了极限,他从飞剑上一倒,身子便向悬崖下无边的黑暗坠去。
“师兄!”
沈重没有丝毫犹豫地跟着坠了下去,伸出手,妄图抓住那飘摇的一袭雪白衣角。
结果坠崖的,居然是我啊。
这是方青折堕入黑暗前的最后一丝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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