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剑大会举办时长是两个月,期间每十日便会休上两日,毕竟连轴转的比试,参会者们每隔一段时间也要稍作休整。
这大会既然荟萃了各宗派的精英弟子,休憩的闲暇,自然免不了彼此结交、论道切磋,不光是为自己结下仙缘,对门派之间的友好交流也有帮助。
“都给我站直了!”
一声喝把庭院里各处弟子的目光引了过来,只见正堂台阶下,一溜站了五六个垂头丧气的刀宗弟子。
堂中,文斯师姐坐在客位,佩刀横于膝头,旁边方青折则坐主位道:“都是误会一场,倒也不必如此。”
文斯道:“方师弟不必多说,是我们的人伤人在先,听了几句风言风语,就跑来拦人挑衅,把祖师传下的温良恭俭让都吃到狗肚子里了!”
方青折心道你们北海刀宗何时跟“温良恭俭让”扯上关系了。文斯又朝院中本家弟子道:“说话呀,咋么地,去找人打架的时候不挺精神的嘛!”
弟子们蔫了吧唧地齐声道歉,文斯又左看右看,让方青折把那受伤的弟子请来接受道歉,方青折道:“沈重被我遣去办事了,待他回来,我自会转告诸位的歉意。”
此事文斯既带着弟子登门道歉,方青折也不能让人做得太过,便转了个话题道:“这茶叶据说是玉京新出的白云雪芽,师姐尝着如何?”
“啊?”文斯师姐表情空白了一下,她方才是把那碗茶一口气牛饮到底,还真没尝出啥味。“实不相瞒,我是个粗人,不惯喝茶,只爱喝酒,哈哈,哈哈哈哈……”
这师姐的直爽性子着实有趣,连方青折都忍不住笑了一笑。
他本就俊美如玉,这一笑犹如画中人活过来似的,看得文斯都是一呆,不好意思起来。
“今晚昆吾的李静亭要在他院中设宴,方师弟想必也被邀请了吧?”
“是,文师姐也去?”
“唉,他那个人爱装清高,不请我这俗人。”文斯扼腕叹息,“就是可惜他们昆吾的‘裹银妆’,都好些年没喝着了呢……”
送走文师姐以及数位刀宗弟子,恰巧沈重回来,方青折便同他说了文师姐来道歉一事,又道:“今夜我要去昆吾处赴宴,多半晚归,你不必为我掌灯了。”
“是。”
沈重与他一同走进屋子,来到自己这边,只见床榻旁的木柜上,不知何时放着一个扎好的小纸卷,忙拿了握在掌中。
方青折正盘坐在榻上运功,并不曾看见他这动作。
不过多时已近傍晚,沈重把方青折送出院门,自回到屋中,展开纸卷,只见上面写着:“今日戌时,后山林中见。”
入夜,掌灯时分,天气略有些沉闷。
沈重见离方青折回来的时候还早,院子弟子都各自回房,或是上哪处聚饮,便轻轻带上房门,走出院子。
他一路来到住处后的山坡,坡上林木绵延茂密,夜空多云,时而将月光遮住。
走到沈玉山与他约定的地方,沈重眉头紧蹙。一片空空的树林前,只有寒风拂起他的衣角。
玉京虽是修真者的都城,却仍然遵循四时变化,眼下时节已是秋分过后,天黑得早,还未完全到戌时。
沈重脑中胡思乱想,到了戌正时刻,依然不见人来。
他先是感觉到了痒。
那是种入骨的痒意,并非皮肉的骚动,而是有什么东西在他的经络中爬动。
他攥紧了拳,正要运功催动灵力,想办法摆脱这种痒意,却被它唤醒了体内的另外一股力量。
沈重开始喘息,视野逐渐模糊,被一种雾蒙蒙的掺着墨黑的血色浸染,那种侵蚀筋骨的痒和另一股莫名的力量突破时带来的撕裂感混在他的体内,十分痛苦。
沈重开始在林中跌跌撞撞地跑走,他知道不对劲,他应该回去,但他眼下连方向都辨不清。
那股力量撕扯着,在妄图掌握他这具躯壳,沈重的意识尽全力地与它对抗,以至于根本无力去思考前因后果。
“啊——啊!”
沈重抱住自己的头,然后他看到了自己的双手。
青年宽大的、骨节分明的手,正被浓墨一般的气雾萦绕着,肌肤之中,显现出血色的纹路。
一声脆响,方青折手中的瓷杯落在地上砸了个粉碎,冷冽醇厚的酒香四溢开来。
“方兄,怎么了?”捧着一小瓮“裹银妆”,刚给他倒完酒的昆吾首席弟子李静亭问道。
“不,我……”方青折刚要解释,却是李静亭先面容一肃:“这气息……”
不必他说,在座的都是昆吾、摩云、真阳、玄苍等一流门派顶尖水平的弟子,也都几乎在同时,灵识捕捉到了那股异动。
他们中有许多人都已是踏遍九州,甚至涉足过魔域,马上便有人说出了那个呼之欲出的称呼:
“魔修!”
沈重跌跌撞撞地在山林中走着,鼻端飘来一丝腥甜味,这股味道令他的感官立刻兴奋起来,喉咙中升起一股饥渴的**。
不行……不行!
乌云聚拢,遮住明月,投下一片阴影。待到圆月再次从云后露出少许,沈重也已经走到那气味的来源。
一丝清光落下,沈重视野清晰,张着双手,看着脚下三尺距离处,浑身是血、人事不知的女子。
几乎凝滞的空气中,蓦地划过一道雪亮的剑光。
“魔畜!还不束手就擒!”
沈重下意识抬手去挡那道剑气,与此同时,从昏暗的天空伸来一道长鞭,一道锁链,伴随着灵力和符咒,一左一右将沈重的双手分开紧缚拉扯。
沈重顿时被拉得在地上拖行出几十丈。昆吾弟子凌空自上而下,滔天剑气幻化作风雪,便向沈重刺去,竟是要将他就地格杀!
沈重眼瞳中倒映那漫天剑气,瞳孔剧缩——
“住手!”
六道凌冽剔透的剑影,划破暗沉的天空,挡在沈重之前,硬生生将风雪剑气驱散!
“方兄,你……”李静亭看着赶来的方青折,“你这是做什么?”
“师姐!”跟着赶来的刀宗弟子中,为首的数人大喊一声,扑过去将地上的女子抱起。
方青折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浑身是血的女子,赫然是白天还在住处和他谈笑的女修,文斯。
此时她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从耳根处一直经过胸口、划到下肋,鲜血淋漓,生死不知。
方青折手腕微颤,深吸口气道:“这是我师弟。”
李静亭道:“这是魔修。”
方青折回头看向沈重,看着青年被赤红毫光覆盖的瞳眸,和黑气萦绕的身躯,心中涌起一股不知是对沈重、对文斯、还是对自己的悔意。
他居然还是没能保住。
“轰”的一声,深夜,天空被乌云布满的时候,终于泼下大雨。
仙盟总部,方青折站在堂中,座上是仙盟两位真人长老,以及被惊动的各派真人。玄苍的领事真人也在,正紧皱着眉看着方青折。
“沈重自幼在玄苍长大。”方青折道,“在门中时,他与我同住一峰一院,我知道他绝不是大奸大恶之徒。”
“可他已经伤了一名刀宗弟子。”长老道。
此时一名仙盟弟子快步上堂来,半跪着向长老递上一作为口供记录的玉简:“回禀长老,沈重不肯认罪。”
长老拿过玉简查看。
方青折道:“若他不肯认罪,那是否因为他本身就无罪?”
“无罪?”一名北海刀宗真人按捺不住吼怒道,“若他无罪,为何恰巧就出现在我家弟子身旁?”
方青折道:“有纸条为证,他是被一名叫沈玉山的弟子唤到会馆后山去的。”
一匝玉简被扔在方青折面前,长老沉声道:“你且看看这会馆名册中,有没有一个叫沈玉山的刀宗弟子?”
方青折捡起玉简来,仔细翻看完,双手递回道:“弟子没有找到。但,也不排除构陷的可能……”
“够了,青折。”玄苍的领事真人开口。
方青折收声。
从仙盟总部出来时,天上瓢泼大雨,方青折踩在泞泥的道路上,虽说在周身撑开结界,但发丝衣角还是有些许沾湿。
“方师兄!”街角处,白惠撑着伞急匆匆过来。
方青折看向她:“文斯情势如何?”
白惠道:“伤得很重,但医修说了,暂无性命之忧。”
方青折深吸了口气,既然文斯的命保住,沈重应当也不会死,想必是先废除灵根和内功,要么留在仙盟接受刑讯,要么押送回玄苍受审。
无论哪一样,都不会比死好受多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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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后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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