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眉静背脊挺直，双臂抬至胸前，双手交叉，大拇指竖起，头微低，目光垂向地面，她恭敬地说：“老祖，我为幻面而来。”

“嗯——”

那道苍老的声音似乎思索了很久，直至她背脊出汗，汗水沾湿了鬓角，这才施施然地开口：

“蓝氏之女，得到幻面需要经过我的一道考验关，你可准备好？”

蓝眉静眼神坚定、语气铿锵有力：“我已准备好。”

“那好，这关是：问心。所谓魔障难除，你的魔障又是什么？”

这句话刚落，移步换景，蓝眉静抬头往向天空悬挂的那一轮明月，月色照亮了整个天幕，和天幕之中的太阳遥遥相对。

天空中出现了一半月色一半日光的奇景。

明亮的日光与暗淡的月光相对，是天幕在承载。

她疑惑地看向周围，身处一热闹的街道，周围的人好像看不见她似的，身体被穿透，泛起阵阵波纹。

她低头凝视着自己透明的双手，脑子里一片浆糊：

这是哪里？我是谁？

脑海中只存在一个名字：蓝眉静。

清丽的脸上满是茫然之色，她眼神乱飘，溢出胸口的恐慌撅住了她的呼吸，让她大脑眩晕。

一抹红色的幼小身影闯进她模糊的视线，她定睛一看，满是灰尘的小脸上布满惊恐之色，幼小的孩童抓住蓝眉静的手腕，带着她一同跑进一处低矮房屋的幽深巷子里。

在阴暗的角落，小孩急促的喘息着，她快速抹掉流到眼皮上的汗水，迅速脱掉红色外衣，将外衣扔到身旁的竹篮筐内。

身着白色里衣的女孩紧紧抱住少女的大腿，声音颤抖：“大姐姐，你能抱我去前面的那家糕点铺吗？”

“我请大姐姐吃糕点。”

小女孩的身子不停地颤抖着，她神情慌乱，眼神乱飘，只是口中祈求不断。

蓝眉静低头静默了一瞬，直到肚子传来一阵咕噜声，一股饥饿感瞬间占据了她的心神，随着翻箱倒柜的恐吓声逐渐接近，小女孩的身体抖动得越发厉害。

她只能把头埋在少女的衣裙里，迫使自己汲取那少得可怜的安全感。

蓝眉静凝视对方片刻，直到越发接近的恐吓声，才伸出手抱起小女孩，她堂而皇之地穿过一群凶神恶煞的男人中间。

被抱在怀中的小女孩一开始被吓得紧闭双眼，身体蜷缩在她的怀中，可耳边并没有传出找到她们的话语，只有气急败坏的怒吼时，小女孩紧闭地双眼掀开了一条缝隙，她谨慎地观察四周，发现那些寻找她的恶徒像瞎子一样看不见她时，她才大着胆子从少女的怀中探出头。

小女孩小心翼翼地抓紧少女的胳膊，身体往外倾斜，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那群恶徒远去。

伴随着粗重的脚步声和咒骂声的远去，小女孩心中的那根紧绷的弦才松懈下来，她才拍拍蓝眉静的胳膊，示意她放自己下来。

“大姐姐，你是仙人吗？那些坏人看不见你哎！”

小女孩兴奋地小脸通红，双眼亮晶晶的，心中的胆怯早已被她压到心底，她拉住少女的手，语气昂扬：“大姐姐，我请你吃糕点。快点走哦，晚点那家糕点铺就会关门了。”

小女孩一蹦一跳地拉着少女往糕点铺走。

她自言自语的状态引地街上的人见怪不怪，他们习以为常地看着宛如神经病发作的小女孩拉着空气走进一家糕点铺。

垂下的门帘被掀起，一大一小满怀期待地走进。

坐在柜台旁木凳上的糕点铺的老板扬着一张亲切的脸，细声细语地问还没有他儿子高的小萝卜头要几块栗子糕。

小女孩脆生生地开口：“老板，要五块。”

她伸手摸摸口袋，翻出来没有一个子儿，又翻开里衣，去掏里衣口袋里仅有的五枚铜板。

摸到钱，小女孩笑得眼睛眯起来，她有钱请大姐姐吃栗子糕了。

老板打开蒸笼，从里面夹出五块半个掌心大的栗子糕放到一旁的荷叶上，荷叶折叠四次，最后用一条细麻绳绑好弯腰递给小女孩。

他摸摸小女孩毛躁的头发，手上沾了一些油渍和灰尘也不在意，细心地叮嘱她：“一个人吃不完就放在怀里，下顿还能吃，这里是一竹筒的清水，吃噎着了就喝点，喝完了也不要扔，可以当杯子用。”

这谆谆教诲的模样让街坊邻居一阵新奇，这家糕点铺的男人可没有他外表看起来那么大方。

难道是想收小女孩为义女？

“谢谢老板，我记得了。”

小女孩脆灵灵地点头，跳着小步子走到蓝眉静面前，伸出手拉住少女微凉的手掌，离开。

老板心情甚好地哼着小曲儿，一旁的包子铺的老板笑着打趣：“既然那么喜欢那个小姑娘，何不养来当闺女。”

老板潇洒地摆摆手：“我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要是养那孩子那是害了她。”

真是奇了怪了，包子铺的老板暗自嘟囔。

蓝眉静回头望去，包子铺和糕点铺老板的对话她听入耳中，心中亦是暖意绒绒。

“大姐姐，你在看什么？”

小女孩咬着温热的栗子糕，歪头疑惑地看着少女，见对方无动于衷，她拿出一块栗子糕放到少女手心，眉眼弯弯：“这栗子糕很好吃的，要趁热吃，凉了就不软糯了。”

蓝眉静闻言低头嗅闻，只闻到栗子糕的甜香，她凑到嘴边咬一口，软糯清甜，栗子特有的香甜浸润到糯米之中，甜而不腻，让人回味。

河岸边杨柳依依，河中亦有船只划过。

两人跨过脚底的竹栅栏，撩起衣裙就蹲坐在微凉的石墩上。

“大姐姐，”小女孩脱了鞋将小脚丫子浸入水中，她仰着头看向天空，神色落寞：“大姐姐，你会成为我的家人吗？我太想要一个家人了。”

蓝眉静拿糕点的手一顿，转而双手包住小女孩的小脸，将小女孩消瘦地脸颊上使劲揉搓：“你是唯一一个能看到我的人，也只有你能看到我。

我会一直是你的家人，只要你一直看到我。”

“嗯？”小女孩不明白少女强调看见她这件事是什么意思，但不妨碍她开心地眯起来，缺了门牙的嘴咧得大大的，“那么我们拉钩。”

“好，拉钩。”

小手碰大手，上下摇动。

“一百年不许变。”

看着小女孩重新绽开笑颜，少女的心也随之轻松起来。

可是，蓝眉静心中一直萦绕着一团白雾，她不知自己年龄、不知自己身份，可眼前的像太阳花笑得灿烂的小女孩给她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仿佛她们早已认识很多年。

“我又有家人了！”

小女孩开心地转圈圈，她围着少女转，身子一摇一摇的左右摇摆，凌乱的发丝随着风摆动，很快糊了她一脸。

“噗嗤，”蓝眉静细心地为她挑拣糊在脸上地头发，手作梳子一缕一缕的梳好，最后编了个麻花辫垂于胸前。

“走吧，我们去其他地方转转。”

话音刚落，蓝眉静微凉的手中被一团暖烘烘的小手握住，她压下嘴角泛起的笑容，眼底的笑意怎么也消不掉。

在她们身后，荷叶上孤零零地剩下一块栗子糕，温热的糕点很快凉透，黄嫩的色彩失色成灰白色，渐渐隐去了身形。

“臭丫头，又跑到哪里去了！”

粗犷的声音穿透街道惊醒了沉溺在温情中的两人，伴随而来的翻箱倒柜的动静越来越近，蓝眉静张开怀抱。

小女孩信任地扑到她怀中，小小的身体微微颤抖，但她脸上并无任何惧怕的神色。

“怎么就是找不到人呢？！二麻子，你说你看到那小贱人往这边去了，人呢！敢骗我，找死是不！”

男人烦躁抓了把头发，拎着二麻子作威胁状。

二麻子：“不不不，我没有，我是真看到那个小兔崽子往这里走了，还神神叨叨的，像失心疯一样对着空气说活。”

“说不定——”二麻子眼睛滴溜溜地转，心思一转：“说不定那小兔崽子又跑到镇东头排队领粥喝呢。”

“希望你说的是真的，要是找不到人，就扒了你的皮。”

男人威胁地抡起拳头，见手底下的人瑟瑟发抖后，不屑地松开紧抓对方衣领的手，嫌恶般得蹭着身上的麻布衣服。

仿佛那人身上全是跳蚤与灰尘。

“不要让我知道你在骗我，明白不？”

在丢下这一句话后，头也不回地快步往城镇东头走去。

被丢在地上的二麻子松松被勒紧的领口，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就会欺负我这种老实人，呸，不是个东西。”

随后拍拍屁股，整理整理衣领，施施然离开。

小女孩离开蓝眉静的怀抱，双眼兴奋地亮晶晶的：“大姐姐，你这是仙人法术吧，他们看不到我们哎！这下我可不怕那些坏人了。”

“如果早点遇到你，我爹娘大概会活下来，而不是被扔到江里。”

小女孩暗自嘟囔着。

提到爹娘，小女孩的心情有些低落，晶亮的双眼都暗淡下来。

忽然一大群人从各个角落里出现，然后疯狂往一处聚集，每个人脸上洋溢着显而易见的喜悦，仿佛过年一般。

“施粥啦，蓝大善人来永和镇施粥啦，大家快去啊！”

蓝姓，好熟悉的字眼。

蓝眉静的视线紧随人群，又越过人群看向远方。

“我们去镇东头的广场，听说有大善人布施，白粥可好喝了，”小女孩拉拉她的衣袖，满眼渴望：“你还没喝过白粥吧，那是世间上最好吃的东西。”

蓝眉静抱起小女孩，随着人流往镇东头的广场上聚集。

“都排队！排队！”

一位带刀的随从亮出沾染血迹的大刀，怒喝周围拥挤成一团的可怜穷苦人。

排着队的衣衫褴褛的乞丐嘎嘎笑着，他们举着手中残破的碗，谄媚地递给打粥的小弟，枯黄残缺的牙有几处发黑，散发着恶臭。

打粥的小弟眉头都没动一下，他暗自闭气忍住呼吸的**，接过残破但擦得很干净的破碗，打了满满一勺子。

乞丐们颠了颠满满一碗粥，说了几句吉祥话，心满意足的离开队伍，走到一旁的空地上坐下，一口一口悠闲地喝起来。

队伍往前行进，站在她们前面的人越来越少，木桶里的粥很快见底，等轮到小女孩她们时，木桶内的粥只剩下薄薄的一层清水。

小女孩失望地扒拉着木桶，双脚踮起，头都快埋入桶中，桶中传来闷闷的人声：“怎么会没有了呢？”

打粥的小弟注意到桶中的异动，他将小女孩抱起来，不动声色地低头打量着面前还没他腿高的小女孩，心中暗自比对，越是比对，越是心花怒放，小女孩的样貌与画像有八成相似，这次是他找到人了。

他立刻换上亲切的笑脸，放柔了语气：“粥马上就来，你先在这里等等。”

打粥的小弟摸了摸小女孩的发顶，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不要离开，等他知会管家添粥。

没了粥，排队的人们开始骚动起来，打粥的小弟立刻安抚大家，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放大，以确保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听到：“都安静，粥还有，马上就能安排过来，请稍等片刻。”

话说完，打粥的小弟立刻将手中的汤勺交给同伴，脚底一抹油急急忙忙地往不远处三进的宅子中跑去。

一进门，他边跑边喊，手舞足蹈，神色兴奋：“老爷！老爷！小姐找着了！小姐找着了！”

管家拉住急吼吼的下人，语气责备：“慌里慌张的像什么样子，老爷不在，宅子里只有大少爷在。”

小刘急得眼泪都彪出来了，他扯开管家的手，梗着脖子：“那我找大少爷，再耽误下去，小姐人就跑啦。”

两人在院子里拉拉扯扯的动静惊动了书房内的蓝家大少爷，蓝睿慈快步走到下人面前，紧紧抓住他的胳膊，手不自觉地用力：“你说，你找着谁了？”

小刘兴奋地红着脸，身体激动地颤抖，他抖着嗓子：“回大少爷，小姐，我找着小姐了。”

“那还不快带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