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降书

反派韩逢贴在门边,静候佳音。

门外响起零星脚步声。

重风来了。

“噔噔噔——”

重风轻扣门扉,清脆的敲门声随之响起。

“宫主大人,您找我有何……”

“给我拿副纸笔来。”

重风话未说完,韩逢便打断了他。

“快去。”

见重风愣在原地,韩逢又催促了一声。

“是。大人。”

重风随即转身离去,漆黑的身影在黑暗中隐去。

几缕碎发滑落脸侧,韩逢一头及腰乌发随意地凌乱着,披肩而下,如墨如瀑。

韩逢心想着,自己如今的身份是魔宫宫主,头发乱成这样实在不像样子。

还是打理一番比较好。

“梳子呢……”

他一阵翻箱倒柜,像个入室盗窃的贼一般,东摸摸西看看,时不时朝门的方向望一眼。

拉开上下两层抽屉,里面什么也没有。

只有陈年老灰垢。

“啧,这得多少年没打扫过了……”

他的目光顺着柜子,移向不远处的铜镜。

那是一面黄铜镜。

镜面锈迹斑驳,好在还能看清。

葳蕤光线下,韩逢的脸出现在镜中。

他的手鬼使神差地抚上脸颊,尽管镜面挤满铜灰,可依旧压不住这副模样的出挑。

镜中那人年纪尚轻,一身天青色长袍拖落在地,如朦胧江南起了云雾,尽显玉树临风、烟雨行舟之姿。

而面上是不可一世的明媚,一双深邃的眸子似晴曦吞水,柔光与笑意并存。

这副模样瞧着极为俊朗,这之中还带着一丝青涩,压根儿不像是魔尊该有的长相。

他看得入迷,直至重风呼唤声再度响起,才回过神来。

他开了门,垂眸看去,重风已将纸笔双手呈上。

“宫主大人,您要的纸和笔。”

“嗯。你走吧。”

“是。”

重风这一走,恐怕打死也不会想到,他们向来精明强干、才智双全的宫主大人,将做出何等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

韩逢捏着毛笔,在手中把玩着转了转,稍不注意,两三点墨点便飞溅上身。

他斟酌片刻,提笔落下两字。

“降书……”

这便是他想的阴招。

正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说的便是如此道理。

活着,乃万事之前提。

韩逢身为现代人,毛笔没使过几回,写出的字,那叫一个一言难尽……

“降”字写得像“战”字不说,通篇下来,简直是“狗爬式草书”。

两眼一扫,甚至认不清一个字。

别说他本人了,就算是仓颉来了,他也看不懂!

韩逢思索片刻,补全了内容:

“暮宗主,昔日是在下不识好歹,如今我已幡然醒悟,愿敛衽归降,还望留我性命一条,其余的,任凭处置。”

……希望暮望能看懂。

事情几乎是接踵而至,他前脚刚写完降书,后脚仙门的人就到了。

###

数不清的脚陆续踏上松散的泥土,在雪地中留下脚印。

望芸、破风、鸣惊、壶心,四大仙门将魔宫围了个水泄不通,连只鸟也飞不进去。

暮望负手而立,站至人群最前沿。

他摩挲着衣角,视线落在魔宫宫门处。

此次围剿,来的皆为各个宗门内的精英子弟。

众人离魔宫还有些距离,却不知为何,不再前进,只是静候于此。

人群中议论纷纷,像乱风凌舞。

“唉……”一个站在人群角落的弟子扶额叹气道。“可惜了,这等百年难遇的天纵奇才,如今竟要折在此处,真是天道难测。”

“师弟,你不必惋惜。他韩逢沦落到如此地步,还不是咎由自取?像他这种背信弃义的叛徒,早该死了。”

“听你这么说来,也是。想当初,他在望芸宗,乃至仙门百家中都颇负盛名,年纪轻轻便成了一代天骄,鬼知道他怎么想的,放着好好的清明正道不修,跑去魔域搞那些歪门邪道。”

“亏我先前还当他是什么守节不逾的君子呢。现在看来,不过是个没脸没皮的无耻之徒!”

随后,那弟子冷笑一声:“哼,手刃恩师、血洗师门、窃取门内仙法,这就是正人君子的所作所为?真是教我开了眼了……”

提起韩逢,人们最先想到的,是其三年前,在湾花城中,那副风流倜傥、笑看风云的贵公子模样。

那时的他,一袭白衣化雪,手持碎魂剑,飞身跃上古木枝头,一道剑风,卷起万千落花成雨。

他站在漫天花雨中,眉间轻佻,回眸一笑。

挑剑看花,一笑千机。

昔日种种于云烟般化去,如今遗留的,只有对其叛出师门,堕入魔道的恨与唾骂。

“哎,你看那个是不是韩逢,他从魔宫里出来了!”那弟子用手指向前方,惊呼一声。

动静如海潮般席卷了人群,所有人齐刷刷地朝前看去。

只见,韩逢孤身一人,行走于两岸花树之间,凌乱长发纵横交错。

“……”

韩逢攥紧降书,慢悠悠地迈出步子。

他服了。

书里说,韩逢可孤身一人立于千军万马间么。

合着这个“孤身一人”,是因为魔宫本来就没几个人,所以他才一个人上去迎战么?

就在刚才,他历经一番思想斗争,决定坦然面对现实。

韩逢本想随便带几个下属,与他同去,必要时刻还能帮他收尸。

可谁曾想……坐地千丈的魔宫,算上他和重风,居然只有五个人!

原身你的下属都去哪儿了???

重风找不见人影。

另外三人则是说有急事需要处理,把话撂这儿后,便一溜烟地跑了。

就剩他自己了。

原身你的威望呢?

……

于是,他就一个人草草上路了。

韩逢始终不敢抬头向前看,一路上,他都把头埋得极地,恨不得钻进土里。

他拖着脚步,步伐沉重。

不知走了多远,他终于到了暮望面前。

雪停了很久了,可他此刻却浑身发寒。

众人见韩逢来了,纷纷拔出佩剑,霎时间,“听听框框”的拔剑声响彻雪长别。

拔剑声触目惊心,差点没把他下跪。

“要是实在不行,一会儿还是跪一下吧……”

暮望身后那人,也随着人群拔出佩剑,对准韩逢。

剑尖处是一点寒光,如同黑夜中的星点。

暮望神色淡然,乌发高束,深红色发带搭落在肩上。

“咔嗒——”

这是一声清亮的……

入鞘声?!

韩逢闻声,猛地抬眸,却见暮望身后那柄剑,被其扣回了鞘中!

他不明所以,只得再次低下头去,老实巴交地杵在原地。

暮望眸中闪过一丝寒光,他缓缓开口道:“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出剑。违者一律按谋反处置。”

人群中鸦雀无声。

他这话的意思,不就是谁敢在这儿杀魔尊我就弄死谁么。

大家都觉得,暮宗主怕是疯了。

围剿时间本是明日,可暮宗主却不顾其余三位宗主的阻拦,执意要单枪匹马杀来魔域。

三位宗主拦不住他,只得将围剿提前一日,带人同往。

火急火燎,赶往魔域诛魔的是他,到了地方又满脸阴沉,拦着不让杀的也是他。

众人根本想不通,暮宗主此番为何。

银瓶乍破水浆迸。只一瞬,暮望又吐出一句让人匪夷所思的话。

“抬头。”

抬头?

他对谁说的?

众人面面相觑,最终,视线落到了韩逢身上。

“暮宗主是让韩老魔抬头?吗”

“嘶,好像还真是。”

……

韩逢听到议论声,不可置信地抬起头,视线与暮望交替。

对方眸若寒光化暖,面上有三分柔情似水,亦有七分肃杀寒霜。

而这双眼,此时正凝视着他。

“手里拿的什么。”

对方嘴唇张合,冷不丁地吐出六个字。

“降书……”

韩逢声音小得像苍蝇。

毕竟递降书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虽说这副躯壳是原身的,可丢的脸却是他自己的。

暮望向他伸出手,示意其将降书交付与他。

韩逢顿了顿,颤颤巍巍地将降书递过去。

原本平整的黄纸被他攥得皱巴巴的,上面的字迹愈发模糊。

“……你很冷么?”暮望瞥他一眼。

“没有。”

“那你抖什么?”

“帕金森犯了。”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

韩逢着实没想到,暮望这人竟然这么有耐心。

对方垂着眸,正一字一字破解着自己的狗爬字体。

他眉头先是微蹙,不过很快便舒展开来。

人群中的每个人都睁大了双眼:

仙门之首正在打量着魔宫宫主递来的不知名信件!

黄纸黑字,字字诛心。

良久过后,暮望淡淡道:“好,我准了。”

话罢,他将那张纸对折起来,揣进袖中。

仙门众人:“暮宗主准了什么?”

韩逢懵在原地:“他为什么真准了?”

疯了,这是真疯了。

你们两个不是宿敌么?!怎么服个软就不杀了……

说好的一剑穿心呢。

早知道暮望这么好说话,他也不必煞费苦心去写降书了。

暮望身后那人站不住了,他锁着眉询问道:“暮宗主,您准了韩逢什么?”

那人名为范恒,是破风宗宗主。也是书中最爱挖苦韩逢的配角之一。

暮望闭口不答,一个眼神也没给过他,眉目间像结了霜似的,不近人情。

范恒有些尴尬,持剑的那只手青筋暴起。

“韩逢,跟我走。”暮望说着就要去拉韩逢的手。

细长的手指骨节分明,不由分说地探了过去。

韩逢见情况不妙,下意识向后仰去,欲要躲开对方的手。

不过,这也只是徒劳。

“嘶,好端端的拉我作甚!”他心里暗骂一声。

对方那只手,以迅不及掩耳之势,牵上了他的手腕。

那力道甚是轻微,不痛不红,轻飘飘的,像被猫儿舔舐着肌肤,却又能将人牢牢扣住。

冰凉的触感格外清晰。

一抹绯红窜上韩逢的脸颊,就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

韩逢顿时露出一副嫌弃的表情,拼了命地往远处挪。

“你躲什么。”

“没有没有,我就是……脚有点麻。”

暮望“嗯”了一声,静静地听韩逢胡扯。

韩逢谄媚一笑,道:“暮宗主,您要带我去哪儿?”

“自然是回宗门。”

“这这这,这怕是不妥……”

暮望握着韩逢的手腕,抬至胸前。

“有何不妥?你本就是望芸宗弟子,是我的师弟。”

韩逢:“……”

还有没有天理了。

你说是就是了么。

原身干了那么多脏事,你怎知他是否有被望芸宗除名?

“我……没被宗门除名么?”

韩逢壮着胆子问了一句,祈祷能从对方口中听来“没错”二字。

只是现实让他大跌眼镜。

“从未。”暮望斩钉截铁道,手上力度加重三分。

“从未”二字彻底将韩逢砸醒。

暮望不就是现任宗主么。

除不除名也是他说的算。

自己这是问了个什么傻问题。

韩逢刚想开口答应,却不料天地忽地暗淡!风高云涌,飞沙走石横行而过。

下一刻,一道剑风横扫而来!

暮望眸色骤沉,握着韩逢的手猛然往后一扯,将人护在身后。

而他另一只手中,俨然现出一柄长剑。

那剑的剑身泛着蓝色流光,灵波如水般荡漾开,锋锐逼人。

他抬剑扫去,长剑横亘于前,堪堪挡下这一击。

两道剑气悍然相撞,生出剧烈的冲击波。

众人的衣袖在狂风中翻飞,空气中弥漫着灰土气息。

韩逢呛得直咳嗽,慌忙抬袖掩面。

风沙尘土过后,一道铿锵的嗓音自烟雾中传来。

“暮宗主,您这是何意?”

随自家宗主前来的小辈们已然傻眼,一个个呆头呆脑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方才经历过的一幕幕,都够他们把眼珠子抠出来再安回去了。

先是暮宗主和韩老魔反常的交谈,又是范宗主对暮宗主发起突袭。

小辈们围拢在三人身后,看着面前这更让人匪夷所思的一幕:仙门之首将魔宫宫主护在身后,并对同袍斩出凌厉一剑。

……

范恒率先收了剑,步步紧逼。

“暮宗主,您莫非是念及旧情,不愿除魔了?”

“范宗主言重了。”

范恒死死盯着暮望身后的韩逢,道:“是么?”

“我与韩逢再无瓜葛,此番前来,不过是想问些往事。”

范恒冷笑一声:“那得是何等往事,竟要暮宗主将人带回宗门才肯问?”

暮望手中之剑铮铮而鸣。

他眸中,是掩不尽的锋芒,寒光碧透,刺人心魄。

“无可奉告。”他寒声道。

“……”

“范恒,让开。”

手中长剑划开寒风,他一手仗剑,一手遮天,拽着韩逢从人群中穿行而过。

剑上不再有凛然正气,取而代之的,是冲天煞气。

阻拦者,死。

人群里再无一人敢拦。

韩逢被他拽得踉跄几步,余光瞥见剑上煞气。

他人也不敢动了,生怕暮望一个气急攻心,把自己绑起来架走。

这哪是带他回宗门,分明是在绑票!

“我有那么抢手么,怎么一个两个都想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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