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容被这一声又一声的“弟弟”喊得失去了表情管理,十分不悦,嘴角越压越下,根本不伸手,死死瞪着温故,好像要把温故给瞪死。
他不伸手来接,温故就看着他,直到他受不了这目光,最后还是乖乖把信接过来。
他不情不愿地拆开信封,打开信,默然扫过上面的字。
看完信里的内容,景容轻蹙眉头,看上去有些疑惑,于是他又打开另一封信,把三封信都看完后,抬眼望向温故。
老妇人见状,忙道:“小公子,信里写了什么?”
温故面无表情地眯了下眼,简洁道:“念。”
看他这样子,像是早就知道信里写了什么。
景容沉默了一下,拿起那几张信纸,念道:
“母亲,安好!
孩儿已经顺利通过景家的选拔,正式成为景家弟子,乃是内门之徒也。吾今身体安康,母亲无需忧虑!祈愿万事如意!
儿子周和敬上。”
“母亲,安好!
孩儿承蒙众位师兄照顾,学得不少,母亲万勿挂念。祝母身体康健,万事如意!
儿子周和敬上。”
“母亲,安好!
孩儿蒙家主厚爱,一切安好,事务亦愈发繁忙。恕今后来信少有,望母亲见谅。祝母万事如意!
儿子周和敬上。”
每封信都只有寥寥几字,遣词造句也简单,多半是担心老妇人不懂,所以刻意往简单了写。从信上来看,这名叫周和的弟子在景家过得不错。
老妇人听完景容所念,一颗悬着的心安定下来,脸上的笑意也更浓了。
寒暄几句家常之后,老妇人打算继续绣喜服,但篓子里的金线不够了,她便起身去屋子里取。
金线这等贵重之物她自然是没有,都是布庄送过来的,伙计每日都会检查,生怕被吞了一分一厘。
老妇人一离开,温故就端起水杯,轻轻摩挲杯壁,在景容疑惑的目光中开门见山:“你还记得景家弟子失踪的事吗?”
景容点点头。
“你父亲本不想追究此事,后来有人跑到其他名门求助,各方压力一下来,不得已才派景辞去探查。”
顿了顿,温故睨了眼房内,看老妇人还在翻找金线,压低声音说道:“那名去求助的弟子,名叫周和。”
景容微微一愣。
温故继续补道:“他是外门弟子。”
短短几句话,将这几封信包裹的谎言揭开,里头的真相全然是另一番模样。
外门弟子不会受到重视,不会修习到高深的术法,也不会有爱护他的众师兄。
作为景家的少主,景容自然对这些再清楚不过。
“而且,这位周和,已经失踪了。”
一个小小的弟子,在外界传言中连个名字都没有小人物,家中有位老母亲在盼他回家。
而这位始作俑者,景容,还在好端端地给不明真相的老母亲念信。
温故一直看着景容,他想知道景容现在是什么感受。
虽然自己的做法好不到哪里去,但他还真是喜欢做这种令人作呕的事。
会恶心到景容吗?
景容会生气吗?
会把自己丢进禁地吗?
……
比起这些,温故更想知道的是,在亲眼目睹这一幕之后,景容在复仇的时候,会不会短暂地想起这几封简短的信,从而……放过一些无辜的人?
景容没有躲开温故的视线,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什么变化。
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地道:“……嗯,害他失踪的那人真是罪该万死。”
温故挑了下眉。
“死一次都算便宜他了,就该把所有最痛苦的刑罚都在他身上过一道再死才是。
噢,还不能让他死,要让他受尽折磨后留条命,最好是用凌迟的方式断掉手脚,割掉口鼻耳朵,还要拔舌,做成人彘,养在罐子里,罐子正面写他名字,背面写他生平,再挂在城门之上,日日受全天下人的唾弃。”
这些话,景容说得信手拈来。
温故:“?”等等。
温故后知后觉,在意识到景容说了什么后,才开始懊恼,就不该让景容随心所欲地发表见解。
有没有膈应到景容他是不知道,但是成功把温故他自己给膈应到了。
还有些反胃。
然后景容缓缓凑过来,附在温故耳边,轻声问:“你是想听我这样说吗?”
景容问这问题的时候,一双有点邪气的眼睛认真盯着温故,看上去一脸真诚。
温故:“……?”
微凉的气息从耳边蔓延,气息本来就凉,温故听完觉得浑身更冷了,还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景容这话不能细想,越想越后怕。将军不成,反被将军。
所以,某些人为什么能成为疯批主角,总是有原因的。
被这么个鬼魅盯着,温故一时之间突然就忘了动弹。好像动一下,受到刚才景容所述那般待遇的人,就会变成自己。
好在这时传来一阵缓慢的脚步声,老妇人将温故从无法呼吸的困境中解救了出来。
他压下那股惊慌,移开眼去,故作镇定地喝了口水,尽管他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老妇人坐下,穿起金线,不急不缓地道:“我刚才好像听见你们说什么景家,什么失踪,你们是在说景家有人失踪之事吗?”
没想到老妇人年纪虽大,这听力倒还不错。
关于周和的事情,温故是压低声音说的,老妇人听力再好也不可能听得见。虽然是这样,可被老妇人提起,温故还是有些语塞。
尤其是在听到景容说的话之后。
他轻咳一声,道:“我们在说景家少主失踪之事。”
失踪的景家少主不动声色眯了下眼。
自从老妇人听到信的内容之后,就对自己孩子的安全放了心。就算温故想把话题往少主身上带,也还是没架住流言的力量,不抵用,反倒引得老妇人直叹气:“不光是那位少主,听说还失踪了好些人呢,也不知是死是活。”
“若是死了,那才真真是可惜了。”
温故:“……”
一般来讲,只要不回应,说话的人说着说着就不会再继续往下说。
他打算用沉默来回复这件事。
但老妇人似乎并不这么想,她惋惜不足,还道:“若早知景家如此危险,当初就算是弄断我儿的腿,将他绑在家里,也该把他留下来。”
她只是说说而已,并不是真的要这样做,可这话听在温故的耳朵里,就是无比刺耳。
他听不得这些。
更要命的是,景容还点头附和起来。
弄断腿、捆绑、囚禁……字字句句简直是说进了某人的心里。
景容满脑子本来就是这些乱七八糟的,这下可好了,他像遇到了知音一样,连连赞同:“对,就该这样。”
温故:“……”
景容这人还能要吗?
送走,立刻送走!
托景容的福,温故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但景容聊得还挺开心。
老妇人见景容和自己搭话,不由有些诧异。
这等贵气的小公子向来眼高于顶,高傲得很,可这位却不同,看上去并没有什么架子。在如今这个世道,还能有这般好说话的贵公子,实在难能可贵,说句可遇不可求也不过分,只是……
老妇人看了眼景容的腿,不觉心生怜悯。
转头想想刚才说的话,老妇人又笑着摇摇头:“可进景家,是他此生所愿,能进便足矣。无论他是可造之材还是庸碌之辈,我都只望他平安罢了。”
没什么比平安更可贵。
“不知他现在的境况如何,可有帮上家主的忙。”
“……”
老妇人一边絮叨一边刺绣。她经常这样一个人碎碎念,没有人听也没关系,她习惯了。
但今天这两位过路人却很耐心,一直在听她说话,只是有的时候也许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应她,所以大部分时候都只是安静地听着。
绣好一处图样,老妇人放下针,将摆在桌上的信和信封收过来,小心翼翼地放进篓子,再用手压实。
“也不知下一次要等到何时才能收到信了。”
“……”
温故最终没把周和的事情说出来。
临行前,景容对老妇人说道:“修行之人入了仙门,就等同于断了凡尘。他若不归,就有最好的前程。”
巷子悠长而狭窄,两面高墙将光线挡住,使得白日里的巷道阴暗无比,带着丝丝凉意。
在刚才的那番话里,景容似乎是在给别人希望。
原著中的景容可干不出这事。不过,作为罪魁祸首,说出的那种话,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情。
深巷三回九转,走在巷道里,温故面色淡然,始终如一,似乎抱个人对他来说一点都不废力。
除了他们两人,这里再没有多的人,系在脚踝上的银铃声就成了回荡在狭小空间的唯一声音。
这声音又轻又脆,还有些悦耳,像悠扬的乐曲,又像勾人心神的魅音。
两人各有所思,谁也没有说话。听着这道声音,好像不是走在巷子中,而是走在虚空里,往前看不到出口,往后也望不见来处。
景容垂着眼睛,双手揽住温故脖子,指尖时不时会轻触在温故后颈,幅度很小,几乎察觉不到。
到现在为止,他都没想明白温故为什么要带他来这里。
出口与街道相连,终于从幽深巷道走出来的那一刻,视野豁然开朗,街上人不多,一眼就能看到底,一群穿着统一服饰的人就显得格外惹眼。
手持灵剑,身穿材质上佳的淡雅外袍,以及外袍上若隐若现的景家图腾。
是景家弟子。
景容猛然看向温故。
刚才想不通的事情,在这一刻似乎有了答案。
或许是从来没有被真诚对待过,所以才总是无法信任。
景容眼里闪过太多杂乱的情绪,这些情绪被他尽数收敛起来,压在眼底,一错不错地望着温故。
指尖用力,压住温故后颈,指尖渐渐覆拢,几乎要抓进肉里。
不该对这个人放松警惕的,上一世就被骗过,怎么这一世还是……
马车停靠在路口,位置很显眼,再往前一步就会被发现。走投无路,无处可藏。几名弟子站在马车一旁,低头在说着什么话,说话间抬起头,视线在不经意间往巷口扫过来。
瞬息之间,景容头上一松,发带被扯下,绑起的长发散落下来,发簪应声而落,掉在地面发出清脆的碎裂的声响。
“抱紧我,别把脸露出来。”温故压低声音,转身时别开脸,在对面的目光投过来时,不紧不慢地走进了一旁的客栈。
就在他进客栈的前后脚,另有几名弟子也走了进来。
他们走进来的时候,只看到一名步履匆忙的客人上楼梯,怀里还抱着个长发及腰的女子。
掌柜敲了敲柜台,对店小二大声道:“快跟上去!带路!”
说话时,把银子放进抽屉里,然后拿出账册记账,一边嘀咕道:“大白天的就这么急不可耐,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不知羞耻了,白日宣淫,实在是伤风败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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