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要颓废度日,然而夏做的和说的也不太一样。
云端气鼓鼓地走了之后,精灵坐在座位上,静默了许久,半夜人类偷偷摸摸从阳台爬进来,被逮了个正着。
再次被羽翼裹住全身无法动弹,云端长长地叹气:“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在阳台上蹲我?”
“怕你回来开不了门。”夏低低地说。
“那又有什么关系,”云端冷淡道,“看现在这个情况,我也差不多该离开这里了。”
其实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夏的反应大的吓人,精灵湛蓝眼瞳转瞬之间变得沉郁,云端挣脱开羽翼的束缚,回头看他时,已经化为深海般的色泽。
夏头一次脸色这么吓人,一把抓住云端手腕:“你要离开这里?去哪里?!”
“去能救你的地方,”云端挣了挣,精灵的力气很大,不像是一个专修魔法的种族会有的力气,“如果内因救不了,那么外患总会有可能。”
风声呼啸,自每一片柔软枝桠间流动而过,精灵树簌簌抖动,落下几片零落的青绿嫩叶。月光肆意蒸腾,精灵浅金色的发丝熠熠。
云端站直了身体,他想到一些之前都没有注意的事情。
这个副本毫无疑问,是夏的副本,他之前一直遵循系统给他的行动暗示,待在夏的身边,旁观所有事情的发展。
但现在他有了也许更适合这个副本的想法——利用外部。
他仰起脸:“你有段时间没去理事大厅,也许还不知道这件事。”
“什么?”
“精灵攻下了米罗弗朗哥德平原中部。”
那是矮人和巨人居住的平原,由众多低矮的山丘和草原组成,精灵攻下中部,那就意味着,矮巨人联军再次战败,节节后退让出领地。
夏凝视着他的眼睛:“这件事我的确不知道,你要说什么?”
“我得想个法子,让矮巨人联军恢复士气,就算不能收回领地,但打几场胜仗应该没问题。”
云端推开夏,从阳台度步到客厅,客厅里一盏小灯亮着,桌上还有一杯半冷的茶水,他走过去,把那杯茶捏在手里,随意喝了一口。
夏睁大眼睛,刚想阻止:“等……”
云端继续说自己的想法,手里冰凉的杯壁在掌心温度下慢慢回暖:“精灵一旦不是百战百胜,那么他们会寻求别的法子来保持胜利,比如说——借助你的天赋,念上几句精灵必胜,说不定比战士们拼死拼活要有效得多。”
“……怎么?”他抬眼看向夏。
“……没什么。”精灵瞥开眼睛,闷闷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云端想的很直白,他要精灵有求于夏,这样夏才能有利用价值,才会一直活下去,而不是什么时候被当权者忌惮。如果这样才是副本正确的通关方式,他也不介意去尝试一下。
“但是这样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夏道。
“活着不好吗?”云端将手搭在他的肩上,“我只希望你早点看清精灵的本质,不过是一群现实而冷血的生物,骨子里弥漫着贵族特权的气息,却用鲜花和藤蔓掩饰表面。”
夏一顿:“不是这样的,还有很多精灵,一直保持着精灵树赐予他们的纯洁善良。”
“你的执政官同事们,可没有所谓的纯洁善良。算了,哪个种族的上层都是一副德行……等等,先生,别这副表情!我觉得我没说错什么!”
云端只是随便一转头,就看见夏一脸空白,晶莹的眼瞳周围似乎泛开水波,人类心脏一停,连忙伸手过去要擦:“你别这么脆弱啊!行行行,你们精灵族都是品德高尚的圣人,好不好?”
夏神色仍然一片空白,好像无法表达他的心情:“不是这个。”
“你真的要走吗?”
云端才听明白他的意思,突然有些感同身受,曾经他好像也有过这样迷茫的时候。
人类抬手梳了梳精灵的长发,夏侧过头,用脸颊蹭着人类的掌心,云端一顿,没有缩回手来,眼前的精灵似乎出乎寻常的脆弱。
“你没办法打破的屏障,就由我来帮你好了。如果精灵族又得寸进尺,限制你的权力和自由,你就离开这里。”
回应是精灵又蹭了蹭他的掌心。
日光悬空,精灵主城白石制成的地面在浅金的阳光下,好像能发光,那座雪白的,从废墟里重新浇筑而起的精灵城市,点缀无数郁郁翠色,也在视野里慢慢缩小。
精灵树的躯干被有着高高穹顶的理事大厅遮挡,树上不起眼的居所也再也看不见了。
云端站在瓦卡耐拉城门口,打开系统地图,开始研究怎么搞这几个老是打来打去的种族。
“唉……先去了再说吧,我再这个副本里待的够久了,得赶紧找结局出去。”
他感慨一声,抬头眺望遥远的山脉和天空,离开瓦卡耐拉。
首席执政来的不算快,但也在夏的意料之内。
那天他送人类到城门口,就算披着长及地的斗篷,仍有很多精灵发现了他的踪影,他们窃窃私语,不知道在评论他什么。
说不定是在议论他奇怪的行为——莫名其妙地走到城门口,似乎还对着空气说什么,然后谁也没搭理,目不斜视地回了居所。
“我记得我和你说过,不要轻易出现在民众眼前。”
首席执政敲了敲桌子,语气有些不耐,尽管他自认为隐藏的很好,但夏还是分辨出了温和语气底下一丝微不足道的恶意:“还有很多精灵写信给理事大厅,说要撤销你的执政官身份。”
夏面色平静,他想到了会有这样的发展,虽然不明了理由:“为什么?”
“他们说你会和空气说话,”首席执政回头看同僚,他带来了别的执政官,身后几位精灵点点头,将怀中的羊皮纸拿出,细细浏览着,“害怕你没有了理智,利用自己的天赋给族里添乱。”
执政官们,曾经的同僚站着,声音平板地念出羊皮纸上的内容——取消夏执政官的资格。
夏倒是一直很平静,他沉默地听他们念完了文件后,打开抽屉,将执政官徽章从柜子里拿出来,放在桌子上推过去。金色的徽章表面光华剔透,没有一丝划痕,光洁的好像新的一般,仿佛夏在入职接过他的那天,时间就此静止了。
首席执政收了执政官徽章,叹了口气:“我没想到会发展到这种程度,还以为你……”
夏没搭话,仍然沉默着,他的人类离开之后,精灵一直维持着这样的精神状态。
以前的同僚打开房门,首席执政被拥簇着走向门口,临走前突然停下来。
他的神色晦暗不明:“夏,你安分一点,不要说什么不利于所有人的话,不然我也保不住你的性命。”
“什么叫不利于所有人的话,”
夏突然站起来,侧过身,一手搭在摇椅的扶手上,垂首侧目,似乎有流光从他的眼睛里一晃而过。那是生活在金丝笼里的飞鸟,正用自己尖锐的喙啄开鸟笼的铁索。
他好像在通过手下的摇椅回忆什么。摇椅摇晃,吱嘎一声。
“比如说,诅咒精灵吗?”
血色弥漫,从城门上坠落而下。
是白雪与鲜血摩擦的声音,是肢体破碎从高空落下的声音,是刺刀割开喉管的声音,响亮而寂静,一直前进,直逼瓦卡耐拉,到了精灵的命脉——精灵树下。
崇尚魔力的种族被迫拿起长刀,将敌人斩落,又被背后的眼睛残忍地取走性命。
一把刀破开衣物,从胸膛穿出,带出血花一串,滚滚而落。
嘶吼声。
尖叫声,
无声的哭泣声。
夏一步都没有走出房门,任凭绝望的呐喊从极西森林的南边传遍整个瓦卡耐拉。那扇房门也一直没有打开过,再没有一个人类会从门后面冒出来,懒散地度步过来,瘫在摇椅上打哈欠,抓着他的长发说自己饿了。
云端。他想。
那些印着繁花和香甜小土豆饼的日子一去不复返,白色大理石建造的城市被血染红,将黑褐色的土地染成粘稠的鲜血颜色。
在地震里屹立不倒的酒馆,也没躲过刀刃的袭击,木制长柱轰隆一声折断,酒窖被打开,酒水蔓延一地,鲜血的腥味和酒香混合。
那一战,精灵大败,之前所有轻易建立起来的威望与势力在这个瞬间被打碎,精灵们死伤惨重,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击退矮人,重新回到自己的家园。
夏被彻底地囚禁起来,执事大厅放弃了他,决定按照大部分精灵们的要求,在某天处死他,因为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
所有的恭维与荣光都在几句话之间消散,留下的只有诅咒和咒骂。
夏被处死的那天定为三月二十七号之后的第一个星期天。
首席执政带人破门而入的时候,夏正坐在卧室落地窗前,身下是友人最喜欢趴着的摇椅,手里拿着一本书,制作精美的书签夹在边缘摇摇晃晃,最终掉落到地面上。
“你要我现在绑你出去,还是大家和平一点?”首席执政敲了敲卧室的房门,他的身后是十几位执政官,所有的同僚在这一刻到齐——少了几位,可能是在战争中不幸遇难。
精灵半边面颊露在阳光下,半边被印花的窗帘遮挡,白皙近透明的手指搭在红棕色书籍封面上,有种无与伦比的美感。
夏做了个稍等的手势,站起身,仔细地把书籍插回书柜里,珍惜地将书签放回抽屉。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