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修罗场

待将新旧两案梳理明白,已近亥时正刻。

难得提前收工,和县太爷、储衙内分别后,回家路上,温热的夏风中弥漫着黄桷兰的清香,几人脚步轻快,有一种从学校图书馆回宿舍的似曾相识感。

和林冬青分开,到了紫金坊口,又碰见了办完要事的沈观澜。

随口问了他方才去了哪里,接着沈观澜也关心了几句几人查案的进展,不一会儿就到了家门口。

沈南南哈欠打了又打,在门口和杨灵灵分别,嘱咐她今晚早些休息。

明日巳时初刻就要过堂,杨灵灵的道具相当有用,能够协助堂审,自然要去的,但沈南南和冷砚冰尚在休沐,越晚出现越好,而林冬青本就要去衙署应卯,那明日只有杨灵灵一人前往了。

杨灵灵道了声“好”,抬手作别,关上门,简单洗漱便睡下了。

还未入伏,晚间还不算太过炎热,吹着微风,盖着薄被一.夜好睡。

梦里,又是勇夺mvp,又是成了积分富人,最后当然成功重返现实世界,身穿硕士服,手握双证,正和好友们美美拍毕业照呢,然而画面一转,一袭玉色僧袍竟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那人容色俊美、芝兰玉树,手拿一捧红玫瑰,径直走向目瞪口呆的杨灵灵,单膝跪地,玫瑰高举,冲着她含情脉脉地说:“施主,贫僧心悦于你。”

杨灵灵僵在原地,掉在地上的下巴还未捡起来,然而下一瞬,一个身穿深蓝色劲装的美少年又从人群中冲了出来,一把将那人推开,挡在杨灵灵面前,面色如霜,语气不善:“我与灵灵已有婚约,还请晦明法师自重。”

倏地,一声“观澜哥哥——”响彻天际。

众人又愣愣地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带着面纱,身穿浅黄襦裙的少女也跑了过来,一头撞进了那少年的怀中,粉拳高速地捶打在其胸口,竟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观澜哥哥,你不是说你最舍不得的就是缃儿吗?”

这还没完,刹那间,又像变戏法似的,一个衣着极尽华丽,头饰极尽繁复的端庄女子就站在了晦明身边,一把抓住晦明的胳膊,面色郑重:“表兄,你我才是有婚约在身,还请立即还俗,与我回京速速完婚。”

然而,只听“嗖嗖”的破空之声,霎时,无数支利箭竟从四面八方飞射而来,众人躲避不及,眼看就要被扎成个刺猬,杨灵灵双眼猛地睁开,从梦中惊醒。

虚惊一场,杨灵灵长舒一口气,抹了把头上的冷汗,从床上坐起来。

好歹毒的梦。

是因为到饭点儿了吗?乱成一锅粥,正好趁热喝了。

忽地又想起,昨日剩下的粥只怕都酸掉不能喝了,赶着出门,只能随便对付一口了。

辰时初刻,杨灵灵收拾齐整,着急忙慌地去厨房拿了根黄瓜,一边咬着,一边开了院儿门,竟见沈观澜立在门边。

看了眼杨灵灵手里的黄瓜,沈观澜问:“早饭就吃这个?”

杨灵灵一愣,见了沈观澜,脑子里立即浮现出昨晚那个狗血无比的修罗场,黄瓜在嘴里嚼得嘎嘣脆,下意识地“昂”了声,顿了一顿才道:“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又想起沈观澜一向起得很早,便问,“这是又有要事在身?”

沈观澜点头,嘴角微勾:“正好我顺路去趟县衙,同你一起。”

“好啊。”

*

衙署门外熙熙攘攘、人头攒动,一看便是来看巡按御史和县太爷审案子的。

少部分人是为了一睹储巡按的英姿,大多数的,则主要是因为这案子听着实在骇人,来瞧个究竟。

本已提前了半个多时辰,未曾想门口竟被挤得水泄不通,杨灵灵望了眼天上,建议往大堂房顶上去,但沈观澜却道:“此案公开审理,人多眼杂,房顶只怕不妥。”

杨灵灵点头,觉得他说得在理,正犯难时,沈观澜却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说待会儿一定有办法带她站到前面去。

杨灵灵将信将疑,眼见时辰尚早,堂审还未开始,便提议去对面的茶摊上坐会儿。

旁边一桌是几个闲汉,正摇着蒲扇,高谈阔论着,猜测这案子的凶手到底是豆腐西施还是白石村的村长和他那浑家,言辞中多有粗鄙污-秽之语。

杨灵灵面色不悦,为转移她的注意力,沈观澜便问起她的新书。

她忽地一愣,战术性地拿起茶碗喝了一口,掩饰面上的尴尬,确认自己那篇狗尾续貂的同人文已经烧为灰烬之后,才道:“最近应该是有些累了,许久没写了。”

“我就说怎么这半年来都没有收到你的书稿。”沈观澜了然,以为杨灵灵又同往常一样思虑过多,便宽慰道,“觉得累了休息休息也无妨,不用过于忧心,你只是对自己要求高了些。”

杨灵灵干笑了两声,心里发虚。倒不是她对自己要求高,而是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实在不敢毁了人家来之不易的金字招牌。

“杨灵灵”所写的话本大都是些才子佳人的风月故事,那些男女欢爱的香-艳桥段自是必不可少,但为了不落俗套,她又偏爱写些山精鬼怪之类的奇闻轶事。

除了四处搜罗查阅各类书籍,杨灵灵还有一处素材来源,便是深处西南边陲的沈观澜。

沈观澜行走在外,闲来无事之时,便会四处替她打听传闻故事,整理成册,传信于她。继而她将这些素材用于话本之中,成稿后,又会将书稿誊抄一份,寄往西南军中,经沈观澜批注之后再寄还给她,作为修改完善的参考。

可以说,沈观澜算得上“杨灵灵”话本的第一个读者。

眼下,她又实在不愿毁了“杨灵灵”本人在这个第一读者心中的形象,又见衙署门外的人正往里头移动,赶忙将茶钱往桌上一放,岔开话题:“咱们快走吧,想是开始了。”

人群到了仪门外便止了步,眼前便是大堂。

沈观澜拉着杨灵灵的小臂,真就一路畅通无阻,不费吹灰之力地到了前排。原来,四周之人见沈观澜身形高大,加之眼神凌厉,一看便知惹不起,只好纷纷让路。

大堂之内,审问将将开始。

县太爷在正中端坐,右侧坐着一人,同为浅绿色官服,虽已有些年纪,但相貌却很是俊逸不凡。那人右手手掌挂了一串念珠,此时面上虽未有任何表情,却自有一副威仪,让人见了不由得心生敬畏。

见他那与储衙内分外相似的眉眼,杨灵灵猜测,此人便是巡按御史。

而那巡按身后站着一人,一袭褐色圆领袍,鹰钩鼻、三角眼,目光中却别有一副狡黠,应当就是他身边那个姓樊的幕僚。

县太爷惊堂木一拍,叫那堂下佝偻着身子的白石村村长回话。

那老汉说的与昨晚在牢狱中所答并无差别,杨灵灵随意地听着,然而他话未说完,却被堂上一声嗤笑打断。

笑声突兀,引得众人看去,见那声笑竟出自巡按御史身后的樊幕僚,县太爷有些不知所措,转头小声问道:“不知樊先生有何指教?”

樊幕僚俯身朝储巡按耳语几句,见对方颔首,便从后头迈着四方步走出来,阴恻恻地笑着,回道:“张大人,我曾听说,那屋子是个凶宅,您说,这石老汉让白家人住进这样的屋子,到底安的什么心?”

那老汉听了,忙不迭地将昨日在牢狱中说的那番话讲了出来,又将刘有德和辛六娘一案的始末说与众人听了,那樊幕僚只冷笑一声,让那老汉下去,换他浑家上来答话。

这一会子功夫,堂中俨然变成了这樊幕僚的主场。

只见他大手一挥,让那陶氏答完,又命衙役提了几个白石村的村民上来。

见那樊幕僚那趾高气昂、得意非凡的模样,县太爷只觉好笑。

可怜她在堂上演戏演得腰都要断了,又听着同昨日没有半分区别的证词,眼皮直打架,好在这人像打了鸡血似的站在她前头,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又将她挡得严严实实的,这才未能让外头的人发现。

昨晚的审问相当顺利,好不容易提前收工,她又搬去书房,本以为能睡个安稳觉,未曾想大半夜的,李飞燕又忽然发作起来,她生怕吵到客房安睡的巡按御史,只好又连忙爬起来劝。

哎,这种苦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一边在心中哀叹,一边又听其中一个村民前头说了些白慎倒在地上胡言乱语的话,接着又说,看到白慎和慕霜娘大晚上搂抱在一处。

此言一出,仪门处看热闹的人群中顿时爆发热烈地讨论声。

县太爷这才从吃瓜群众回想起自己如今的职责来,拿起惊堂木重重一拍,大喝一声:“肃静!”

外头人声顿时小了不少,那樊幕僚又命人将城西赵府的管家提来回话。

被问及赵员外求娶慕霜娘的经过,赵府管家尽数讲了。

原来,那赵员外在白石村附近有个庄子,半个月前,赵员外路遇慕霜娘,见她生的风-流俊俏,遂生出求娶之心。

她家便是她姨母慕蝉银作主,一看来求娶的是城中富商赵员外,自然是满口答应,双方便定好了半个月后过门,也就是两日后。未曾想新夫人未进门,娘家三人均惨死在家中,赵员外闻此噩耗,伤心欲绝,当晚便中了风。

那樊幕僚眉头一挑,诘问道:“赵家既然已向白家求娶慕霜娘,理应下聘才是,为何这白家过得仍是如此拮据?”

赵管家回道:“本应如此,不过这是我家老爷与那慕娘子说好的,先不下聘,只等慕霜娘过了门后,聘礼按照此前约定的三倍奉上。”

这管家所言无半分虚假,听到这里,杨灵灵撇了撇嘴,冷哼一声。

一旁的沈观澜也是语气淡淡:“这赵员外还真是个生意人。”

杨灵灵心中了然,只怕这赵员外一眼便看透了那慕蝉银,知道那人贪-婪无比,若是早早给钱给物,恐怕这白家人骑驴找马,到头来只会弄得个人财两空。

正想着,前头樊幕僚已经叫人带了施念笙上来,不依不饶地问了她好些,好在施念笙始终语气平和,有问必答,这才命她下去。

杨灵灵长舒一口气,又见人群之中,那卖瓜的童大娘和她儿子也来了。童大娘瞧着很是忧心,由她儿子搀扶着,目不转睛地关注着堂上的一举一动。

那樊幕僚向巡按御史行了个叉手礼,得到后者的示意,双手往后一背,在堂中缓慢踱步,开始了他的表演。

杨灵灵挠了挠耳朵,终于听那樊幕僚将“慕霜娘因与其表兄白慎有私情,不满家中姨母慕蝉银所安排的婚事,故而怀恨在心,在豆腐中投毒,以致白家三人互殴而亡”的推理陈述完毕。

那樊幕僚意气风发地结束了表演,退至巡按御史身后,将舞台交还给县太爷。

县太爷干咳两声,又小声询问一旁的储巡按是否还有话要讲,见他摇头,便将惊堂木一拍,只将慕霜娘投毒一事简要说了,并温馨提示各位以后定要注意辨别癫茄这一毒物,莫要误食。其余一干人等,无罪释放。

听得县太爷高喝一声“退堂”,人潮逐渐退去。杨灵灵和沈观澜也转过身,随着人流向大门处走去。

人群中不知是谁踩到了一人的脚,又有人撞到了另一人的肩,好几个人叫骂着推搡了起来,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杨灵灵听了这一个多时辰的聒噪之语,耳朵里乱哄哄的,根本不想看热闹,见此时离日中正刻还有些时间,只想在最终集中推理环节开始之前,赶快找个离衙署不远的地方安静安静。

好在她与沈观澜都是身手敏捷之人,两三步便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怎料身旁一声“惊呼”,只见一个小娘子被身侧之人撞到,眼看就要摔倒,杨灵灵眼疾手快,伸手揽住她的腰身,堪堪将她扶住。

那小娘子一身好看的浅黄襦裙,宛如春天里初生的桑叶,身量却比杨灵灵高了不少,虽戴着面纱,但那双眼却极美,睫毛忽闪间,竟令杨灵灵有些愣神。

那小娘子回过神来,见将她扶住的也是个年轻姑娘,待站直后,眉眼俱笑地向杨灵灵道谢,然而却又在一个抬眼之间,怔愣在原地。

杨灵灵分明瞧见,那小娘子红了眼眶,下一瞬,人就扑进了杨灵灵——身侧之人的怀中。

“观澜哥哥!”

杨灵灵忍不住“卧.槽”一声。此情此景,昨晚在她梦里是不是见过?

沈观澜微怔,但很快便反应过来,握住那姑娘的肩头,将她轻轻推开一些:“暮缃?怎么是你?”

好家伙,这俩关系果然不一般。

那小娘子抽抽搭搭地哭了好半晌,又娇嗔道:“观澜哥哥,你知不知道缃儿找了你好久,你怎么回乡也不和我提前说一声?教缃儿到爹爹的营里白跑一趟。”

沈观澜诚实道:“和将军辞行之日,并不知晓你会来。”

小娘子粉拳轻轻捶在沈观澜胸口,又轻哼了声:“观澜哥哥难道都不想我吗?”

杨灵灵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回想起昨晚的梦,生怕下一刻便会有更加荒谬的事情发生,不着痕迹后退几步,飞快转身,想要匿在人群中遁掉,不想,一只有力的手却忽地揪住她的衣领。

“——灵灵,你去哪儿?”

杨灵灵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只好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将沈观澜的手打掉,冷漠发言:“美女的事你少管。”

便在这时,却听身后有人高声唤她“杨姑娘”,循声望去,见储衙内正艰难地从人群中挤了过来。还未站定,竟听身旁的小娘子脆生生地朝自己唤了一声:“芒之哥哥!”

储衙内睁大双眼,将那小娘子打量了好半天,又见她将面纱取下,这才认清来人:“缃儿?你怎么来渝州了?怎么也不提前和我说一声?”

猛地一瞥,见她的手此刻还抓着沈观澜的胳膊,立即将她一把拉到自己身后,白了沈观澜一眼,没好气地道:

“沈观澜,你这厮又想对我家缃儿做些什么?你上次给她看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的事我可是替你瞒下来了,你别不识好歹!小心我将此事告到黎伯父那里去,让你没有好果子吃!我可警告你,离我家缃儿远一点!”

“芒之哥哥你别胡说。”小娘子扯了扯储衙内的衣袖,小声嘟囔道。

听了储衙内那话,沈观澜后退一步,果真离得远了些,又面无起伏地吐-出几个字来:“可以了吗?”

储衙内忍住骂人的冲动:“不是这个意思!”转念又道,“不对,不只是字面意思!”

“到底是什么意思?”沈观澜右眉不耐地挑了挑。

杨灵灵双臂环在胸-前:“看你们吵架还挺有意思。”

“没有那个意思!”那小娘子连忙拉住沈观澜的手臂,替储衙内解释,复又转头看向杨灵灵,眉头皱起,“这位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杨灵灵嘴角一勾:“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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