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戏中戏

从畅春楼出来,一行人一边闲聊,一边踱步回去。此时夜市上的摊贩已陆续开始收摊,三四人并排走着还算宽敞。

沈南南和储衙内并肩走在前头,杨灵灵、冷砚冰、林冬青三人走在中间,再隔开一些距离,是沈观澜与黎暮缃。

自那戏散场,沈南南和林冬青早就拉着杨灵灵几人,迫不及待地要将那出《紫钗记》讲与她们听。

杨灵灵嫌那故事无趣,推说有些困了,说明日再听,却被沈南南转头一把拽住:“不成!你现在就得听!”

储衙内将耳朵凑过来,忙不迭地道:“你讲你讲,我爱听的。”

沈南南一手挽一个,将杨灵灵和冷砚冰拽住,一旁立着林冬青充当左护.法,又有储衙内当右护.法,便兴致勃勃地讲起来——

霍小玉与才子李益因紫玉钗定情,后来李益高中状元,被权贵卢太尉强招为婿。见李益不从,卢太尉便将他软禁在府中,威逼利诱,又使一奸计,让人将李益已招赘在府的消息传于霍小玉。

霍小玉为寻李益消息,耗尽家财,最后不得不将紫玉钗变卖,又闻此消息,伤心欲绝,大病一场。后来,那紫玉钗被卢府买去,卢太尉得知此乃霍、李二人定情之物,便将霍小玉已嫁作人妇的假消息传与李益,令李益心灰意冷,要他以此紫玉钗聘娶其女。[1]

听沈南南讲到这里,杨灵灵偷偷打了个哈欠,心道不过就是按照底本原封不动地演来罢了,着实无趣,可面上还要装作听得津津有味。

然而沈南南话锋一转:“可巧有一名妓柳翠,却因佛法造诣高深,颇得卢太尉敬重,时常出入卢府。”

“巧就巧在!”

只因沈南南先前都是平铺直叙,将那故事快速讲来,此时提到“柳翠”,忽地提高音量,激动不已。

杨灵灵听见,连忙转头与储衙内、冷砚冰交换了个惊讶的眼神。

又听沈南南道,那李益与柳翠本是青梅竹马,有婚约在身的。可后来柳翠家道中落,沦落风尘。李益知道后,本想营救,奈何实在是有心无力。但没想到这柳翠竟然主动与李益退了婚。

柳翠虽身在风月场中,却一心向佛,潜心钻研佛法,平日所得钱财尽作了布施,颇得百姓乃至权贵敬重。

后因一次机缘巧合,柳翠与霍小玉相识,两人义结金兰。又在机缘巧合之下,柳翠听闻了李益与霍小玉之事,便暗中与他二人传递消息,从中斡旋。

最后,柳翠以佛法感化了卢太尉,卢太尉收了李益为义子,李、霍二人冰释前嫌,终成眷属。

沈南南这边方才讲完,林冬青又激动地抓住冷砚冰的胳膊:“我真是没想到,柳翠姑娘竟然这么善良。明明她才是和李公子有婚约之人啊!不幸流落风尘之后不仅主动与李益退婚,还和情敌霍小玉义结金兰,又帮助他二人结成良缘。哎,真是——”

说着竟有些鼻酸,忍不住抽出手帕揩了揩眼角泪珠。

沈南南也跟着叹息一回,又道:“不过这柳翠的唱词有些难懂,我和冬青刚开始都听得云里雾里的。刚开场时也只有她一人坐在房中,又说了一.大长串,只大概听得懂什么‘坏你门风我亦羞’,什么‘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之类的话。

“后来她和霍小玉相识,便说两人有段前世孽缘,只是她已将前尘往事放下,愿同霍小玉做个知己,于是两人便义结金兰。她这个话说得没头没尾的,怎么就前世孽缘了呢?”

忽又想起什么,连忙问,“那小二说《紫钗记》要和前面那出《玉禅师》一起看方才完整,所以《玉禅师》到底讲了什么?”

储衙内这边将《玉禅师》原本的故事完整地讲了一遍,又简明扼要地将台上演的那出说与众人听了。

“柳翠姑娘竟然是那玉禅师的转世?”沈南南惊讶不已。

林冬青也忍不住“咩咩”一声:“真没想到还有这样一段渊源。”

“实在是没想到。”冷砚冰也附和道。

沈南南却有些不解:“那按照这个底本的故事,引度柳翠的应当是那个月明和尚,可是《紫钗记》里面根本没有出现这个人啊,那柳翠又是怎么放下前世仇怨的呢?”

杨灵灵静静听了半晌,猜测道:“我们看的那幕戏的最后,玉通禅师留下几句佛偈便离世了,接着应该就是你们看的那出戏的开头。柳翠一个人在房中,说了好些深奥难懂的话,会不会是因为她本身就带着前世的记忆?”

储衙内也在一旁“嗯嗯”点头:“指定没喝孟婆汤。”

杨灵灵接着道:“所以才会有开头你们看到的那一幕,也就是柳翠的自我剖析吧。在那幕之后,柳翠便将一切都放下了,所以才会将前世的恩怨向霍小玉和盘托出吧……等等——”

忽然的停顿引得众人皆向她看去,只见杨灵灵双眼圆睁,倏地抓住沈南南的胳膊:“那霍小玉竟然就是红莲!”

众人恍然大悟:“竟然是这样……”

林冬青内心极为触动,缓了半晌才道:“我之前以为柳翠帮助那李公子和霍姑娘是因为她与李公子有婚约在身,没想到她竟然早就知道霍姑娘就是红莲的转世,即便是这样,她也没有丝毫的怨怼,竟然可以毫无保留的帮助她们……”说着便有些哽咽。

沈南南也跟着叹了一回,复又冷不丁地咬牙骂道:“那柳宣教真该死啊!”

说话间,离县衙渐近,几人行至一处岔路口,忽听前头传来几声呼喊,只见二人驾马疾驰而过。黑灯瞎火的,看不清马上之人的样貌。

路边有几个摊贩正在收摊,避让不及,连人带物被撞得人仰马翻,爬在地上“哎哟”连天。

眼瞅着前头便是县衙,竟然有人这般狂放无礼、肆意妄为,杨灵灵忍不住骂了声,沈南南几人也很是气愤,往前跑了两步,又忽听得前方马儿嘶鸣,有人连忙大喊道:“小心,小心!”

又听此起彼伏的“吁”声响起,原来是一顶黑油齐头、平顶皂幔的二人小轿挡住了那两匹马的去路,只好猛地勒马停下。

前头二人见那轿子不过是平民用轿,见轿夫被吓得摔了一跤,只一味在马上大笑。

其中一个一身鲜亮衣袍,只仰头笑着;另一个一身玄色,用分外扎眼的银朱色发带竖起马尾,只轻蔑地朝底下叫道:“也不看看眼前的是谁?渝州地界还能有你撒野的份儿?识相的,赶快给小爷我让开!”

等了一会儿,那轿中之人却并未答话。

这时,后头竟然又有一人驾马而来,杨灵灵几人连忙退到一边,只见那来人也是个少年,见了眼前的情形,立即勒马停住,跃下马来,走到前头朝着轿子行了个礼,告罪道:“是我等多有冲撞,还请阁下勿要怪罪。”

见轿中之人仍未答话,那绑着银朱色发带的少年不悦地喊道:“梅兄,你理他做什么。这人挡了我们去路,我还没怪罪他呢,你倒给他赔不是。”

那姓梅的少年听了,连忙制止:“赵兄说的这是什么话。”

“你怕什么!”那姓赵的少年叫道,“再不济,还有樊先生在这里,难道还怕他一个庶民不成?”

听了这话,一旁那鲜亮衣袍登时应和着笑起来:“自然是不必怕的。”

“樊姜!”

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大喝,马上二人循声往后望去,只见一个衣着华丽、俊朗不凡的少年三两步上得前来,面色铁青地瞪着他们。

那樊姜连打了好几个酒嗝,看见来人,也不下马,乜斜着眼睛,大着舌头道:“哟,衙内,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储衙内一手捂住口鼻,一手连忙在身前狂扇:“这话倒是要问你!你这是喝了多少酒,醉成这样,我看你连北都找不着了!”

又上下将他打量一番,嫌弃万分,“穿得这么花里胡哨的,大晚上地给鬼看啊!”

因那姓赵的少年打听储衙内身份,那樊幕僚便笑道:“这位便是我们巡按御史的公子,人称一声衙内的。”又向储衙内介绍道:“这位是赵公子,这位是梅公子。”

那姓赵的少年这才下了马来,上前唱喏:“原是储衙内,失敬失敬。”姓梅的少年也上前叉手行礼。

储衙内不喜这几人,嘴巴撇了撇,只“嗯”了声,潦草地回了个礼。

樊姜在席间被劝了不少酒,又被众人夸得天花乱坠,什么“亏得他断案入神,这才将白石村这疑案告破”云云,一时便有些飘飘然,方才又在马上吹了些风,于是舌头大了,脑子便也有些不清不楚。

他自诩深得储巡按宠信,也时常腆着脸教导过储衙内几回,只将她试做那起子凭借家族荫蔽、毫无真本事的纨绔草包,很不将她放在眼里。

此时又见储衙内轻慢他的小友,登时火冒三丈,不悦地“啧”了声,高声喝道:“当真少教无礼!”

储衙内蔑了樊姜一眼:“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樊姜听了,立时便从马上下来,怒气冲冲地跑过来。

然而储衙内有些功夫,自是不怕,紧紧握住腰间的扇子,待樊姜过来便要叫他好看。

那樊姜正将手掌高高举起,作势要打,却听得那小轿中传来一声怒喝:“住手!”

那音色冷淡,却又威严无限。

听得这声儿,樊姜顿时呆若木鸡,直愣愣地向那轿子望去。

只见深青色的轿帘掀开来,轿中之人一双眼目光如炬,在樊姜看来,却比方才那声怒喝威严骇人百倍。

不是储巡按又是哪个?

那樊姜登时腿软,往地上一跪,硬着头皮喊了声:“大,大人!”

众人见状,也都躬身行礼。

储巡按漠然地将众人环视一圈,直将视线停留在樊姜身上。

樊姜顿觉如芒在背,立时汗如雨下。过了半晌,储巡按这才收回视线,却只对储衙内淡淡道了声:“雷雷,跟我回去。”

储衙内起身,恭敬应道:“是,父亲。”

只见轿帘放下,轿夫起轿,往衙署行去。储衙内三两步上前,跟在一侧,转头向沈南南几人挥了挥手,示意自己先行离去。

________________

[1]参见【明】汤显祖《紫钗记》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