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尔让斯浑浊的眼逐渐有了聚焦点,他飘到亚里德的身前,哑声说道:“好久不见,亚里德。”
突如其来的亲切让亚里德恍惚。人明明浸泡在凉爽舒适的水里,一股热浪却从心头迸发。
还没反应过来,银色独角兽在一旁悄声唱起了歌谣。在摇篮曲般的旋律里,一些发着光的圆球从泉水底部渐渐浮起,如海边蚌壳里的珍珠,又似夏日林荫的光斑。
歌声渐熄,其中一个圆球迎面漂浮过来,亚里德用手托住。这东西表面圆润无凸起,却不至于光滑到拿不稳。他问:“这是独角兽的神秘果吗?”
弗尔让斯点点头,灰白的发丝随动作在水中如丝带般起伏。他伸出手,又蓦然停在了离亚里德几厘米的地方。
那是一只干瘦如柴、皮包骨头的手,不仅如此,还皱皱巴巴的,十分丑陋。
亚里德瞥到了这只形似异类的手。他看向弗尔让斯微垂的眼睑,伸出手握住了弗尔让斯的手腕,把神秘果放到弗尔让斯手上。
“要怎么做?我会配合你。”亚里德说。
弗尔让斯手指瑟缩了一下,抬起眼对上亚里德的目光,缓缓道:“这样就好。”
话罢,果子里的光变成小鱼的模样,从弗尔让斯的手上游淌进他的心脏。白色与黑色的光在弗尔让斯的心口处交替闪烁着,逐渐覆盖全身,紧接着一股波动向外荡漾,光线变得耀眼而强烈。
亚里德闭上眼睛,下意识用手挡住了视线,等感觉光线渐渐暗下来,才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脸不再如树皮般松垮,而是恢复了青年独有的弹性与紧致。睫毛与发根处都生长出微微的黑色,将原来死气沉沉的白色衬出一抹轻盈与生机。弗尔让斯睁开眼睛,他原来浅色灰白的眼瞳里延伸出深邃的暗蓝,神秘如无止的夜空。他无意识歪了歪脑袋,神态像极了亚里德从纳西索斯身上认识的那个人。
这么一想,亚里德有种旧友重逢的感觉,嘴角难藏喜悦。他把手伸向弗尔让斯,要带他一起上去。
弗尔让斯毫不犹豫就将手递了过去。
“亚里德!”
兄妹二人和银色独角兽早在泉水边候着,见亚里德和弗尔让斯从水里出来,关心地围上前。
“亚里德,你的伤怎么样了?还好吗?”吉娜左右上下把亚里德全身扫了一遍,见亚里德简略地点点头,松了口气,又把好奇心放到了一旁的弗尔让斯身上,“这位……先生?女士?”
弗尔让斯朝兄妹俩点点头,自动忽视了那两个称呼:“叫弗尔让斯就行。”
话罢,弗尔让斯把视线转向一旁的银色独角兽:“安普斯,让安芬过来。”
吉米露出了吃惊的神情:“你认识它们?等等,你还能跟它们说话?”
见弗尔让斯点头,吉米笑弯了眉眼:“天啊,实在是太神奇了……”
吉娜搓了搓吉米微颤的双手,眼睛却止不住看向弗尔让斯,跟吉米一样流露出好奇与崇拜的神色。
安普斯低低叫了一下,金色独角兽——安芬不知从什么地方跳出来,跺着蹄子走过来。小独角兽跟在安芬身边,一跑一跳。
见安芬仍旧是不耐烦的神色,亚里德身体紧绷,无意识做出了随时准备反击的预备姿势。兄妹俩也纷纷把手搭在了弓弦上。安芬发出一阵嘲笑的声音,被安普斯一顿严厉的警告,极不情愿地把头低了下去。
弗尔让斯走到安芬面前,与安芬一阵交流。亚里德和兄妹俩都听不懂,只能默默等弗尔让斯沟通完。
等他们停止交谈,安芬褪去了原来的跋扈状,沉默地走到亚里德面前,低低地发出叫声。
亚里德不解地看向弗尔让斯,弗尔让斯解释道:“它在和你道歉。”
亚里德朝安芬点点头,又把脸朝向弗尔让斯:“我接受它的道歉,但我想知道,它为什么要攻击我?”
弗尔让斯在手中凝聚出一个黑色的光球,左右摇晃摆弄了一下。不一会儿,他的手上就出现了肯尼给的盾牌。他轻轻地擦拭了盾牌,说:“是我不好,擅自用这个撕开了独角兽的空间。引起你们警觉是我不对。以表歉意,我会把这个东西销毁。”
弗尔让斯手微微用力一抓,黑色的浓雾瞬间将盾牌吞没,一股强大的力量凭空爆发,掀起一阵狂风,众人忍不住闭上眼。
黑色的魔力从盾牌里窜出来,撕裂出一个愤怒的表情,膨胀成巨大的个体袭向弗尔让斯。弗尔让斯站在原地未动,只是眼神冰冷地等待这股嚣张的魔力靠近,只一瞬,黑色的浓雾又从弗尔让斯身边冒出。两股黑色的力量互相在弗尔让斯的身边交织缠绕,最终黑色的浓雾顺利地吞噬了那股魔力,重新回到了弗尔让斯的身体里。
安普斯叫了一声,走过来用翅膀轻抚向弗尔让斯。弗尔让斯说:“我没事,不用担心我。”
说完,弗尔让斯转向安芬,说:“我已经把这个盾牌销毁了,你应该要履行承诺了。”
众人正想问是什么承诺,却见安芬抬起头,将魔力凝聚在角上形成一个白色的光球,交到了亚里德手上。
白色的魔力在手心上聚集着,偶尔有些缠至指尖,却并不跑远。亚里德正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做,却听安芬长啸一声,这股白色的魔力便全数进入心口。突如其来的刺激让亚里德下意识肌肉紧绷,不过预想中的不适并没有传来,他在白光的沐浴下慢慢放松了身体。
亚里德轻轻摩挲着指尖,笑了一下:“谢谢了。”
安芬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甩了甩尾巴。
“说起来,盾牌是在这里捡到的,难道不应该也算是这里的宝贝吗?”吉米问,“为什么宝贝回来了,却被视为是一种敌袭?”
“……这个盾牌,最初属于我。”
亚里德和兄妹俩惊讶地望向弗尔让斯。留意到大家异样的神情,弗尔让斯顿了顿,接着说:“小时候,我被父母藏在这里,是安普斯看着我长大的。盾牌是父母给我的遗物,力量强大。安普斯怕我受伤,把它藏了起来。后来我离开独角兽之乡,就忘了这回事。
“安芬不久前才师从安普斯,不知道这个盾牌的存在。我……我自认为现在有能力控制这个盾牌,就让亚里德带着它,但我没想到,出入独角兽之乡会把人分隔开……”
弗尔让斯眼眸抬起,看向亚里德:“抱歉,是我的失误。”
“不必如此。决定收下盾牌的是我,受伤……也算情理之中。”亚里德浅浅笑了一下,“更何况,你及时找到了我,保护了我,我很感激。”
弗尔让斯欲言又止,场上一时沉默。兄妹俩互相大眼瞪小眼,最终吉米站出来提醒道:“时间应该不早了,再晚点的话,可能不方便找路。”
“弗尔让斯,这次,安全地送我们出去如何?”亚里德问。
弗尔让斯沉默着点点头,看向安普斯。安普斯向天长啸一声,用角将空间撕裂,打开了一个缺口。
四人走到缺口前,安普斯突然咬住亚里德的斗篷,把圣卫徽章交还给他。亚里德手捧着徽章,疑惑道:“这,这是为什么?”
“安普斯说,当时它犹豫,并不是因为你没有给它东西,而是单纯在思考能否让两个人进入水里。”弗尔让斯翻译道,“它不需要这个徽章,因此现在物归原主。”
“原来是这样。”亚里德把徽章收起来,朝安普斯点头致意,安普斯回以友好的目光。
四人钻进缺口,回到森林里,月亮已经升起。氛围阴沉,魔物的低吼声若远若近。一阵冷风吹过,四人围成一圈面面相觑。
“吉米,你知道这是哪儿吗?你还记得回去的路吗?”吉娜率先打破沉默,闻道。
吉米左看看右看看,茫然地摇摇头:“我觉得这里很熟悉,但是……我真说不清楚该怎么回去。”
“看来只能使用空间转移魔法了。”吉娜呼出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念咒语,黑雾从弗尔让斯身边蔓延,旋风一般将四人围绕住。不过多久,黑雾渐渐散去,四人竟已经直接出现在了兄妹俩家里的玄关处。
“竟然不用念出咒语,都可以进行空间移动?亚里德,你的朋友真是厉……”吉娜惊讶地张大嘴巴,转头朝亚里德看去,却见亚里德用手紧紧攥住了胸口处,面上是明显的不适。她一下子怔住了。
“亚里德,你怎么了?”吉米顺着吉娜的目光看去,话刚说完,亚里德就一个不稳朝前倒下。
从空间缺口出来之后,心脏就一直有一种紧绷感,可能是因为不适应独角兽的魔力,又或许是身体不适应频繁的空间变动。但无论是什么原因,心口的疼痛已经让亚里德开始意识模糊。朦胧中他抓住了谁的衣衫,倒在了一个略有凉意的怀里,还有一阵若有若无的花香。这些都在舒缓他的神经,让他得到了短暂的休憩。
“……也许……到房间里……”
“……明天见……”
视野变成了一片黑暗,周围慢慢安静下来。亚里德感觉自己被拥抱住,靠着床板坐在床上。他知道是弗尔让斯接住了他,他已经快记住那种花香属于谁了。今天马上就要过去,他还没来得及表忠心,于是他伸出手攥住了不知哪个地方,喃喃道:“等等……”
亚里德感觉自己的手被轻轻地抓住。这个举动表明对方还在原地,似乎愿意等他说完——这极大地鼓励了他。
亚里德蹙了蹙眉,艰难地呼吸着,说道:“请允许我跟随你,我愿意做任何事情……请让我留在你身边。”
一只手覆在亚里德的额头上,过了一会儿,亚里德便感觉自己变得轻飘飘的,似乎在云朵上飘荡。疼痛逐渐远去,一个声音从彼端响起——空灵、遥远,却带有蜜糖一般的黏稠。
那个声音说——
“欢迎回来,亚里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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