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狭窄空荡，就连一缕小小的风都没有。在石室靠墙的一侧坐着个神色冷淡的素衣青年，昏暗的光给他衣服上蒙了一层阴影，几缕散发垂在额间，有几分狼狈和落魄。

江云寒已经在这里关了十天禁闭，在这之前他甚至不认识将他送进来的罪魁祸首。进来之后，他才从别人的口中得知罪魁祸首的身份——掌门唯一的弟子，尹星拾。

这种身份的人发了神经要和一个外门弟子过不去，简直是无妄之灾。他觉得很无趣，即使尹星拾每天都过来讨嫌，心里也没什么波澜。

不论是奚落、嘲讽、贬低，或者其他，通通当耳旁风就行了。

只是今天有些不一样，尹星拾刚才冷嘲热讽着，忽然低下了头，神情笼在黑暗中看不清楚。

过了一会，他身后石室的门上忽然发出淡淡的红光，轻轻的嗡鸣声传进两人的耳朵。

时间到了。江云寒心想。

关禁闭的弟子每天被探望的时间只有一刻钟，他进来后，这一刻钟全被尹星拾占去了。他知道尹星拾是不放心，防着他把真实情况说出去。

嗡鸣声短暂地停下后，尹星拾瞥了江云寒一眼，眼神里意味复杂，一反往常的居高临下。

不过他还是和曾经一样在时间到了后匆匆向门口走去，在门将要合拢之际，尹星拾撑着门，忽然问了个问题：“刚才我说到哪里了？”

江云寒有点诧异，尹星拾以前都是直接离开，在那一刻钟结束后，一句话都不会多说，仿佛所有的话在一刻内都已经说完了。虽然第二天还会来。

他打量了下尹星拾，额头银色的莲花纹路光华流转，眼瞳幽深，唇紧紧抿着，不似平时轻不沉稳的模样。

江云寒琢磨不出尹星拾现在的想法，坦城地道：“说到你早晚杀了我。”

尹星拾冷冷地：“哦。”

是啊，该找机会杀了江云寒。

他松了手，石门关闭，室内重新只剩下江云寒一人。

非名宗最阴暗的地方除了锁妖塔，就是关押犯错弟子的禁闭室了，尹星拾离开禁闭室，心情都明亮了一些。

就在刚才，他获知了一段记忆，自己被江云寒打回原形，遭人放进盐缸，死得格外惨烈。

他下意识抖了抖衣袖，像要把不存在的盐粒抖掉一样。

尹星拾忍着不适反复回想突然增加的记忆，它随着回想越来越明晰，不光是尹星拾，非名宗都被江云寒屠了个遍，尹星拾没有当场死亡，还是他师尊给挡了一下的缘故。

到他死亡的那一段，尹星拾想要跳过，忽然听到一个不轻不重的声音，被莫名的力量阻隔得有些模糊。

他意识到这个声音可能意味着不同寻常的事情，集中精神听了几遍，终于听清了那句话：

“就写到这里吧，明天还要去面试。”

简单而轻松的一句话，传到尹星拾心里却不是这样。几乎同时，他眼睛闪过一道幽蓝的光芒，只是闪的太快，就像不过是阳光落进去短暂地折射出的光芒。

写？

写什么？

尹星拾心神震撼，连一开始对江云寒浓浓的恨意都被冲淡了不少，他早听人说过众生的命运只在某些存在一念之间，但从没当一回事。

原来这是真的？

他的命运，江云寒的命运，非名宗的命运，只不过是几个随笔写下的念头？

尹星拾好一会才平静下来，他抿着唇，开始回忆江云寒刚才的神情，思索究竟是只有他得知了这件惊人的真相，还是江云寒也知道了。

“尹师兄，你又去看那个宗门败类了？”

一道声音传来，尹星拾看去，一个穿着内门弟子服的人正向他走过来。

尹星拾朝着对方点点头。

“师兄心善，居然还去看这个人，不过师兄也不必同情，他盗窃师兄的物品，受罚也是活该。”

尹星拾因为是妖族化形的缘故，很难分清人和人的脸，他都是通过声音，说话内容来区分的。这个说话刁钻应该是他的师弟中叫田丰的那个。

任由田丰说着，尹星拾没有回答。其实他栽赃人的手段非常拙劣，毕竟也是第一次栽赃，只不过这些人看他掌门弟子的身份，顺着他欺压江云寒。

尹星拾针对江云寒是因为江云寒是妖族测算出将成为妖族劲敌的人，其他弟子针对就纯属起哄了。

按照那段记忆里的走向，过不了多久，他的师尊出关，就会揭穿真相，把江云寒放出来，再把他关进去。

这就是置换反应吧？尹星拾下意识想道，虽然此前从未见过这个词，但他发现形容起来意外的贴合。

“师兄？”田丰没得到尹星拾的回应，有些疑惑地唤了一声。

尹星拾这才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田丰身上。刚才获知的信息太过震撼，一揣摩就不禁走神。

看着田丰那瞧上去就有着不少心思的眼神，尹星拾忽然产生了其他的念头。

记忆里他是单打独斗，而讨厌江云寒的人有很多，如果集中力量，总不至于还能让江云寒逢凶化吉，成长到能与妖族对立的程度。

反正通过近期他的所作所为，大家都已经知道他不喜欢江云寒，至少以田丰的心思是能看出来的，装腔作势也没有必要。

“田师弟。”尹星拾招手，示意田丰靠近一些。

这样没什么用，但至少能营造商量共同秘密的氛围。

“我要把江云寒带出宗门，你可有办法？”他传音道。

田丰诧异地看着他，尹星拾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不过还是回给了坚定的眼神。

非名宗设有禁制，所有杀招都无法在宗内使出，要想解决江云寒，首先要把江云寒带到禁制覆盖外的地方。

在今天之前，他并不想杀生，只想借助其他方法污蔑江云寒，把江云寒赶出非名宗。记忆里的他当然是失败了，因为他有一个明察秋毫、铁面无私的师尊，但其他人成功过，结果江云寒的修行进程令人费解，被赶出去反而顿悟，修为更上一层楼。

为了避免江云寒成长起来，只能在师尊出关前想办法把江云寒带出去了。如果江云寒没有被罚，尹星拾随便一个带弟子历练的理由就能把江云寒带出去，但江云寒现在还在关禁闭，除非掌门同意才能提前放出来。

但一旦掌门出来就会查清真相，江云寒是出来了，他会被关进去。尹星拾心里想着，颊边因为恼怒而泛红，如果他没有自以为是只是诬陷江云寒，而是早就想到这一点，现在已经解决了妖族的心腹大患，功成身退了。

田丰看着尹星拾染上薄红的脸，眼神更加诡异。

“有办法吗？”尹星拾再次问，恳切地看着田丰。

他的人形妖丽惑人，只是额头的莲纹冲淡了那种惑人感，但要是仅盯着五官看，还是很容易被蛊惑的。田丰心里不由一慌，赶紧转移目光：“师兄为何有了这样的念头？”

尹星拾撒谎经验少得可怜，平日里也不怎么需要撒谎，他视线飘了下，没想出理由，含含糊糊地道：“有便有了。”

田丰：“……”真，真敷衍。

“等他禁闭结束？”田丰建议。

尹星拾：“不行，就要这两天。”

再等等他的师尊就会出关，到时候就是他进去了。他也觉得纳闷，妖族，包括人类自己都认为人类是个护短的族群，尹星拾是唯一的弟子，江云寒不过是刚入门的外人，师尊偏偏选择还江云寒清白，要不是最后给他挡了一剑，他都怀疑自己这个唯一的弟子从没被放心上过。

田丰含蓄地道：“这也太匆忙了些。”

他就是想上来套个近乎，以后巴结上尹星拾路也好走，没想到被揪来出馊主意。尹星拾到时候很可能没事，但他一定会被掌门认为撺掇尹星拾不学好，受责罚的吧？

田丰想拒绝，但又不敢。他想了想，心一横，对尹星拾传音：“师兄，我有一个办法，让你今日就能带走江云寒。”

尹星拾眼睛一亮，心想果然还是得靠人类钻人类的空子，专心致志地听田丰建议。

“宗门有一条例外，如果能够证明双方互相关系最为亲密，在一方禁闭期间能额外获得一次探望机会。获得证明对师兄并不难。如果师兄去的话，负责的弟子必然会行方便。

“禁闭室的感应是有节奏的，师兄在它感应暂歇的那一刻带走江云寒，将傀儡放过去，能瞒很长一段时间。

“剩下的就是师兄自己的事了。”

尹星拾觉得这个计划非常可行，瞒多长时间对他而言没有意义，刀了江云寒后，他身份必然暴露，非名宗也不会容得下他这个混入其中的妖族。

“多谢师弟。”尹星拾很满意，拿出一袋珠玉作为田丰的报酬。田丰看了一眼，手不由一抖：“师兄，这些都是难得的炼器材料。就算是单独用，也……”

昆山寒玉、冥域鬼珠什么的，都是买都买不到的稀缺资源，都有强大的妖族镇守，获取难度可想而知。田丰对它们有些了解，觉得把自己卖了可能还卖不出这些东西十分之一的价格。

报酬有点过于厚重了，师兄真大方。

尹星拾：“拿着。”

对他而言，这些东西最重要的价值就是做装饰，但是无所谓，他私库里更好看的还有大堆。用它们换一个主意是值得的。

田丰不好再拒绝，把它们收起来，对尹星拾提醒道：“师兄带江云寒离开务必尽快，掌门不知何时便会出关。”

尹星拾点点头，他比田丰更清楚师尊什么时候出关，想到以后再见就是不同立场，他隐约有些伤感。

至少后来还给他挡了一剑，应该是在乎他的吧。

“田师弟，等师尊出关，替我带一句话。”

田丰被镇重的气氛感染，点了点头。

尹星拾叹了一口气：“弟子罪孽深重，万望师尊见谅。”

他不光隐瞒身份利用人家的善心潜进来，还杀了人家宗门的弟子，但是他又不得不这么做，妖族和人族注定立场不同。

他知道求原谅只是场面话，换作他自己，遇到这样的事是绝对不会原谅的。

田丰：“师兄，你……”

他噎住了。尹星拾说完要田丰带的话就走了，留给他的只有静静穿过的山风。

搞什么啊，还罪孽深重。

田丰站了一会，觉得很无语，以尹星拾的身份，带一个人走真不至于表现得这么生离死别。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百思不得其解。

罢了，等掌门出关，顺便讲讲师兄的异常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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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