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丰慕看见尹星拾，温文尔雅的脸上露出微惊的神色：“仙人怎么在这里？”

尹星拾没有理他，通过江云寒传来的反感情绪，他大概知道后面发生的不是好事。

甚至有可能这个教书先生就和江云寒记忆中不能释怀的事情有关。

尹星拾觉得自己继续留着可能会影响江云寒解决心结。

他给江云寒传音：“我需要留在这里吗？”

江云寒微一摇头。

尹星拾：“好，记得通过情绪向我传信。”

为了避免自己看到什么后忍不住出手，干扰到江云寒，尹星拾一瞬就离开了。

他在一条热闹的街上漫无目的地逛着，偶尔停下来看看街道两边小摊或小店陈设的商品。

有几个人围坐在一个小吃摊上，边哧溜哧溜吸着面条，边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你们说魔修是不是真的走了？”

“不知道。不过江云寒那小子真是借这件事走了运。一开始我们都以为他是身上有魔气被仙人注意到，最后怎么着？仙人在他家住下了。”

“那破房子条件还不如我家。仙人就是仙人，对身外之物就是不像我们这么看重。”

“话说回来，江云寒和魔修有没有关系？我总觉得那天仙人追魔气追到他家，有点蹊跷。”

“那肯定没有，不然早被仙人抓起来了。我们总要相信仙人的本事吧？”

……

这些人都觉得江云寒和魔气无关，如果污名是江云寒的心结，现在幻境早该破了。

那江云寒这段记忆里放不下的是什么呢？

尹星拾想到了收养江云寒的老人，江云寒在老人面前表现得又乖巧又懂事，就像以前的他在怀虚子面前一样。

尹星拾心中有了隐隐约约的猜测。

忽然，他神情一变。

他在城区的阵法再次被触动了。这回魔气没有一下就销声匿迹，而是久久回荡着，直到四个阵法全被触动，发出警报。

尹星拾赶紧追过去。

到达魔气散发出的源头时，尹星拾犹豫了一下。

这里是学堂，是江云寒身处的地方。刚才他和江云寒说好，江云寒需要的时候，用情绪暗示他，可他现在还没接收到暗示。

在他犹豫的时刻，魔气没有散去，反而越来越浓，在空气中凝成了一道道直接就能看见的黑色丝线。

江云寒如果出了意外，说不准会把他困在幻境里。

而且江云寒对情绪收敛得很小心，他让江云寒放开情绪，江云寒才会放开一下。

尹星拾还是进去了学堂。

在一个几乎封闭的房间内，江云寒站在中央，沈丰慕倒在地上，生死不知。整个房间充斥密集的魔气，完全分不清魔气来自于谁。

但是这个情景中，站着的人无疑会招致所有怀疑。

“江云寒是魔修！”

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很快这句话便在人群中形成了重叠的声浪，带着诡异的压迫感，朝房间里的江云寒而去。

尹星拾看见地面上沈丰慕歪着的头颅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意。

他抬手结印，一点蓝光飞去，可是还没待落下，沈丰慕的身体就化为一团黑气，最后“呼啦啦”地爆开。

黑色的魔气更加浓郁。

*

不久之前，尹星拾刚刚离开的时候。

沈丰慕提着书箱走近江云寒。

“久等了，”他的脸上带着与常人无异的微笑，瞧不出对江云寒的缺陷的任何关注，“江云寒，那是我给你讲课的地方，和我过去吧。”

他指的地方是个偏僻的房间，窗户很小，门掩着时，别人不能察觉里面的动静。

江云寒眸也不抬地道：“我想换一个地方。”

沈丰慕：“不行，其他的房间是其他先生的，我不好借用。”

江云寒不再说话。

进入房间后，江云寒坐在桌前，沈丰慕将书箱放下，掩上了门。

沈丰慕走向江云寒，“我现在开始讲课。”

他刚说完，手上就浮现一团黑气，直直打向江云寒。在他的眼里，江云寒毫无察觉，就连脸色也没有丝毫变化。他露出满意的笑容，可是笑容还来不及完全绽放，江云寒忽地站起，手中凭空出现一把长剑，寒光闪过，他的喉咙处被削开一道口子。

这个时候，江云寒完全像变了一个人，如来自云端，高洁凛然，不可撼动的神明。

总之就是不像之前见过的那个普通仙门弟子。

沈丰慕眼里浮现出诧异，随后倒下，身体里溢出浓烟似的魔气。

在他倒下后，江云寒才褪去那种状态，长剑消失，他抬起空无一物的手，怔怔地站着。

一切并没有变化。

被以为的先生袭击，然后进行反击。

依然没有记忆而已。

只是他本是为了满足爷爷的意愿来读书的。

*

沈丰慕是魔修的傀儡。尹星拾看到眼前的场景，立刻做出判断。

学堂中其他人像是看不见一样，不停地喊着“江云寒”是魔修”，越喊，表情变得越夸张，嘴巴张得越来越大，眼睛瞪得滚圆，越没有人样。

尹星拾只在书上看过魔气会使幻境发生畸变，但没有见识过，一时有点不确定这是江云寒的真实记忆还是畸变的结果。

但他还记得江云寒心结并没有解开，当即冲进去拉起江云寒，把江云寒一路带到家里。

尹星拾：“我大概猜到你这段记忆不能释怀的部分了，要听我说吗？”

江云寒垂下眼睫，神色平淡，就像并不在乎似的：“师兄请说。”

尹星拾道：“今天去学堂，你心里没有一点期待，我本以为是你已经去过了的原因，但再想想，有些事情即使是再一次经历，当时的情绪也不会变，因为它值得。”

江云寒捏紧了自己的手指。

尹星拾接着道：“你还没来得及跟先生读书，就发生了变故。而去学堂读书是那个老，老爷爷的愿望，你没能来得及实现他的愿望。这就是你这段记忆中放不下的部分。”

江云寒沉默了一会，道：“是的。”

尹星拾：“只要让他看见你有了先生，他就会愿望满足吧？”

不等江云寒回答，尹星拾就离开了。

外头充满了黑色的几乎要浓郁得滴落在地上的魔气，魔气充塞，还好尹星拾用的是自己的身份，不然此刻能不能维持清醒都是问题。

尹星拾一边在心里反复背诵清心诀，一边努力在人群中寻找出门了的江爷爷。

他终于在人群里找到了江爷爷，在魔气影响下，他的形貌已经大不相同，露出来的脸和手颜色深得接近于墨块，眼睛里已经尽是混沌。

尹星拾把江爷爷带回院子。为了避免江爷爷发狂，还给他施了个定身术。

江云寒身周一层清光，哪怕四周被魔气染得昏暗，神色依然静得像一潭清水。

克制魔气，不会被魔气影响。尹星拾把江云寒的特殊之处都记下来，准备抽空在仙坛的藏书馆寻找有关江云寒的线索。

江云寒望着尹星拾的方向，轻声道：“谢谢。”

尹星拾施法，远处一套桌椅贴着地面飞过来，他敲了敲椅背，对江云寒道：“坐下。”

他掏出刚才从学堂顺手拿的一本书，气质中多了几分不可侵犯的庄重，对江云寒道：“今天就学完第一篇好了。”

尹星拾作为首席，在宗门里就经常给其他的弟子讲课，不时还会代替几个师叔教导弟子，在传授课业上得心应手。

他认认真真地讲完第一篇文章，江爷爷混浊的眼睛里滴下眼泪。

耳边终于传来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幻境结束了。

但是四周连带着大地晃了晃，铺天盖地的魔气链条充斥天地，哪怕离开了幻境，他们还没有离开危险。

尹星拾打量一番那些魔气链条，手中浮现一把蓝色的弯弓。他轻轻勾了下弓弦，空气传出震动，数段链条顷刻间变得粉碎，消散在空中。

脱离了幻境后，江云寒恢复了青年体型，他走向尹星拾，道：“师兄，剩下的魔气交给我吧。”

江云寒的灵力对魔气有克制作用，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尹星拾点点头，同意了江云寒的请求。不过还是紧紧握着弓，提起精神观察四周有无异样。

尹星拾同意后，江云寒的手中出现了一把剑。

这把剑锈迹斑斑，委婉来说，它看上去满是历史的厚重感，有一种没有被炼器技术腐蚀过的美。

尹星拾余光瞥见，有些震惊。

这是心器。

江云寒不过去了一次幻境，就成功化心了。

闻所未闻的天赋。

尹星拾忽地想起来江云寒曾经势不可挡的一剑。那时江云寒已经到了神游境，早已经忘心，没人知道江云寒何时化心，心器又是什么样子。

尹星拾无意识地道：“教教我……”

说完，他又觉得这三个字过于荒唐，有辱他的尊严，咬着唇不说话了。

江云寒的锈剑威力强横，一剑过去，几段链条“嘭”地炸开成雾。哪怕江云寒现在只是入册境，锈剑与能克制魔气的灵力结合，攻击力几乎和尹星拾仿佛。

人族得世界眷顾，而江云寒是人族里最得世界眷顾的一个。

不过再受眷顾也要讲基本法，那些魔气形成的链条被清理完后，江云寒明显体力不支，踉跄了下，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这里是荒郊野外，停留在这里并没有意思，还是早点回去休息。

尹星拾转了一圈，没有发现剩余的魔气，唯独草地里落着一张纸。他捡起来看了看，大致就是说下次再见的挑衅的内容。

应该是那个魔修傀儡留下来的。

目前魔修已经展现了将魔气藏入幻境，把傀儡放进幻境的手段，一般的魔修做不到这些，这样的发现必须告知各宗门的长辈才行。

“我们现在回去。”尹星拾把纸张收起，对江云寒道。

路上，他视线扫过江云寒提着的锈剑，再扫过，又一次扫过，最后没有忍住：“江师弟，你的剑可否方便让我看一看？”

这是他除了与人对战离心器最近的一次。

闻言，江云寒没有回答，反而握紧了手中的剑柄。

尹星拾看得别扭，道：“你不愿意就算了，我也不是非看不可。”

但是他刚说完，江云寒就把剑递给了他。递剑时，耳根还有些不自然的红。

尹星拾觉得江云寒的皮肤真是很容易发红，不禁多看了他一眼，但很快被他的心器吸引了注意力，拿过剑翻来覆去地打量。

他手指点在剑身的锈迹上，与陈旧外表不同的凌厉剑气向他扑来。

忘心之前，心器是一个人能使用的最为强大的武器了。尹星拾拿着它时，不免开始期待自己的心器。

锈剑并不难看，剑身的锈迹间布着细细的荧光小点，晃一下，就像无数星点掠过，不张扬，但也能称一声绮丽。

尹星拾忽然懂了江云寒刚才的踌躇。

他对江云寒道：“师弟，你刚才犹豫，是因为担心我误会你故意在心器上撞我的名字？”

“放心，我气量还不至于这样狭小。它很漂亮，收起来吧。”

江云寒耳根处的绯红兀地退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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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锈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