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琅心脏狂跳,手指下意识抽动,却竭力控制住了。
白念和他的关系……就跟温衍和秦间一样。
他的“官配”。
林琅不是什么自我感觉过剩的人,但温衍表现得太过于明显,还是让林琅产生了怀疑,而后温衍体贴入微的行为更肯定了林琅的猜测。
他不知道温衍究竟是喜欢他什么,但他不希望温衍把过多的情感寄托在自己身上,这样对于温衍只会是拖累。
林琅猜不出温衍是哪里来的执念,明明在禹州已经隐晦地拒绝过一次,他似乎还是没有放下。
所以想要彻底绝了温衍的念头,需要一个完美的借口。
林琅一时半会编不出人名,所以借某个人的名字一用。但林琅不想提到这个世界的人,担心又无意间给他们带去什么影响,所以说出了白念的名字。
温热的脑袋埋进了林琅的颈窝,耳边清朗的声音已经带上了颤抖,宛如初春湖面是的薄冰,稍一触碰就会破碎。
“大人,你看看我,我究竟是谁?”
林琅的呼吸停滞了一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几乎要把他埋起来。
细瘦的手指攥着林琅胸口的衣襟,一点点收紧。温衍手放的位置非常靠近心口,他的手不小心挪动位置后忽的顿住。
“大人,其实你是在装醉对吗?”
温衍的声音一下冷了下来。
林琅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诈自己,咽了咽口水,有些紧张。
殷红饱满的唇勾起,温衍的笑说不出是自嘲还是讽刺,他道:“大人你知道吗?你的心脏……跳的好快呐。”
闻言,林琅的心脏跳得更快了。这时温衍已经是笃定林琅还没睡,又或者说,还清醒着。
“我就……这么让你讨厌吗?”
温衍的声音低不可闻,林琅却仍旧听得一清二楚。
这下林琅真是一点也装不下去了,原本阖上的一对眼慢慢张开。他专注地看着温衍,认真又郑重地缓缓道:“抱歉……”
“那位白念是个怎样的人呢?”温衍近乎自虐地问,他一错不错地盯着林琅的表情,试图分辨出他话中的真实性。
其实林琅没有接触过白念,但是按照系统剧透,应该属于和温衍截然相反的类型。
“……他行事有些冒失,偶尔会犯些小错。出身虽然清贫但始终乐观向上,心思纯善。”林琅几乎是照着系统给的人设在读。
细节越说越多,温衍一个字不漏地听下来,越发怀疑林琅不是在搪塞自己,而是真有这么一个叫“白念”的人存在。
他待人赤忱,如朗日朝阳,是与自己完全不同的性子。
“……”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两人间蔓延。
“我知道了……”温衍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双眼微弯,却像是要掉下泪来。
他迅速偏过头,拿起帷帽盖头上,颤声道:“既然大人是醒着的,我就不逗留多事了。”
一滴水落在林琅的手背上,沿着指骨滚落,留下的水渍转瞬消失不见。
这是……哭了?
林琅抬头只看到一个落荒而逃的背影,因为心神不宁还被门槛绊住,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那离开的身影只是短暂地被牵住一下,立刻就以更快的速度消失在房门口。
老伯来送醒酒汤,进来后只看见林琅坐在床边发愣,没有见到刚刚那个照顾林琅的年轻人。
他的困惑表现得太明显,林琅捏了捏眉心,端起手边的醒酒汤一饮而尽,才道:“人有事已经走了,不会再回来。李伯,今夜麻烦你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
……
温衍大概是彻底死心,为了避免见面徒生尴尬,后来林琅就很少遇到过他了。
但温衍最近很得皇帝看重,而林琅又在皇帝身边做事,两人还是不可避免会相遇。
金池寺出自“金鳞岂是池中物”,每逢科考会有无数学子慕名前来叩问,古往今来留下无数引人传唱的佳篇。
老皇帝这次来一切从简,只有少许兵力护驾以及秦间等诸位皇子随行,除了金池寺住持,不欲惊动任何人。他想来看看这些未来的朝中栋梁,顺便点温衍同行答策。
林琅伴驾金池寺,远远见过他一面。
老皇帝请住持解惑,和住持单独关在厢房里不知在聊什么,其余人则在外面候着。
温衍出行还是太过特别,没多久就被人认出来,四周不多时便围满了积极和他搭话讨教的青年才俊,林琅只能从人群罅隙中看到一个人影。
已近暮春,山顶的桃花却开得正盛,偶尔有浓艳的花瓣落在他的帽檐、肩膀以及脚下,他乌发坠如瀑,穿了件单薄的月白色春衫,满身疏离清冷。
他无意瞥来一眼,又很快移开了。
这才是主角该有的待遇。
林琅有点欣慰,也深深意识到自己一开始就是瞎操心,即使没有自己,也会有人前赴后继奔他而去,为他铺路。
自己就不在这里碍事了,免得给主角添堵。
心里头这样想着,林琅脚尖转了个方向,步履轻缓地走开。
“明善先生,是有什么有趣的东西吗?”
温衍的行为举止就像是展柜里的物件时刻放在大众的眼皮下,他转头的同时,其他人也疑惑又好气地跟着将视线投过去。
他们只看到了林琅离开的背影。
“区区阉人,也妄图插手朝政,真是败坏我朝风气。”其中一人语气对阉人之流看不过眼,小声愤懑道。
另一人家中有人在朝中为政,凭借林琅的着装认出了他的身份,对于这番言论倒是不以为然,低声反驳:“陈兄此言差矣,我倒是认为不可一概而论,有才之士岂能拘泥于身份。你可知那年禹州天灾,这位曾远赴禹州赈灾,在禹州抓了好几个贪官污吏,禹州风气为之肃然一清,就连傅老大人都对他赞许有加。”
温衍转头看过去,似乎被他们的交谈吸引了注意力。
起先说话那人觉得被驳了面子已生不悦,又见明善先生望来,声调都高了几分:“那又如何,谁知这里头功劳几分真几分假。换我在那个位置,必然做得更好!”
他似要与旁边人割席,眉眼一拉,言辞间颇为不屑:“谢兄,我等清白出身,可不会与之为伍。”
温衍轻笑,眼中却如覆寒霜。
他定定地看着这人,声音温和道:“陈公子胸怀大志、腹有乾坤。”
闻言,陈公子心潮澎湃。能得明善先生一句称赞,他在京都可要扬名了。
“明善先生太看得起在下了。”他故作矜持地自谦。
却见温衍顿了顿,继续道:“我原是这么以为的……却没料到陈公子竟也是个背后嚼人舌根之人,未辨其真假便全盘否定,对昃食宵衣的朝臣诸般诋毁,着实令人心寒。”
这话说的甚是扎心,可谓是一点情面没留。
这些人中不乏厌恶阉人的,认为他们卖乖谋权,捧高踩低,败坏朝廷风气。
但这人说话也着实没品,句句都引人发笑。
“噗呲——”人群中不只是谁发出一声笑,然后又跟着稀稀拉拉跟着几声笑。
那人没想到后面内容急转直下,他感觉到周围人看向自己的眼神都变了,仿佛带上的嘲笑。
他一时间脸涨成了猪肝色,在旁人异样的眼光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
……
金池寺一趟回宫后,老皇帝突然在朝堂表现出立太子的想法,无论是否有出宫建府的皇子都打着“尽孝”的名义增加凑到皇帝面前刷脸的频率。
一时间前朝暗流涌动,后宫也仿佛笼罩在重压之下,宫里的人行事越发谨慎。
终于有皇子按捺不住,提前出手。
夜半时分,宫门被打开,士兵重甲锐刃杀进皇宫,血腥味从大门像内殿开始蔓延。
林琅在系统的提醒下尽职尽责地赶到剧情中自己该站的位置,路上遇到几个神色惊慌的小宫女。
“总管大人,我们听到了动静出来,发现宫里乱成一团,现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几个小宫女惊魂未定地望向林琅,等着他指挥,平日避之不及的角色如今却像是成为了她们的主心骨。
林琅是去赴死的,不可能带上她们。他想起在剧情里,皇后宽和良善,这一夜,她的玉和殿庇护了许多无辜被卷入纷争的宫人。
“皇宫已被包围,你们现在逃出宫,大概是来不及了。去玉和殿找皇后娘娘,或许还能寻得一线生机。”
林琅给她们指了条捷径,这条路经过系统的测算,不仅离得近,还不太可能遇上叛军。只要她们速度足够快,是可以在叛军闯进来前抵达玉和殿的。
“总管大人,那您呢?”说话的小宫女林琅看着有几分眼熟,但也记不清在哪见过。
“我?我还有事要办。”林琅噙着笑,“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小宫女眼中有担忧,但不想耽误林琅正事,还是提起裙摆按照林琅指的方向奔去,她离开前忍不住轻声道:“多谢您,也希望您万自珍重。”
林琅点头,脚步匆匆赶赴明德殿。
侍卫将明德殿层层保护起来,林琅一靠近就被拦下,“抱歉总管大人,情况特殊,按照陛下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内。”
“让他进来吧。”老皇帝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得到命令,侍卫没再阻拦,林琅被放行。
殿门重兵把守,大殿内却很空,只有老皇帝一人,连本该近身侍奉的老太监宝全的身影都见不到。
外头火光冲天,还隐隐有兵刃交戈的声音传来,老皇帝却显得十分平静。他身着隆重的冕服鎏冠,面前是一张已经用玉玺盖过章的圣旨。
听到林琅进来的动静,他抬眼望过来,混浊的眼珠子难得有几分清明。
老皇帝咳嗽了两声:“宝成,你看这圣旨上该写谁的名字?”
“宝成不敢多言。”林琅恭恭敬敬地候立在一旁,尽职尽责地扮演着自己的太监总管的戏份,还有最后一场他就也会跟着杀青,没必要强行给自己加戏。
可即使他不说,老皇帝也心中有数。
“我知道,你也认为这皇位应该是老六的。”
老皇帝投过来的眼神如利刃般犀利,仿佛回光返照将他年轻力壮时期的体魄也一同带回来,这次即使没有宫人搀扶他依旧站得稳稳当当。
老皇帝提笔在圣旨的空缺处写上六皇子秦间的名字,这和小说里剧情大相径庭。
小说里老皇帝死的毫无征兆,大皇子去世,二皇子出家,剩下的七位皇子皆已成年。太子之位空悬,有能力的皇子都参与了夺位之争。但毫无疑问的是,主角攻最终以铁血手腕打败一堆心怀不轨的兄弟并压制朝堂里的流言蜚语。
现在有了继位圣旨,主角攻坐上帝王的位置只会更加顺利。
“老六的确是个合格的继任者,至少江山托付到他的手里我是放心的。”
“若是老六败了,你便逃吧。若是老六胜了,你把圣旨交给他,他便是名正言顺的皇帝。”
老皇帝安排好一切,便举起酒杯将鸩酒一饮而尽,端正威严地坐在皇椅上,双目阖上,气息在愈渐逼近的士兵呼喝声中消失,也算给自己留下最后一份身为九五之尊的体面。
殿门被士兵撞开,率队进来的人是八皇子。他进来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去探皇帝的气息是否已绝。
得到皇帝崩殂的结果,他不慌不忙地瞥了角落里的林琅一眼,吐出两个字:“赐死。”
林琅的死法是被讨好主角的人打断手脚拖拖死狗一样拖到他面前,最后被主角一剑割喉气绝,不是这样在其他人手上死得随意潦草。
他拖延时间等主角攻受,故作深沉地试探道:“八皇子难道不想知道陛下遗诏在何处?”
“父皇去得突然,既无顾命大臣听昭,又无后宫嫔妃在侧,哪来什么遗诏?我看你是妄图在这颠覆朝政!简直其心可诛。”八皇子含笑道,根本不容林琅多话,一抬手直接拎刀将林琅捅了个对穿。
“你的废话怎的这么多?父皇难道不嫌你啰嗦?”
没入身体的刀在伤口里胡乱搅动了一圈,林琅痛得在心里头直骂狗东西不讲武德。
“系统,我要死了。”林琅气息奄奄,“……记得给我开无痛模式。”
鲜血随着刀抽出身体一起喷涌而出,洒落满地。八皇子随手一推,林琅就像具残破不堪的尸体软软倒下。
恍惚间,林琅又看到了是一队人马闯了进来,和八皇子一行人短兵相接,发生激烈冲突。其中带人浴血奋战的首领是兰贵妃,但又和平时见过兰贵妃不太一样。她完全不似以往病殃殃的模样,一身方便行事的窄袖劲装,手持红缨枪,满头秀发高高束起,看上去英姿飒爽,一枪能挑十个。
看上去十分能打版的兰贵妃横枪震开八皇子的长刀,漫不经心地垂眸淡声道:“没死就再坚持一下,我答应了人来救你,你这样我没法交差。”
林琅痛苦地大口抽气,欲哭无泪。
问题是我做不到啊!
屋顶横梁上盘踞的仙鹤好像飞了出来,离自己越来越近,林琅耷拉着眼皮,意识昏昏沉沉,如坠梦中。
再睁开眼,他发觉自己换了地方,四周围了很多人,灯火的光斑与人影齐晃荡,他们的嘴开开合合,却始终听不真切。
“求你别死,求你。”近乎崩溃与绝望的哀求断断续续传来,纱幔之下,林琅看见了一双盛满泪水的双眼,红得好像几乎要淌下血泪来。
“别哭啊……”林琅最怕看到人哭了,反正他也快死了索性也没太多顾忌,“大仇将报、夙愿达成,应该高兴才是……”
他艰难抬起软弱无力的手,露出一点欣慰的笑,想替温衍擦拭眼角的泪。
自己的手却在半空中被温衍抓在掌中,握他的人手控制不住的颤抖,紧张又珍重,林琅都快要以为自己变成了易碎的瓷器。
温衍却似乎半点没被安慰到,哭得更凶了,绵密的水珠砸在在自己嘴角,滑入口中。
林琅尝到了些微的苦涩。
后面的话就已经听不见了。
意识完全沉寂前,林琅听见一个和皇后声音十分相似的女子在说:“越之,你又不会治病,就不要碍着太医施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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