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咔哒”，浴室门开了。

唐云穿着睡衣，一身水汽地走了出来。

“咦，”他一眼便注意到了躺倒在地的玩具熊，“怎么掉地上了？”

唐云弯腰捡起，发丝上的水珠因重力滑落，沾在小熊的绒毛上。用指腹抹去，他拿出滚筒除去它表面的灰，将熊放在书桌的里侧。

“吹风机呢？”唐云嘀咕着四处走动，转出了门。

被困在一方小桌上的宁楚惟松了口气。

在唐云打开门之后、看见他之前，他便颇具技巧性地一歪，假装玩偶是意外滚落——他早已在方才的运动中充分掌握了支配这具玩偶身体的方法。当然，也如他所料没有引起唐云的怀疑。

宁楚惟有点得意，但很快，他又产生了无数疑虑。

他是真的变成了唐云的玩具熊吗？如果是真的，为什么是唐云？又为什么是他变成熊而不是唐云变成狗？如果是假的，为什么他现在还没被吓醒？

宁楚惟脑子里一团浆糊，看到唐云捧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向他慢慢靠近时，他的思绪变得更乱了。

“嗞——”唐云握着一个不知名小瓶子往他身上使劲喷。

他下意识闭上眼，发现眼部并没有任何不适，于是再次睁开。实际上，他并不能感觉到皮肤沾上了密集的液珠，只觉得身体变得稍微沉重了点。

布料均匀地变深，唐云拆开一块百洁布，抹开上面的洗剂使劲搓，然后再擦去绵密的泡沫。反复几次，不知过了多久，唐云终于停了下来。

宁楚惟舒了口气，没等这口气舒完，唐云又不知从哪掏出了一把奇怪的小刷子。他投降了，原来这个人对自己的宝贝小熊也坚持贯彻爱干净的人设。

唐云把他按倒在书桌上，握着这把刷子上上下下刷遍他全身。

虽然除了有点痒，他实际上并不能感受到什么，但是真的……好奇怪啊！宁楚惟死死地捂住了脸。

令他庆幸的是，没过多久，宁楚惟又被放正了——这场酷刑终于结束。

不，远没有结束，因为唐云又取出了吹风机。

“呼呼呼”，温度不高不低，宁楚惟在玩具熊的身体里被吹得眯起眼睛。

唐云把玩具熊抱到腿上，一边吹一边捋顺小熊的毛。他的神情很专注，嘴唇不自觉抿着，鼻尖上浮现出薄薄一层细密的汗。

宁楚惟舒服地仰躺着，视线追随着他晃动的衣摆。还真是认真呢，他有点说不清自己现在什么感受。

吹得差不多了，唐云伸手细细抚摸小熊的绒毛，检查是否有遗漏的地方。

玩具熊光洁如新，触手干燥柔软。大功告成！唐云揉了揉小熊圆润的耳朵，露出了满意的笑。

免费享受了一场高级spa，宁楚惟也感到很满意。不仅如此，经过这一场洗礼，周身困扰他已久的浓郁香气也变得足够浅淡。

昏昏欲睡中，宁楚惟感觉到自己被移到柔软的被褥上。

如果能再给我垫个枕头就好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宁楚惟的头就被拖起，塞入了一个小枕头。

宁楚惟睁开眼震惊地看着唐云：难道他还能听到我想了什么？

不过很快他又打消了这个疑问，因为唐云又给他盖上了一条明显与枕头配套的小被子。

他一条腿压在床上，细心地为小熊掖好被角。他的嘴角总是勾着的，眼神柔和，像在看什么十足珍视的宝物。

原来他是这么爱笑的吗？宁楚惟很怀疑眼前这个唐云的真实性——他这一个晚上见过的笑已经超越了以往半个月的次数。

唐云又去洗了个澡，才爬上床和小熊躺在一起。他的作息很健康，每晚十点前入睡，第二天六点半起床。也正因为如此，虽然同处在一个屋檐下，但是常常与晚上需要应酬的母亲十天半个月见不上面。

今天也是如此，唐云照例向母亲报备，将手机调至静音，便关上灯，阖上双眼。不到十分钟，唐云就进入了睡眠。而宁楚惟却被挤在棉花中，辗转反侧久久难以平静。

宁楚惟没有与他人同睡的习惯，虽然他不能感受到唐云的气息，却能瞥见他胸腔规律的起伏。

想到此刻与他同床共枕的竟然是唐云，宁楚惟心里一阵恶寒。他敢肯定，自己绝对不会做这种可怕的梦。

他心里已有六分怀疑，剩余四分则是他十七年来坚信的唯物主义价值观还在挣扎。

那个所谓的“巫师”，总不能是真的吧？宁楚惟觉得他一定是受到了唐云的影响，也开始产生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床头柜上留着一盏小夜灯，玩具熊没有眼皮，即使宁楚惟自己闭上眼，也依然能“看见”昏黄的光晕，而这显然与他的睡眠习惯截然不同。

好吧，童话王子睡觉时怕黑，这也正常。宁楚惟默默吐槽。

不知是不是有所感应，唐云翻了个身，手打在玩具熊的肚子上。

承受的压力又变大了，宁楚惟难得产生了点愁绪。

希望明天早上能一切恢复正常吧。

不知为何，他心里有点不安。

-

不安的预感果然应验了。

第二天早晨，当听到不熟悉的起床铃声时，宁楚惟简直心如死灰。

他真的变成玩、具、熊了！

“早安，小熊。”唐云伸手按灭闹钟，把玩具熊从被窝挖出扶正。

再次看见他那张放大的脸，宁楚惟顿时感觉跟见了鬼一样。

究竟为什么会变成唐云的玩具熊啊！现在不是二十一世纪吗，为什么会发生那么不科学的事情？还有他新买的游戏机、漫画书，通通玩不了看不了……宁楚惟觉得还不如直接让他去死。

他的身体又怎么样了呢？会直接消失还是还是会像小说里写的那样，被其它不明灵魂占用？宁楚惟完全不得而知。

如果只是倒在原地，他爸妈要出差一个星期，估计他们回来尸体都要臭了。

越来越多的问题不间断地冒出来，宁楚惟越想心情越是郁卒。干脆把诸多想法暂时抛在一边，观察起所处的房间。

唐云的卧室以米、棕两色为主，倒是与他表露的个人形象不太相符，估计是为了适配玩具熊的颜色。昨天宁楚惟没注意到，现在一眼望去，就被房间里精美的透明柜子吸引了目光。

据他一个热爱二次元文化的朋友所述，那应该是一个亚克力柜。不过和朋友精致小巧的手办模型不同，唐云的柜子里摆放的都是各式各样的毛绒玩偶：小熊、小狗、兔子、绵羊等等，简直像个小型动物园展馆。

由于小时候听多了关于玩偶的恐怖故事，宁楚惟对于这些事物都残留一些抵触心理。不过好在没有类似芭比娃娃的人形玩偶，宁楚惟多看几眼，倒是也硬生生看顺眼了。

除此之外，整个房间几乎没什么特别的地方。许多角落都空空荡荡，只有书桌上堆叠了几摞书，估计也是无聊的教辅资料。倒是衣柜格外地大，宁楚惟没想到唐云意外的还挺爱打扮，多看了几眼。

唐云用过早餐回到了卧室，宁楚惟也不再乱动，恢复到他离开之前的坐姿。

妈妈还在睡觉，唐云把她的那份送去保温，为防她不看信息，还留下了一张便签纸。做完这些事，他回到书桌前，撕去了一页日历，查看之前写在上面的行程安排。

上午要去一趟图书馆，他上个星期借来的书还没有还；附近的书店也可以去一下，有的资料书被他写完了；还有理发店，他的头发有点挡眼睛。

唐云思考了一会儿，列出了一个简单的日程表。

老师留的作业有点多，他沉浸地写了一小时便停下笔，简单收拾了点东西，认真地对玩具熊说道：“我出门了哦，小熊再见。”

宁楚惟看他挎着个包，对自己挥挥手，关上房门走了出去。

他其实很想再滚下床，好好探索一番，寻找变回人形的契机。但是毛绒玩具与床单的摩擦力太大了，宁楚惟浑身软绵绵的，根本滚不动。最后使尽浑身解数，还是瘫在床沿，在暖洋洋的阳光下睡着了。

另一边的唐云在外寻觅一番，找到了几部合他心意的书籍。见时间不早了，于是顶着清爽不少的发型，拎着它们回到家中。

母亲已经叫好了餐，正等他回来一起吃饭。他打了个招呼，先去把东西放回房间。

一进门，唐云便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他走到床边，注视着被日光照耀得色调变浅的玩具熊，怀疑地拧起眉：他走之前小熊是在这的吗？

玩具熊是过世的奶奶留给他的，已经陪伴他多年了，面料不可避免地变得老旧、脆弱。它是不能多晒太阳的，唐云不觉得自己会犯这样愚蠢的错误。

母亲不会随意进他房间，那会是谁呢？

唐云的视线梭巡着，房间里的其它物品与他的记忆并没有什么出入，他不觉得有人会无聊到进入他房间只为了挪动一个玩具熊。

难道真是他记错了吗？唐云开始怀疑起自己。

正巧这时，唐挽清因为唐云离开太久，过来催促他前往用餐。唐云顺势询问了母亲。

“有没有人进过你房间？没有啊，你不是不喜欢吗，怎么了？”唐挽清问道。

唐云只能跟她说“没事”。他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玩具熊自己会动”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最后只能把问题归结于自己的粗心。

直到玩具熊被转移到阳光照不见的位置，宁楚惟还安然熟睡着，全然不知有人因为他小小的行动经历了一场头脑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