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神之际,一旁的云杉动了身,欲踏下马车讨个说法,叶楚悦却叫住她。
“不可贸然行事。”
云杉气不过,“那畜牲竟敢诋毁殿下,这命令分明是那天虞城府尹下的套!”
叶楚悦不知此话为何意。
听她所言,才知这天虞城府尹是京官。
曾在昭王手下做事,职位亦是他一手提拔。天虞山位置偏僻,且常年无人问津,捞点蝇头小利不成问题。
是以,此事必然与昭王有所联系。
方季青这是在给她一个下马威呢。
叶楚悦思付片刻,道,“如此说来,此人曾出现在那晚接风宴上。”
府尹官职三品,极有可能在那日见过她。
此刻,马车外引起一阵骚动。
“这狗屁公主,没吃没穿她的,凭什么要咱们付钱?!”
这声刚落,几个健硕的中年男子突地冲出人群,抡起拳头就往官兵头上砸去。
那官兵被打倒,头破出块血窟窿,想站起来反击,又被其余三个人按倒在地。
他们一人拉住一条胳膊,往旁边一甩。
一下子轮倒三个官兵。
那些官兵也不是吃素的,很快反应,长矛一挡,便将那几人猛地弹开,几番争斗。
那中年男子很快败了,跟着的几个也没有好果子吃。
五人被麻绳捆起来,嘴里塞着破布。
半晌,他们身上挨了不少揍,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眼睛肿得像核桃,嘴角都破裂了。
有妇人当下就哭出来,抱着襁褓中的孩子跪下,声音犹如枯木腐朽般沙哑。
“我可怜的囡囡,三日滴水未进,瘦的只剩块骨头,我也不想活了。”
“苍天开开眼呐,最好天将火种,一把烧了那锦城妖女,要她为咱们陪葬。”
众人也知她口中的妖女,是为瑞阳公主,本就为此事闹心,也开始跟着嚷嚷起来。
举的举树枝,举的举拐杖。
“我要见陛下,求他将这封地还给昭王殿下,他宅心仁厚,定会为咱们讨回公道!”
有一人,接着便有后来者喊,“斩杀恶女,归还封地,讨回公道!”
“归还封地,讨回公道!”
“讨回公道!”
一时间众木成林,抗议一声高过一声,灌得耳朵发涨,叶楚悦听着,心中不是滋味。
原身死后要背负骂名,纵然她轩国犯下种种罪过,这也与幼时经历息息相关。
叶川柏没生她没养她,更没关照过她,只是见她有些残存价值,便赏赐了名存实亡的瑞阳封号。
如今在翼国,有些罪名。
既无,就不必受百姓唾骂。
城门前,闹事的几个被拖到官差前面跪好,另外两人扬起木棍,狠狠打在他们身上。
一边抽还一边骂:"混账东西!劳资给你机会,你不要,竟然敢辱骂殿下。”
“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正要再抽一鞭。
“谁吃了虎胆,还不一定呢。”
突地,一声骄横的女声在人群中散开,引得众人回望。
几名护卫和婢女的簇拥下,一女子从华贵马车走下,缓步来到眼前。
她身穿浅鹅黄色宫装,外罩一层丹绣白色薄纱,颈戴湖蓝翠点璎珞。一张清秀的瓜子脸,肌肤胜雪。
柳叶眉细长弯翘,凤眸里透着灵气。
众人从未瞧见过如此水灵的人,浑身气度,一看就知非富即贵,默默退步,让出条小道来。
看着满眼震惊的官差,叶楚悦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你说这用钱买赈灾粮,是瑞阳公主下令。”
“空口无凭,文书呢,信物呢?”
面对连连发问,那为首的官差缓缓回神,恶狠狠瞪她,“小娘们,别打扰官差办事,一边去,别待会被抽得哭会去叫爹爹。”
今日所见,他早已见怪不怪。
在官府半差多年,是有官家子弟乐好善施,打搅官府驱逐轩国难民出境,饶是父辈官职再高,最后呢。
面对昭王殿下,也只有低头认错的份儿。
若披的是楚公子这层皮,叶楚悦断不会多言,可她这张脸没有掩盖,身份也无需保留。
老虎不发威,当她是阿猫阿狗呢。
她举出一块金色令牌,令牌上纂刻一只鸾鸟,停滞在金花上,望着轮明月。
明月中央有个“瑞”字,这牌子是受封号时叶皇给予原身的,只此一块。
口中振振有词,“我乃当今圣上之女,瑞阳公主,叶楚悦。”
“也是天虞山领主。”
那官差先怔住,被她周身气势震慑。
转念一想,山高路远的,那瑞阳公主又身子娇贵,定会知会一声,让他们好生准备再来。
所以,这小丫头骗子不是她。
众难民听她所言,也是猛然一震。按理说,这公主听他们适才那般诽谤,应当大怒才对。
为何看着,颇有几分为民出头的意思。
很快便否认,他们这些寻常百姓,怎会引贵人垂怜。
叶楚悦见他不语,又道,“这令牌,你不认得,但天虞城的府尹定然认得。”
说罢,便朝着半开半闭的城门望去,喊出这名号时,一道模糊的黑色衣角缩进去,似在躲闪。
“府尹若再不出来,我的护卫可要动手了。”
“没闯进去不要紧,若本宫因舟车劳顿,伤了神,来日在云旗大会上,此事报上去。”
“丟的不仅是你李角的脸,还有整个大翼的颜面。”
云旗大会为四国聚会,三年一度,为期十五日,距离下次仅有月余。
不止四国皇帝,所有的皇族子弟,只要及笄,均要参加。
到时官员都在,大不了一起丢脸。
话音刚落,城门突然开了道口子。
几个官差受命,让叶楚悦的车夫跟上来,为其放行。
叶楚悦也跟着一同入内。
前脚刚踏进去,后脚门就关了。
抬眸间,一道黑色身影紧着步子快速走来,官差也自动为其让道,那人见叶楚悦面露不爽,弓着腰。
此人正是天虞山府尹,李角。
李角笑呵呵迎上来,“瑞阳殿下,臣有失远迎。”
他扫一眼关着四周,“这地方蹩脚,不如随我去城中一叙,有处园子梨花开得正好,去那儿倒是舒坦些。”
叶楚悦冷笑一声。
若放任外头不管,跟着他进了这府门,才是真的踩坑了。
她凤眼斜瞟一圈堵在城门的官兵。
“你们几个,把城门给本宫打开,让他们进来,至于赈灾粮,按朝廷规定的按日发放。”
“若敢私吞私藏,鞭刑伺候!”
这声令下,门外的官差也傻了眼,府尹在暗地告诫他们万不能开这城门,开了便是死罪一条。
谁知突然蹦出个公主,命他们开这门,着实犯了难。
“殿下,这……恐怕不妥吧。”李角顿了顿道,“这帮难民出身低贱,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养着他们有何用。”
叶楚悦挑剔地上下扫视他,眼底迸射出寒芒,“我瞧你这身软骨头,怕是铁锹都拿不动。”
“你倒说说,本宫要你有何用?”
叶楚悦,“嗯?”
“是是是。”
李角剜她一眼,心底将她咒骂个千百遍,无奈当着众人的面不好发作,转身挥袖。
城门“哗啦”拉来,露出一双双洞穿的眼,远远望去,这些流民,倒像是一群骷髅架子。
眼白发黄,视线混浊,干涸的嘴唇几近吐不出一句话。那些官兵喊了几声可以入城,他们才反应。
有人本倒在了城门口,嗅到店铺飘来的饭菜香,竟直接连滚带爬站起来,丧尸般往里面跑去,没站稳趴倒在地。
可用膳需要花销,灾粮又不能短时间做好,难民入城也是呆呆站在原地,不敢抬头。
一时间陷入两难。
半晌,叶楚悦望着两旁贩卖的小商小贩,“你们谁愿意施粥分粮,按每日三百文算。”
众商贩一听,喜上心头。
这一日的钱抵得上他们三日挣的了,只是做些粗粮杂食,又不是什么体力活,不做白不做。
前段日子,还听别人说这公主这不好那不好,可他们不管,给钱就干活。
那些原本垂着头的难民,听她这般安排,怀疑听错了,眼见城民打开铺子,放他们进来用饭。
粮食刚入口中,当即就哭了,边扒饭边跪下对着叶楚悦磕头,一声比一声响。
“呜呜呜多谢公主,方才是咱们有眼不识泰山。”
“多谢公主。”
每人领吃食,都会在她面前道谢。
此刻,那几个闹事的中年男子被松绑,怪不好意思,缓缓走到她跟前,“殿下,只要你一声令下,咱们仨愿为你赴汤蹈火!”
“是我张五对不住你,辱了名声。”
细细回想,他们几个大老爷们,对着一素不相识的小丫头一通乱骂,还为此整个你死我活。
这说出去,怕不会被人笑掉大牙。
“无妨。”叶楚悦摆摆手,“还望你们以后先辨别是非,别到时候被人当枪使了还不知道。”
她说这话时,不自觉斜瞟一眼城门口那道瘦长的侧颜,不想,李角竟也朝着这边看来,眯缝眼里满是精光。
勾起的嘴角宛如一把锋利的刀子。
三人自懂她话中深意,抱拳退下。
一同往那处看去的,还有翠桃,她意识到不对劲,“殿下,你说……这府尹会不会对咱们下狠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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