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叶婉茹。
叶婉茹见两人挨得极近,若非她知道段南萧刚出宫。单看两人背影,倒真像一寻常对夫妻,在耳磨私语。
不宽不窄的小道上,三人占去大半,红墙内,杏树被风吹得哗啦响,一片树叶垂落,划开两人微微摇晃的影子。
叶楚悦快速眨眼,退后一步,与他拉开距离,“多谢将军指路,便送到此处。”
言罢,朝着极光殿方向走去。
翠桃与云杉远见她独自一人快步离开,也迈开步子,紧随其后。
段南萧袖下微抬的手臂怔住,指尖颤动,描摹她背影边缘,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悬空的手似打了败仗,狼狈地放下,热风吹得眼睛生疼。脑内那根线豁然拉紧,又失去弹性,疲软下来。
她,是不要他了吗。
怎么可以,说不要就不要。
双琥珀色瞳孔刺痛,他眼睛微阖,一行泪顺着瓷白的脸颊流下,比吹来的热风还烫。
烫得他喘不过气。
见她离去,叶婉茹眼巴巴凑上去,提起长裙紧跟他身后,笑吟吟。
“萧哥哥,我当你一直在府中修养,没想到眨眼间,就胜仗归来,婉茹在此恭贺。”
话音刚落,他缓缓回头,露出张极艳的脸。
深邃的眉目纂刻在瓷白肌肤上,浓墨重彩,月光下眼尾那抹红愈发妖冶,宛如染血的白莲。
嘴角上扬一个戏谑的弧度,诡异邪肆。
一道凛冽目光袭来,扼住咽喉,叶婉茹面色惨白,吓得抖身子退后几步,踩到裙边显些摔倒。
“走、我马上走。”边说边往侧门小步跑去。
跑出数百米,悬着的心才缓慢放下,直到后边传来婢女的呼喊声,脑内的嗡嗡声逐渐消散。
从小到大,她从未见他露出这种眼神。
太、太可怕了。
极光殿
殿内灯火通明,理石铺地,白玉石柱纂刻两只振翅欲飞的凤凰,祥云之上,几颗明星镶嵌在皎月旁。
好似仙境。
叶楚悦刚踏入殿中,嗅到一阵淡淡的龙延香,宝座上闭目养神的人动了动,掀开微垂的眼帘,带着几分倦意。
“你此番去天虞山,倒是帮上边城不少。”叶川柏拉回身子,端坐着俯视她,“瑞阳,以往是朕小瞧你了。”
“想要什么赏赐。”
威严的眼神投来,摄得人心惶惶。
叶楚悦垂头掩去锋芒,拱手道,“儿臣不过是凑巧碰到那贼人犯险,搭把手罢了,怎可邀功。”
她传信提醒段南萧的事,竟传入了他的耳中,眼下她根基未稳固,不可在这种事上显才扬己。
一个不谙世事的公主,出去游玩,可窥查到这么多隐秘之事,还将消息泄露出去,难免引人怀疑,她背后有什么人。
四国宴会在即,这时候暴露身份,怕是要遭大罪。
不过片刻,后面传来宫人的传报声,是叶婉茹与段南萧。
叶楚悦回眸,却见叶婉茹走得匆忙,头上几支珠钗耷拉在脑后,额头生出点薄汗,神色紧张。
像是身后跟着只烈犬,慢走一步就会被咬得粉身碎骨,可后面跟着的,不是段南萧么。
段南萧合上门,步入殿中。
“陛下,昭王与长公主随后就到。”
叶川柏嗯了声,拨弄拇指上的玉扳指,擦出一丝燥意,目光来回在叶楚悦与段南萧之间徘徊。
突地蹦出一句,“段卿,你看太师之女何嫣然如何,锦城第一才女与你这镇国将军,倒是般配。”
“前些日子,段府还写信来,说他儿无意娶亲,只愿为朝廷效忠,朕不爱听这话。”
“婚姻大事,岂非儿戏,既是选,便要选最好的。”
殿中三人皆是一愣。
有谁不知,叶川柏身为太子时,何太师身为伴读,常傍身侧行吟坐咏,两人情谊深厚。待他登基,即刻封他为太师。
何太师为官数载,未与皇子有过多交集,实为保皇派。
如今向段南萧伸出手,无异于将他拉入这潭泥水中,段府这块肥肉,不知被多少人觊觎。
长袖下,段南萧的手指紧握成拳,手背青筋暴起,低头看不清神情,不悦的气息毫不掩饰的扩散。
“楚悦认为如何?”
叶川柏见他不语,抚着胡须看向叶楚悦,“你也算半个段家人,对此事倒说得上几句。”
突然被点,叶楚悦心底嗤笑一声,这老狐狸是在试探她反应呢,怀疑驸马是否为段南星。
旋即瞪大双目,故作惊讶。
“父皇说笑了,我与小叔子只有几面之缘,怎可插手他的终身大事。”
她道,“不如待我回府与南星商议,让爹娘也参谋。”
边说边掩嘴瞟了眼段南萧。
他眼尾蔓上一抹红,那双漂亮的眸子一瞬不瞬望着她,紧抿的嘴唇微微抖动。
她只字片语,一座山拔地而起,格挡在前,高不可越,高得他望不到尽头。
心头跳跃的温度逐渐熄灭,转而冰冷。
空气凝滞半晌,只听得他一句。
“陛下,臣的婚事,臣自己做主,旁人做不得。”
“她、更做不得。”
他抬起一双冷眸,咄咄逼人的目光投来,叶楚悦只觉背后蔓上冰冷刺骨的寒气,如坠冰窖。
“那你可有心悦之人,朕可为段卿做主。”
段南萧喉结滚动,声音减弱,微微吐出。
“未有。”
叶川柏见他对她敌意不少,顿时放下芥蒂,朗笑几声后,召见门口候着的两人。
收回思绪,叶楚悦转头看去,殿门吱呀一声打开,走入两人。
方季青她认得,至于另一位貌美女子,瞧着有些面生。
那女子身长玉立,折纤腰以微步,皓腕抬起露出半截雪肌,一身缕金百蝶翠烟纱,头戴雏凤朝暮金钗,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从容不迫。
叶婉茹见着她,蹙起的眉头舒展开来,小跑着挽起小臂,“慕雅姐,你出宫这么久,现在才回来,可想死我了。”
听她说,叶楚悦才知此女是皇后所出,乃翼国长公主——叶慕雅。
原书谈及此人琴技绝然,天资超群,论起历年宴会的四国琴手,次次争了第一,为翼国搬回不少脸面。
叶川柏对她另眼相看。
“七妹,我随皇祖母礼佛归来,你有没有好好听父皇的话,少添了点乱。”叶慕雅伸手点了点她鼻头。
叶婉茹吐吐舌头,“才没有,大姐惯会笑我。”
真论起来,不过是给那叶楚悦使了几个绊子,她却命硬得狠,能活到现在。
说完这句,叶慕雅抬头,眉目流转,细细打量一番叶楚悦,忽而笑道。
“原来是九妹,我常听季青提起你,今日一见,果真变化极大,从小爱哭,长大倒出落得如此端庄。”
“天虞山的人都说你心系百姓,文武双全,盼着父皇多提点你几句呢。”
叶楚悦一听,当即有了判断。
她前半句是在敲打叶皇,她不似传闻,怕有人顶替皇族,亦或一直在藏拙。表面是把她夸上天,实则玩得一手挑拨是非。
看来,此人不是个省油灯。
她微微一礼,不卑不亢,“大姐谬赞,我出来得匆忙,没备点薄礼,改日得空再续。”
“好好,见你们齐心朕也就放心了。”叶川柏一碗水端平,话锋又是一转。
“此次四国宴会,你们心中想必有数,文比朕已有人选。”
“琴试与棋试与往年一样,慕雅季青补上空位。”
“至于书画两项,从太清院的学子中挑选,若我没记错,婉茹的画技是今年书院第一。”
叶婉茹眉眼上扬,回道,“父皇放心,儿臣定在本次画试中夺魁!”
听罢,叶川柏眉头舒展。翼国文比往年名次都不低,稳居前三名。反观武比,就成了弱项。
单论骑马射箭,制弓不如轩国精良轻巧,马匹不如安国健壮,更别逞剑术耍刀。
往年都是几个武将强行上场,力量差距倒是不大,就是所用兵器过于落后,还没打到最后一场,刀剑就破损严重。
即便是段南萧,也只能靠智取,与轩国武将打平手,没有机会对上时玄。
殿内沉默片刻,半晌叶川柏缓缓望向叶楚悦,笑着开口。
“楚悦啊,你对武比有何想法?不妨说出来听听。”
此话打得众人心头发颤,一时间,目光凝聚到她身上。
翼国武将都束手无策,困扰多年,叶皇却将此事寄托在一个弱女子身上,实在稀奇。
若提得好,最终受益的是整个翼国。若提得不好,叶楚悦的名声,可不仅是嚣张跋扈这般简单了。
叶川柏这是将她推上风口浪尖。
方季青摆弄着折扇,与叶慕雅交换眼神,掩嘴笑了笑,那笑眼里满是幸灾乐祸。
话说到这份儿上,她不得不应。叶楚悦凤眼越挑越翘,眸光微冷,慢慢道。
“儿臣以为,这武比可以让段将军放弃。”
听到这句,叶婉茹虽怕段南萧,也是惊道,“你这是何意,镇国将军乃国之栋梁,难不成你替他上?!”
“我还未说完,七姐急什么。”叶楚悦随意瞅她一眼,微垂的眼睫轻轻扑闪,眼底闪过一丝狠色。
“不过,你后半句说得不错。”
“剑试,我替他上。”
不等众人反应,她又语出惊言。
“不止剑试,射箭骑马,我可一并代替。”
她笑了笑望向高坐上的人,“不知……父皇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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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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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隔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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