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森严,平日没有特殊情况她们这些进贡来的舞姬无异于宫女都不能随意进出。扶寻冬只看了一眼宫门口的守卫就弃了从正门出去的心。这件事也不能闹大,最好的方式就是她神不知鬼不觉得出去再偷溜回来。
她笃定了主意,装作无事的样子朝着人少的地方走去,只要趁着无人翻出去到了外面就可以不担心被人看见,用怀里的哨子叫来六皇子的鸟,只要跟着鸟就能找到六皇子的住处。
大玉的守卫没有朝东来得严,这一点扶寻冬早就发觉了。她在心里告知自己要稳住步伐不要让人看出端倪,一直看着前方直到走到了没有守卫出现的地方。就是这里了!
扶寻冬四处张望,搬了垫脚的石头就要往外翻。
“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吗?”
忽来的声音停住了扶寻冬翻到一半的动作,眼见她一条腿都要跨坐上宫墙,这一刻扶寻冬脑子里闪过万千思绪。来的人是谁?舞姬私自出宫被抓,跨出去是重罪,还没跨出去或许还有转机,但南雁还在等她。
“小心,别摔了。”
这人的声音她听过。
扶寻冬小心地转过身,看见了一个身着袭冰蓝色暗绣竹叶纹的长衫身长脸俊的男子。
他是,那日宴请前来和大家说话的大玉储君。
这人生得真是好看,好看到这生死关头的一刻扶寻冬都能注意到他长得好,处处都好。
析问寒朝她伸出手:“你是要出去还是进来?”
扶寻冬一条腿正蹬在墙上,一只手臂已经够到外面。她暗想这难道是在给自己悔过的机会,还是说在进行最后的确认是要她死还是生。
析问寒像是看出了什么,语调轻松道:“勿忧,出去我就推你一把,进来我就拉你一下。这墙高,我儿时常和人爬,没有人搭把手容易摔。”
扶寻冬没有搭上他的手,犹豫了一刻不到便收回了腿往下跳。落回地上,不知为何眼前人从第一眼起就让她觉得放心,横竖都是要出去的,扶寻冬盯着地板看:“吾,我。”一时间不知道该管他称什么。
“嗯?”
如春风化雨般的一声莫名吹散了她不敢看向对方的自卑。路过一只飞鸟,让她想起南雁家舞馆里的那些,扶寻冬抬起头来:“我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出去一趟,但我一定会回来的,我不是逃跑。”
“好。很着急是吗,搭我的马车?”
没有问她去哪也没有问她去做什么,一直到扶寻冬坐在他马车上顺利通过了宫门她都觉得这一切有些轻飘飘的不可思议。六节才是她想象中皇子会有的样子,但六节也和自己的想象有些出入,可眼前这人,扶寻冬尽力克制着自己不要用余光去瞟他。
这人怎么这样,好得这般不真实。予求予给,要是阿母早先拜的神存在大概就长成这般模样。
析问寒先开的口:“应该送你到哪里比较合适?”
她反应很快没有愣住:“我要去我们皇子那一趟,朝东六皇子。”其实应该加一句旁的解释,比方家里的事比方别的什么正大光明必须回头找一方六皇子的事,总归扯两句也好过这么直白的一句像是陈述的话。
但不知怎的,她不想欺骗眼前人。
眼前人果然也没多问,只说了好,便没了。析问寒其实很想讲话,他是活泼的人,话虽然没有弟弟合庆多,但也不会只说句好的人。他有蛮多话想问扶寻冬的,想问她腿伤如何了,想说她进步斐然,还想问她......但眼前对方显然是着急的情形才会冒险翻出宫墙,又是马车里狭隘的空间怕她被自己吓到,毕竟她不知道在此之前他们其实私下见过几多次。
诶。
万语千言都只能化作心中的一阵叹气。
扶寻冬倒没有同他说话的冲动,她在好看的人面前总是话少些的,看多了好看人光辉夺目的样子,心里难免看向自己。她直说要去找六皇子是因为到这一步了也不必不需不能再召唤来六皇子的鸟。
一会的工夫就到了六节处。析问寒送她下了马车就不再往前了:“我就在此等你吧,既是急事我做旁听便不好。”
扶寻冬是急着的此刻也顾不上和他周旋撂下一句多谢就要往六节府上跑,人还未到门前就见里面往外出来了人,正是六节。
六节见到她,略过她看见后面正欲背过身去的析问寒,先扶寻冬一步开口道:“你阿母无事,具体的事你进到内屋来听家人讲。”
扶寻冬心中一愣,身体却比脑子先行进了内宅门。走进去的第二步就确定了这话一定是说给带自己出宫门的人听的,阿母没有事,但她还是着急,只能在内宅几度看向外面等着六皇子回来。
宅门外,六节和析问寒对视:“来都来了,怎么不进来坐坐。”
“改日吧,”析问寒绕了个弯,想来自己站在这他也不好进去,找了借口就要溜,“一会她见完家人我带她回宫,不会出事。”
你且放心。
说罢析问寒离着宅门向外走去,他记着这条街走到尾再走走有卖枣泥麻饼。果然他前脚刚消失在街尾,六节目送他连衣角都瞧不见后才进了屋。一进内宅,扶寻冬就向他奔来。
六节站定,语气冷淡:“何事?”
“南雁在哪里?她今天是不是和人有约?我在宫内无意间听到有一个男人说要,要吃上一口她!”
“出不了事,我的人跟着她。宫里要是有人问起,你就说是你家中出事,家里人寻过来问你的意思。”
“......我家中除了我阿母已经没有别人了。”
“编,”六节看她,“还有事么?”
她还想问南雁,但见六节面色不善想是自己擅自出宫还让大玉储君看见了这事办得十分不妥怕自己多嘴问的话一会全让他撒在南雁身上,还是把话咽回去了。扶寻冬摇头道:“没有了。我回去了。”
她走出几步,咬了咬牙终是强迫自己信了南雁不会有事朝着门外走出。
扶寻冬出了宅门只看见了带她来的马车,和牵着马的侍从,走进了那侍从同她说劳请她等一等。等得有点久了,困意都涌了上来才见他来。看见她的一刻,析问寒亦是加快了脚步。
“等久了吧,今日那家人颇多我排了好一会的队。上马车吧。”他手里那袋东西的热气几乎要喷到她脸上了,扶寻冬也不是个闻不见气的,只是此刻实在是不知自己应该作何反应,只好顺着本能点了点头,几步上了马车。
马车内,析问寒卷起一袭门帘,手扇了扇气。下一刻就将手里的袋子递向她:“吃吗?”
“不,不必了。”
析问寒自己拿了一块:“合庆最喜欢这户人家做的枣泥麻饼了。”分了一张纸出来包了两块给她,“还是拿着吧,你现在回去赶不上午膳的。”
“......谢谢。”是接了过来,然后就不知还能再说什么了。她最近其实话多了起来,但面对他话又少到不知道该说什么。本来也是没有什么话好说的关系不是么,她只知道他是大玉的储君,叫析问寒,看起来好像要比六节好说话一些,他还有个弟弟,其他的一概不知。
还在想心思,马车一颠簸竟将二人挤到了一起,析问寒脸都要粉得透红起来,他的一只手不正不歪地盖在扶寻冬手上。
“抱歉。寻姑娘。”
扶寻冬摇了摇头。
眼见要到了宫门,析问寒又放下了那一卷帘:“若是还有急事你可来我宫内寻我,合庆也可,翻墙还是危险。”
“不会有下次了。”这样鲁莽的行窃再来一次六皇子怕真是会对她家人下手。
析问寒只是把麻饼拎着,用那捆着袋子的细麻绳转圈,转得同一方向的麻绳紧紧缩在一起:“你不知道应该怎么叫我对吗?”
简直了,扶寻冬很难不看他,他这么连这都能发现。
“我叫析问寒,叫我本名也行,”他好像又看透了点什么,“析公子也行。有旁人在时,跟她们一样的叫法也行。”
“是。”
马车要驶入宫门,一入宫门,便又是看不到尽头的生活。
一座又一座的宫殿前,人显得那般矮小。
.......
“跟丢了?”六节蹙眉。
眼前跪着纸六,是六节派去跟着南雁的护卫。纸六捂着肚子惭愧道:“早起吃了雁姑娘做的长生粥,腹部隐隐作痛,到我如厕出来后就寻不见雁姑娘了。”
“长生粥都能喝得跟丢个人,”六节心里的躁郁远比面上来得深,“废物。”
纸六当即就叩首了。
“去找,让纸七带人去找。若是找不到,这长生粥就是你这月最后一口吃食。”
“是。”
不可以死掉,不可以死掉,爹还在家里等我。南雁小声地和自己重复这句话,世人常说女子贞洁最重要,但是六节提醒了她,家里她爹还在等着她呢。等到她回家了,就可以吃上她爹的拿手好菜了。
贞洁没有吃上好饭好菜在热烘烘的被窝里睡到天亮重要。
头有点昏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那个人一直没进来把自己丢在这里,要发生什么会发生什么她都想过了。
门开了,她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要来了吗。
“南雁。”
怎么是六皇子的声音,南雁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眼泪要掉下来了。一直到六节给她解开手上脚上的绳子人都懵里懵懂的。
“无事了,我来了。”
南雁才反过劲来,眼泪当即就下来了:“我想我爹,我好想我爹啊六皇子。”
六节想了想:“把你爹一起抓来?”
“你。你有病啊。”南雁哭得鼻涕泡都要出来了,哦不已经出来了,这个鼻涕泡还在六节面前破了。
看得六节一笑:“出去吧。去看看这畜生怎么样了。”
南雁觉得新奇:“你也会骂畜生这种词,我还以为你不会。”南雁其实想说他这样宫规森严教出来的人,话到嘴边想不起来宫规什么严。
“我已经同你待了很久了。”言外之意很明显。
“哦。”南雁撇撇嘴,一只手搭在六节手臂上的衣服下来了。不知怎的,眼泪掉出来以后人就清醒了起来。
到外面,纸六和纸七各站两侧,屋内齐泱泱地跪了一片。南雁跟在六节背后,屋内只有那使臣勉强还算站着。
“六皇子,既是误会,我向南雁小姐道歉。改日定托人从暮西带来我的歉意。”他看了眼屋内自己的人,“闹大了对我们都没好处,将来朝东和暮西总还是要见的。”
“我平生最是讨厌人威胁我,觊觎我的东西,既然大人日后与我还是要见不如今日便将账算清了,日后才好既往不咎。来,”六节朝身后的南雁伸出手,“踹他一脚,今日就算过了。”
“啊?”南雁小小声地啊了一声,她再胆大妄为也只是在自己爹的小舞馆里她知道得罪的人捅破天也不会有多大,但这个人不是暮西的使臣吗?
“六皇子。”使臣的脸色也很不好看。
六节全当未闻:“踹吧。”
南雁看着六节的脸,突然生出恶胆来,毫不犹豫地踹了那使臣一脚,这一脚踹得妙,这老男人直接跪下了两只手也没撑住脸摔到地上自然是又疼又难看的。
地上难看的脸和纸六纸七在一旁毫无表情的脸一直到几日后南雁都还记得,这气出得痛快。
六节唤来鸟儿,寄出给扶寻冬的最后一张薄纸。三张纸凑在一起才是她下次行动的指示。
南雁端了碗新熬的长生粥要纸六试试:“你试试嘛,这里面只有花生糯米大米,这次肯定不会拉肚子。说来真是奇怪,我做的东西从来只有难吃,没有吃了拉肚子的。”
“雁姑娘......”纸六显然是不敢接的,上次跟丢了雁姑娘回来六皇子就没再正眼瞧过他,纸七还让他去扫了半月的厕所半月不让他吃菜只能咽米,这教训虽然不惨痛但也不想再来一次。
纸六连连后退。
退无可退。
南雁却没再看他了,六节出来了。
六节伸手自然接过南雁的碗:“退下。”
“是。”纸六如获大赦。
南雁撇撇嘴:“这可是我新熬的。”
六节用勺子混了混,试了,天上飞过一只鸟带走了南雁的注意力。南雁一直看着那只鸟飞远了才低下头:“你又给她传信了啊,是要她去做危险的事了吗?诶,你怎么吃了,这不是给你的。”
南雁伸手就去拿,被六节挡住:“只是给纸六一人的?”
这话似乎有些危险,但南雁一时半会间想不起哪里危险。
“当然不是,但是,”也不是给你的啊。
“没有但是,”六节放下碗,确实难喝,“我喝过了,那一锅就不能给别人了。”
南雁小声嘀咕了几句,六节嗯了一声。
南雁大声道:“我说,皇家的臭毛病真多!那么大一锅,我今天煮了要分所有人的,你吃了别人就不能吃,你又吃不完,你又不吃第二顿,你,浪费死了。”
六节听得想笑,南雁总有这种能力平平常常普普通通说几句就听得他浑身舒畅,他靠近了点:“你怎么知道我吃不完,怎么又知我不会吃第二顿?”
南雁仰头才发现二人距离得十分近,院子里不知何时只剩下了他们二人。近的离彼此的呼吸都能感知到。
他有意要再离得近一点,下一刻却被南雁狠狠踩了一脚:“登徒子!烂男人!”
南雁端了碗就要走,瞪了他一眼:“别以为你是皇子就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哼。”
给六节气笑了。
看着她气鼓鼓的背影笑着摇头。
......
这是扶寻冬收到的第三封秘信,三张纸条放在一起,先过一遍水再在蜡烛下烤干,调整一下顺序。
这是一张地图,还有一个女人的画像。
小小一幅画像,扶寻冬对着烛火看得眼睛发涩记了下来,随即就将画像烧了。
传闻中,二十年前道南山下天门口前曾有一批舞姬,以身为引翩然起舞惊得上天动容大开天门,其中跳得最上者得仙人赏眼自此跃入仙门得道成仙。当年的那一批舞姬中分两类,内圈是涟涟六家卿,即今日掌管大玉的连玉与其妹连云、朝东的掌权者代容、暮西城主狄飞章,还有二人大抵是来自西域中原的史书上对其二人的记载少之又少,只可知是一男一女。
也不知六节要寻当年外圈的舞姬是做什么,当年大开天门时内外舞姬所跳的舞不同,他要自己去寻藏在大玉宫内的外圈舞姬。传信与他问自己需要拿到什么,六节只说凡她有的,皆要。
扶寻冬隐隐记得来到大玉前,他要自己做秘谍做细作时说的是要大玉的秘籍。眼下怎么又变了。
总之,不论如何,她都要潜入大玉深处完成一个秘谍的任务。心中泛涩,近日一直在练功学舞,一度刻意忘了她是朝东送来大玉的秘谍真将自己当作了一个普通的舞姬立志要做这天下第一的舞者。
扶寻冬站起,烧掉这三封信。现在是晚膳的时间,她省掉了晚膳才有了独处的空间。
今夜是最好的时机,石榴说会替她打好掩护让她快去快回,趁着众人未回扶寻冬向着大玉皇宫的深处默默走着。
一路上人烟稀少,夜色开始朦胧。
扶寻冬七拐八拐按着背下的地图往前走着,前方会有守卫最好的方式不是从外面绕过守卫进入里面,而是在遇到守卫之前就进入内宅,由内宅再翻入另一侧。
内宅的宫墙竟比出宫的宫墙还难翻越,扶寻冬尝试踮了两次脚就明白了即使加上石块她也翻不过,只好隐在暗处。眼前只有一种选择,就是推开这扇门,运气好人都在屋内她能从这座的围墙翻到另一边,运气不好院子里站着人看见她吓一跳叫来巡夜的守卫。
她贴耳于门上,里面没有声响。
扶寻冬轻声推开门。
她的运气果然一如既往地差,里面站着两个中年女子同她面面相觑。
糟糕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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