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怀微说话时一步步朝着张谦之身前走去,现在他们离得及近,呼吸交织,面对她的调笑,对方毫无反应,只是静静地立在那里。
待她话落后后退一步拉开距离,静静地立于廊桥上,冷声道:“郡主,人贵有自知之明。”
晏怀微轻笑,眉眼弯弯,声音温柔,但听不出喜怒:“自知之明,本郡主比你清楚多了。”
风起叶落,雾来雨至,浓云取代景明,天穹上雷神轰鸣,紫色的雷电映出她清秀的容颜,张谦之一时间看呆了,除去眼角下的泪痣,他和她的亡妻一模一样,见到她还像的那一刻他以为他的妻子还活着,只是怨他整日忙于公务冷落与她,才同自己置气离开,帝王旨意送到府上的时候他余光瞥见画像上的人,他便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今日提亲,顶着晏家大公子想要将他杀了的目光请求见她一面,如今见到了。
梦也该碎了,明忆终究是狠心将他一人留在红尘人间。
掩下心中酸楚,想要见礼后离开,但却被身后人叫住:“云郎,我有话同你说。”
听到“云郎”这个称呼时,他离去的脚步顿住,他遍体生寒能喊,全身的血液凝固,头脑一片空白,唯有这声“云郎”最是真切,她怎么会知道他同卿卿之间的爱称,难不成.......他不敢去深思,他怕自己真的忍不住当场杀了晏怀微,而后自杀随卿卿共赴黄泉。
纵使心底万般恨意滋生,他也还有一丝理智存在,压下恨意滔天的眸子,转身又恢复先前的清冷:“郡主,臣在。”
晏怀微双手抱臂,居高临下吩咐道:“大婚那日我要梨花酥。”
她脸上笑意渐深,疯狂在他张谦之心中雷区蹦迪,可偏偏她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我还要屠苏酒,梨花酥我只要京城南街长林糕铺的,其余的本郡主看不上,你可明了。”
“对了,下次你来时,薏米糕别忘了带。”
她在脑海里细细想着还有什么要他带的,想了一圈没想到,摆摆手放他离开:“没了,下次别忘了。”
要知道晏家将她宠到骨子里可是,要星星就给月亮,难如登天的事情都能办到,可吃一点糕点这样的小事却再三推辞,每次都是以身子弱吃不得来敷衍她。
如今正好来了一个熟悉她胃口的人,即使是真的决定当晏怀微,但以前的习惯一时间还真就改不了,索性,晏怀微的爹娘没怀疑她女儿,就只怀疑她看到糕点眼馋,顾忌她的身体,一再推辞。
下次张谦之带过来,他们可就不好当着外人面教训她,也不能不让她吃吧。
这边她心里的小算盘打的叮当响,离开晏家的张谦之,不疾不徐的走在街道上,人潮翻涌,家家合家欢,唯独没有他的容身处。
脑海中不断回想着晏怀微的话,她怎会如此了解明忆的喜好,有如此了解他们之间的夫妻秘事,他不是不知道卿卿走后有多少人想嫁他,用肮脏的手段的也不是没有,可这些都是在卿卿走后。
她还在的时候,无人敢出现,不敢当着他的面说,那卿卿出门去诗会赏乐时呢?与友人攀谈时会不会有人嚼舌根。
他清清楚楚的记得卿卿的身子是从年前那场春日宴后才开始败落的,如风中柳絮,一飘即散,任凭如何调补都无济于事,而那场春日宴她同他说过,那日卿卿在他怀里分享着春日宴遇到的趣事,她笑着说:“我今日遇到了一位乍一眼看过去就如一母同胞亲生的姊妹一般的人,她是北辰郡主,但仔细一看,郡主眼角有颗泪痣,衬得那张脸如神女,垂眸时就跟神一样悲悯众生。”
那时他没有在意,如今细细想来,只觉可怖,他以为卿卿只是自小身子骨就差,从未想过有人会害她,今日将一切串联起来,一切都说得通了,怪不得卿卿没走多长时间帝王便下旨要他娶北辰郡主,原来.......原来如此。
不知不觉间,张谦之走到亡妻埋骨地,擦去碑文上的落灰,颤抖着指尖临摹爱妻名讳,待最后一笔完成,张谦之低头望着腰间的挂着的香囊,心中泛起复杂的情绪:“卿卿,为你报仇后,我便来陪你。”
张谦之摸索着香囊,唇角勾起笑意,笑着对妻子说完这句话起身,目视前方,眸中恢复先前的冷淡,但说出的话依旧温柔:“卿卿,我下次再来看你,带你最喜欢的梨花酥。”
话落,张谦之逆着光离去,每一步都走的孤独与决绝。
这便还在幻想美味糕点环绕身畔的人,还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小名已经出现在了夫君写下的暗杀名单中。
晏怀微低头看着话本上分分合合,虐的死去活来的主人公,轻嗤一声,嫌弃但依旧入迷的看着,虽不真实但令人上头,她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有坊间传闻那话本子不真但仍受闺阁女子喜爱的原因了,书中那露骨的描写,勾的人流连忘返,如登仙境,谁看了不入迷。
先前张谦之那厮竟然不让她看,净给她些冗长无聊的君子书,他是书呆子还想把她也变成书呆子,当真是可恶,不过他每次温声细语的讲解,倒也不是没有乐趣。
这次无论如何她都要将这仙书填满他整个书房,让他见之抓心挠肺,但又无可奈何,只得违心接受。
毕竟她可是他最爱的卿卿啊!
她低着头,修长的睫毛随动作上下翻转,如蝴蝶展翅,唯美绝伦。烛火将她的容颜照的及其柔美,任谁见了不说一句:“神爱世人”
想着张谦之今日那淬了冰的眸子,不由得回想起她们刚成婚时。
那是五年前的上元节前一日,那时候春喜还在延续,张府张灯结彩,红绸挂梁,处处散着喜悦。
张家独子与挚爱成婚,推杯换盏,宾主尽欢,待宴席散去。
他带着微醺的醉意,来到房中,用喜称挑开盖头,原以为看到会是那人留下几句轻言便离开,毕竟这场婚事是她强求得来的,没成想那人非但没有冷语相向,清冷的面容上带着羞意。
一边说着之乎者也,一边同自己行周公之礼。
至此之后日日相处时这人越发不要脸,除了政务之外心里什么事都不装,只想伴着她在西窗下说体己话,情到深处,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如今想想自己当时怎么能如此没羞没臊,简直没谁了,谁家夫妻从起争执,日日如初见。
有一日她狠心将他留置书房,他在外唤她小名,声音缱绻,扰乱一池春水。
那日终究是没能狠下心,让他在屋外寒风中吹一夜,若是日后再有这样的事,她在此发誓,一定要让那家伙知道,同她吴家侬语说话是行不通的。
“张谦之,我要你知道我也不是什么软话都听的。”
...........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
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长命女·春日愿》出自五代十国冯延巳
春日宴这日棠梨坊格外热闹。
外访灯火亮如昼,琵琶声声动心弦,内室设宴,香炉里面是御用香,取自北疆名花天下安,经过七七四十九天研磨制成的天下第一香,炊烟袅袅,宴中众人如百花绽放,京城一时间锦绣玲珑,神鬼艳羡。
“哎呦,这是谁,这不是咱们大夏最尊荣的北辰郡主吗?”一贵女团扇掩面讥笑,其他贵女闻之交头接耳,眼神都对晏怀微带着探究。
“这不是,一年前春日宴上发疯的北辰郡主吗?怎么还有脸出门。”
“妹妹你有所不知,咱们北辰郡主入了张大人的眼,正欢喜待嫁呢?”
“就她,也配”
“我且等着看她被扫地出门时在街头那狼狈模样”
“各位姐姐们,你眼神真好,我都没认出是北辰郡主,郡主勿怪,这厢给你赔礼了。”说是赔礼,说话的那人确是连身都没有起来,说完这话便同旁边的人攀谈起来,一整个不将她放在眼里。
“...........”
宴中贵妇们的讥讽,她一字不落的听到心里,看来尊贵如郡主,受尽恩宠也会被讥笑,她不知以前晏怀微是怎么做的,但她顾明忆从来不是一个委屈求全的主,就算是宠她如命的张谦之,只要有不顺心,她也会同他争上一二,就算每次都是气洒在棉花上,那她也从不藏着。
怀微,莫要怪我与你行事相悖。
一位身穿鹅黄色长裙的女子将手中的茶杯方向,视线移向晏怀微,目光中是藏不住的担忧,晏怀微从记忆中拉出这些人的记忆,将他们一一对应后,缓缓起身。
“刘月,你夫君的前途莫不是不想要了。”
“还有你赵夫人,你夫君新纳的那几房妾室,报备了吗?要不要明日让兄长帮个忙。”
“还有你们,当真本郡主的面讥讽本朝郡主,蔑视天家威严,来人,掌嘴。”
“今日你们的一字一句都会如实被御史参,那些个废物,连后宅都管不好,怎能为陛下分忧。”
“给本郡主将今日之事一字不落的记下来,呈到陛下面前,让御史参,一天不行那就两天,直到罪名惨完为止。”
隐匿在暗处的暗卫现身,将一切一一记录之后恭敬地退场,而席间,原本热闹非凡的宴会,转眼就变成了贵妇的哀嚎。
那些个叫的最欢的几人,脸都已经没眼看了,猪头都比她们看起来顺眼。
前坊,那些个男子们聚会的地方,听到动静,得了太子应允,一路上听着动静过去,到了之后便看到北辰郡主悠闲地坐在高位上喝茶,段将军爱女随侍在身旁,底下贵妇痛苦哀嚎,叫的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太子萧正御见这一幕想笑但因着天家威严,死死憋住不让自己笑出声,他这妹妹是支棱起来了。
见自己夫人被跟着保护郡主的随从打的只能时不时呜咽几声,一个个人脸的跟煤球一样。
晏怀微早就听到动静了,起身朝太子哥哥行礼后坐在他身旁的位置上,太子来了,高位自然就是他的了。
摆摆手让下面人停了退下,转头假装严肃斥责道:“怎么回事,好好地春日宴让你搅散。”
晏怀微闻言连忙跪地请罪:“臣女有罪,请殿下宽恕。”
“宽恕,孤的好心情都被你给搅没了,就凭这想让孤宽恕,做梦。”
晏怀微读懂他的意思,赶忙解释:“臣女与贵妇们玩游戏呢?此游戏是坊间近日最是流行的,输了游戏由此惩罚本就合理。”
“臣女亦输了,这样的惩罚我也做了”
晏怀微将一边红肿的脸颊展示在众人面前,众大臣见北辰郡主这样,心中就算在有气,也没处撒了,君有所示,臣自当舍身相随。
隐匿在人群中的张谦之垂眸在心中盘算着事情的前因后果,深深地看了一眼晏怀微,冷冷丢下一句:“此女心机深沉,不可小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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