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席周半睁着眼,冷白的皮肤被阳光一照,跟那浸了水的白玉一样。
他神情恹恹地凝视着像是在做贼的沈知意,漆瞳里除了明显的困意外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然后......他不动声色的将大咧咧敞开的腿给并拢。
沈知意:“......”
“谁看你了?”沈知意像只被人摸得炸了毛的猫。
孟席周抬起眼皮,扯了扯唇角:“我有说是你看我吗?”
他没个正形地靠在椅子上,拉长了尾音,骨子里的痞坏展现得淋漓尽致:“这么着急对号入座啊?”
沈知意:“……”
沈知意气不过,反唇相讥:“你就知道趁嘴上功夫!”
孟席周平静道:“嘴上功夫厉害不也是功夫?”
也不知道这句话哪里戳中了沈知意,孟席周才说完,沈知意的脸像是被灌了酒似的红了个透,随后立刻噤声转了回去。
孟席周挑着眉,睨向沈知意的背影,依旧懒洋洋地撑着脑袋,手指转动着笔杆,起伏的指骨像是清瘦的竹。
少年眼睫下敛,过了好一会儿才收回了落在沈知意身上的视线埋头看向书,可在他低头时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
孟席周当然不知道为什么沈知意会脸红。
因为这是属于十年后的孟席周和沈知意的故事。
对沈知意来说,这嘴上功夫还有另外的意思,但现在的不是沈知意能和孟席周谈这事儿的时候。
转过身去的沈知意气还没消呢,就听凌恩雨八卦道:“咋啦?你跟孟席周吵架啦?”
沈知意从鼻孔里哼出一口傲气:“那是我单方面宣告和他绝交——”
“小学生才玩儿绝交那一套......”
沈知意刚说完,坐她前面儿的哥们儿顶着爆炸头就转了过来补了一刀。
说话的人叫孙明,是班上最不服管教的一位,却唯独尊崇孟席周为大哥,因为当初他和孟席周打球时孟席周把他给打服在地上,生拉硬拽地要给孟席周当小弟。
沈知意白了孙明一眼:“我和你大哥有绝交的机会,你有吗?”
这话把孙明气得不得了,孙明求了好久孟席周都没同意带他打球,原因是孙明打得实在太烂了,扶都扶不上墙。
孙明支支吾吾半天没想到反击的话,干脆扯着嗓子道:“嚯,你们这些女生就是爱耍小性子,鸡毛蒜皮的事儿都能炒上天。”
“说什么呢你?”
“孙明你再说一遍,今天我把你那鸡窝头打爆!”
“咋滴,我们女生怎么了?”
由于是文科班,孙明这一句话直接被领座的女生刺儿得开了禁言系统。
只剩下凌恩雨边笑边推了推沈知意的肩膀:“欸,说真的,我怎么感觉你俩今天好奇怪啊?他把你背过来的,你居然丧着个脸就回座位上了,你以前到教室不是还要跟他讲很久的小话吗?”
沈知意一本正经地翻找着自己的书:“因为我要学习,下个月就要高考了,一分一秒的时间都耽误不得。”
凌恩雨:“......少来,你要是能争分夺秒地复习,我就去倒立洗头。”
沈知意找书的动作一顿,幽怨地看向凌恩雨:“在你眼里我竟是这样的人?”
凌恩雨:“是的。”
沈知意:“......”
***
由于临近高考,所以劳动节一收假回来就是高强度的冲刺复习,大部分的课都改为了自主复习。
燥热的风掠过窗台,撩起蓝色的窗帘,掀了一室的尘灰,悬在泛黄墙面上的风扇“咯吱咯吱”地叫着,比拉磨子的驴叫得还难听。
然而就是在这难听至极的风扇声和小声的复习诵念声中,沈知意睡着了。
这实在不怪她,距离她上一次坐在教室已经过去几百年了,陡然安安静静地坐在座位前,听着蚊子音的呢喃,跟催眠没什么两样。
沈知意甚至希望睡一觉就能穿回去,她想亲自抓住逃婚的孟席周问问他到底是为什么。
除了沈知意,所有人都在看书,教室里静得犹如一方玻璃鱼缸,每个人都在水中游走,拼命地寻找往外窜的途径,只有细微的声响在方寸之地流动。
孟席周才刷完一套卷子,仰头转了转,想要舒缓脖颈的酸疼,他抬眼时,目光自然而然地飘在了他斜前面的沈知意身上。
少女右手支着脑袋,白得发光,她故意把额前的碎发拨弄了下来挡住了眯起的双眼,偷.睡得很有技巧性,手里还假模假样地握着笔杆子,笔下的纸张比鬼画符还难看。
不知道是梦见了什么,沈知意的眉头微微蹙起,双唇翕动。
“喂,再睡你一个月后就得去搬砖了。”凌恩雨的声音响起,打断了睡觉的沈知意和瞄着沈知意的孟席周。
凌恩雨将传下来的文综卷子搭在了沈知意的脑袋上,刚想调侃一句沈知意“睡神”,结果余光里却瞥见沈知意眼角溢出来了泪水。
“你哭啦?”凌恩雨以为是自己发卷子的时候把沈知意给打疼了,还弯腰去看沈知意:“你真哭啦?”
“哎哟我不是故意打你的,我真该死!”凌恩雨忙用卷子给自己囫囵来了一巴掌。
听见响动的孟席周略掀眼帘,视线扫过沈知意。
沈知意两只眼睛泛红,还真哭了。
她到底梦见什么了?
“没有没有,我就是梦见我被一只狗给咬了,给我疼哭的。”沈知意看着自己打自己的凌恩雨破涕为笑。
凌恩雨忙缓了一口气:“吓死我了,不过你不是挺喜欢狗的吗?什么狗能咬你啊?”
沈知意冷笑一声:“呵,一条人模狗样的狗!”
还是姓孟的。
不知为何,孟席周在听见这句话后,转笔的手一抖,却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沈知意也迅速从梦里孟席周逃婚的现场回神,将注意力放在了眼前的文综卷子上。
她原本也不在意这个高考,毕竟她当年也是考上了985的,现在就相当于满级大佬重回新手村,小小文综题扫一眼就......
“这什么玩意儿?”沈知意看着地理题的解析发出了疑惑。
题目是为什么要在坑里种树,答案解析是该地为了防止行人掉坑所以选择了种树。
沈知意盯着那道题看了许久最后妥协,拿起了笔认真做题,她以为的重回新手村根本不存在,当年的做题技巧她早都忘得一干二净。
“同学们——”
沈知意才看了会儿题,便听讲台上传来一道柔和的声线。
沈知意慢慢抬头,映入她眼中的是一张清冷又带着少年气的脸,男生站在讲台后边儿,统一穿在身的校服在他身上诠释出了文雅的气质,高挺的鼻梁骨搭配细长的眸子,不折不扣的大帅哥。
这种帅区别于孟席周具有攻击性的痞帅,更多的是一种温柔。
“啧,我咋把梁越奕给忘了啊?刚只记得去看孟席周了,梁越奕是不是鼻子也挺高来着?”凌恩雨突然凑到沈知意身边嘀咕了一句。
沈知意若有所思地点头,是帅啊,外面长得好看的那么多,所以当初她到底为什么眼里只有孟席周?
梁越奕没察觉到沈知意和凌恩雨打量的眼神,只对着台下的同学们徐徐道:“由于进入自主复习的冲刺阶段了,所以老师提出了组队查漏补缺,互帮互助的计划,大家可以先自己找合适的朋友组队,把名单交给我就好,最后祝大家都能在下个月的高考里取得好成绩。”
少年的声音平缓悠然,如清清竹笛声。
“好!班长说得好!”
“老班,人家要跟你组队啦——”
由于梁越奕作为班长待人接物都极为谦和,班里的人跟他关系都不错,他刚说完,台下的人就哄闹了起来。
“周哥!”
一片喧嚣中,微不足道的一声响冒了出来。
孙宇拿着自己的卷子屁颠屁颠儿地跑到了孟席周身边。
“我跟你组队怎么样?你各科都很强,我什么都很弱,你刚好帮我!”孙宇冲着孟席周用拳头捶了捶胸。
边儿上坐着的陈述是年级里出了名的妇女之友,阴阳怪气地“嘁”了声:“人家组队是互帮互助,你跟人孟席周组队是拉人下水。”
孙宇气不过,转头对着陈述道:“你懂什么,正因如此才有挑战性,是吧,周哥?”
孙宇边说边把手搭在了孟席周的肩上。
孟席周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抬手一根一根地掰开了孙宇的手指。
后排坐着的同学笑成一团,陈述还补了一刀:“再说了,人孟席周哪一次不是跟沈知意组队的?你拆什么拆?”
“班长——”
陈述说完,沈知意的声音倏然冒了出来。
梁越奕寻声看去,只见沈知意抱着书跑到了自己跟前。
近距离地挨着梁越奕后,沈知意才感叹原来当初A大附中的男生质量居然这么好。
“有什么事吗?”梁越奕对谁说话都是客客气气的。
原本闭目养神的孟席周闻声渐渐睁眼,目光不经意地从梁越奕和沈知意身上扫过。
沈知意郑重其事道:“班长,我能跟你一组吗?”
少女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方才跟着陈述一起起哄的人都歇了菜。
“啥情况?”
“咋回事?早上就感觉他俩怪怪的,像是吵架了一样。”
“不知道啊,太精彩了,高考前的减压小剧场吗这是?”
稀稀拉拉的讨论声中,主人公孟席周却像是没听见别人的絮讨一般,只轻飘飘地抬眼睨向沈知意,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梁越奕也没想到沈知意会来找自己组队,他愣了几秒,还没开口,沈知意再次出声。
“班长你这么厉害,应该不会嫌弃我吧?”沈知意眨了眨眼,无辜的语气又带上了些恳求的意味,实在是令人难以拒绝。
梁越奕叹了一口气:“好,待会儿我这边做统计的时候,写我们俩的名——”
“啪嗒”一声,打断了梁越奕的话音,沈知意回头看向声源。
是孟席周的笔掉了。
——
“写~我~们~俩~的~名~字。”陈述掐着个嗓子跟公公似的在孟席周耳边念叨。
孟席周头都不抬,只冷冽冽地出声:“嗓子疼就去吃药,激素有问题就去看医生,要是已经成了公公那就药石无医了。”
陈述:“......”
这位孟少爷是在骂他不男不女吗?
“靠,孟席周,沈知意都跟别人组队了啊!你怎么一点儿反应也没有?”陈述突然嗓音正常了起来,他跟孟席周还有沈知意是从初中就认识了的,虽然跟两人打从幼儿园相识晚了些,但在他看来,孟席周和沈知意怎么着也配得上青梅竹马四个字。
现在他守护的青梅竹马已经快被人给拆散了,这合理吗?
晚自习本来是不准讲题的,但现在班主任提出了互助的计划,有讲题需求的同学可以自行去教室外的平台空地讲。
沈知意和梁越奕一上晚自习就出去讲题,都快一个小时了都还不回来。
陈述“哐当”一声将书砸在孟席周的课桌上,怒道:“孟席周,你是不是男人?”
“嗒。”
孟席周将笔帽合上,随后中性笔被他随意地丢扔在了书页的夹缝里,他气定神闲地抬眼,眸色清明,眼中深泉不见底,语气也冷冰冰的:“我是不是男人要你来说?”
陈述噤声,他总觉得孟席周这种冷脸的样子比真正的嘶吼更可怕。
陈述哼道:“你俩今天早上吵架了?”
孟席周把书页合上,纸面上残留的根本不是数学的计算公式而是一团黑圈,他一道题都没解出来。
孟席周将架在鼻梁骨上的眼镜取下,没什么情绪起伏道:“没有。”
陈述:“那小豆包......”
陈述在叫“小豆包”的时候,明显察觉到了孟席周的目光变冷,立刻转了话头:“那为什么沈知意找梁越奕组队不找你?”
孟席周略显烦躁地将镜框丢在桌上,转而起身朝外走:“我怎么知道?”
陈述望着孟席周的背影一声吼:“那你不去把她抢回来?”
孟席周头也没回:“抢个屁。”
——
附中的晚自习对走读生来说只需要上到八点半就可以回家,沈知意以前上高中的时候都是秉持着“放学不积极,脑子有问题”的理念,一放学就跟着孟席周跑回家。
但由于脑子已经退化,下个月就得高考的沈知意来说,要么她睡一觉穿回去,要么迎接高考。
好在脑子也不算太坏,加上本身的记忆力和学习力不错,沈知意看了一下午的重点已经找回了些手感。
问题却出在数学这个地方。
“这儿你懂了吗?”
少年柔和的声线和初夏的风声融为一体,在沈知意耳边回响。
沈知意盯着梁越奕,认真摇头:“没懂。”
梁越奕扶了扶额,修长的手指在月色映照下蒙上暖黄的光影。
“那我再讲一遍?”梁越奕把辅助线擦干净,重新给沈知意讲起了几何题。
沈知意觉得很奇怪,以前孟席周给她讲题的时候,她很快就能get要点,但对上梁越奕却总是无法理解他的解题思路。
她怎么又在想孟席周?
沈知意拍拍脸,示意自己清醒点。
“困了?”梁越奕清和的声线从头顶传来。
沈知意摆摆手:“没有没有,你继续吧。”
梁越奕:“好。”
由于是第一节晚自习下课,走廊上的杂音繁多,赶着回家的走读生兴奋地退化为猿猴高声欢呼释放压力。
沈知意有点听不清梁越奕的声音,因此往梁越奕的身边靠近了些。
少女扎着被教导主任夸赞的合格马尾,垂下来的发丝在梁越奕的小臂上滑擦,像是猫眯的绒毛。
正说话的梁越奕顿了顿,喉结微滚。
“怎么了?”沈知意看着突然停下来的梁越奕疑声道。
梁越奕笑了笑:“没事,我们继——”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
“孟席周——我原本想等高考后再跟你表白的,但我马上出国,恐怕等不到那么久之后,我想说的是,其实我喜欢你很久了,反正你没有女朋友,如果你也对我有一些别样的感觉,我们可以互相留个联系方式。”
女生甜灵的声音轻渺无定地飘进了沈知意的耳中,虽然声音不大,但也足以听清。
沈知意和梁越奕下意识朝说话的女生方向看去。
表白的女生叫宋书情,学表演的,经常上台,学校里的人基本都认识她,按理说经常露脸的人是很少露怯的,但在心仪的男生面前,宋书情却难得低下了头。
而站在宋书情跟前,比她高了许多的孟席周,这场少女心事的主角却懒洋洋地摘下了耳机,神色冷漠道:“抱歉,你刚说什么?我在听歌,没听清。”
宋书情:“......”
梁越奕:“......”
沈知意:“......”
沈知意远远地看着宋书情,她忽然有些同情宋书情喜欢上孟席周,但现在得到了拒绝反倒是件好事,不然两人真成了说不定下一个被新郎丢在婚礼现场的就是宋书情了。
像是察觉到了沈知意和梁越奕的打量,孟席周微抬下颌,撩眼看向二人。
因为方才讲题的缘故,所以沈知意和梁越奕几乎是贴在了一起,梁越奕微微向沈知意的方向倾斜,右手搭在后方的栏杆上,看着就像是环住了沈知意。
片刻后,宋书情再次对孟席周道:“没听见我就再说一次,我说我喜欢你,反正你也没女——”
“沈知意。”
孟席周突然开口,打断了宋书情。
越过人群,孟席周迈着长步走到沈知意身前,语气平缓又隐匿着波流:“过来,跟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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