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允身为逍遥宗最出众的弟子,极高的天赋,于他而言,是利也是弊。
无数双眼睛盯着,不许他有丝毫行差踏错,一步差池,便是千夫所指。
从小,他便被寄予厚望,顶着巨大压力,只能更刻苦修炼,一刻也不敢松懈。
他最敬重的人,是师父,逍遥宗的掌门,逍遥子。
师父曾让他立下重誓,此生志向,除尽天下所有妖邪,绝不姑息任何一只妖。
他跪在祖师殿,口口声声说道,“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之所以会这样做,是因为,拜师之时,逍遥子为他卜过一卦,卦象显示,他命里与妖犯冲,会与妖纠葛一生,毁于妖,死于妖,不得善终。
不可偏听偏信,也不可不信,他卜过的卦,十有**,皆是应验了的。
逍遥宗上下,对妖恨之入骨,尤其是他的师父,是最正义凛然的修仙者,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
在他很小的时候,记忆里,有位惊才绝艳的师兄,大家都觉得,他会是逍遥宗的未来。
可他却与狐妖私通,被师父发现,废除一身修为,赶出宗门,从此泯然众人。
甚至,受伤严重,失去自理能力,连普通人都不如,销声匿迹于仙门之中。
师父的无情,在他心中,埋下深深的种子。
他害怕和师兄一样的下场,愈发卖力地除妖,捉到一只,便会以之为饵,对它的族群赶尽杀绝。
那段时间,他几乎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仿佛成为了一个无情的杀戮工具。
可是,师父却对他很满意,赞不绝口,亲自教导他,传授他宗门最高功法,还把法宝连云扇传给了他。
他成了师父和宗门的骄傲,取代师兄的地位,成了新的未来。
但他一点也开心不起来,每次得到夸奖过后,都会战战兢兢,夜不能寐。
他总是做噩梦,梦见那些无辜的妖来向他讨命。
它们从出生起便见不得光,东躲西藏地活着,没伤过任何人,何错之有?
和它们比起来,他更像真正的妖。
即便如此,满手鲜血,却没改变他心底仅存的,最后的善念。
正是这一念之差,令他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山下一富绅,深受鱼妖所扰,终日担惊受怕,不得安宁,遂重金请逍遥宗出山。
师父觉得,这是个历练的好机会,便交给他最心爱的弟子,承允去办。
那时的承允,本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不仁,不会再心存不忍。
可是,看到鱼妖中,有一个看上去只有三、四岁的小女孩,怯生生的目光,躲在大妖身后,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他还是下不去手。
鱼妖们拼命向他求饶,主动放弃抵抗,只求他放过小女孩。
举起的扇子又放下。
他对那个孩子心软了,收了她全族,却独独放过了她。
没杀它们,是因为,鱼妖一身的宝贝,没有攻击性,师父需要它们来炼丹。
后来,他才知道,当时的决定,大错特错。
那个鱼妖,只是外表看起来小,实际上,已经有几百年的修为。
那是它们的领主。
她心怀怨念,趁着他离开,闯进富绅家中,杀死他一家老小四十六口人。
虽然攻击性不强,可她毕竟是妖,对付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绰绰有余。
他闻讯赶回,却为时已晚。
一地鲜血,死不瞑目的面孔,午夜时分,一次次在他脑海里浮现,让他惊醒。
回去后,师父什么话也没说,没有责罚他,没怪他,只是用失望的目光看着他,让他在富绅一家的灵堂里,跪了三天三夜,让他静思己过。
他害怕这个地方,大脑一片空白,耳边仿佛有无数幽怨的灵魂,在指责他。
为什么要放走那只妖?
为什么?
后来,他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不断追查鱼妖的下落。
在追查中,他又得知了另一个真相。
鱼妖生性善良,从不主动伤人。
富绅不知从何听说,鱼妖的血是大补之物,为了延年益寿,找了两位无门无派,散修的猎妖师,捕捉了好多小鱼妖。
它们的实力相对较弱,最好抓。
为了防止它们死而复生,还用最残忍的手段进行分尸,切成七零八碎,拼不回去的肉块。
人类的残忍,有时根本无法想象。
一时间,承允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还是错,鱼妖灭人满门,却只是为了报族人的血海深仇。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但冤冤相报,又何时能了?
他沿着鱼妖的踪迹,一路追,用了很长,很长时间。
然而,好不容易找到她,她却一转身跳进了水里。
来不及多想,他也跟着跳下去,却阴差阳错,进入了星云岛的后湖。
这也是他在大长老面前遮遮掩掩,有所隐瞒,不肯坦诚相告的原因。
那段不堪的过往,他不希望有别人知道。
这场幻境,将他的梦魇再次勾出。
他站在熟悉的地方,富绅的府中,却不再是满目猩红,而是一片欢声笑语。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景象。
幻境复刻了变故发生之前的样子。
孩子们在院子里打闹,大人们吃着果干,聊着家常,全府上下,其乐融融。
他在梦里也不敢奢望的平淡幸福。
这样的祥和,并没有持续太久,鱼妖化作小女孩的样子,找到府上,伪装得可怜兮兮的,让大人们给她些吃的。
众人说说笑笑,忙着自己的事,没有人理她。
她的眼神一下子就变了。
“这是你们自找的。”她埋着头,轻声低语,声音很小,连在她周围的人也没听见。
她给了这家人最后的机会,他们却没有珍惜。
“快逃!别靠近她!”承允朝他们大喊,撕心裂肺,没人听得见。
他冲过去,身形从那些人面前穿过。
对于他们而言,他是不存在的,被迫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再次经历那段痛苦的回忆。
富绅站起身,从桌子上拿了块桂花糕,走到小女孩身边,递给她。
她盯着他的手发了会儿呆,接过桂花糕,一口塞进嘴里,表现得狼吞虎咽。
富绅笑得很诡异,拉起她的手,肥肉的手指,在那双细嫩的小手上,暧昧地摩挲。
他诱惑小女孩说道,“跟我回房间好不好?里面还有更多好吃的,比这个好吃很多。”
小女孩依旧没有抬头。
她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被他拉着往里走。
中途,她回头看了一眼,惧怕的眼神是在向她们求救。
但众人似乎习以为常,仍在说说笑笑,没有一个站出来帮她的。
她也望向了承允,可是他无能为力。
走进房间,将门反锁,他便暴露出本性。
脸上横肉乱颤,笑得能看见一口泛黄的牙齿,一脸猥琐之色,兴奋地搓着双手,朝床上坐着的小女孩走过去。
“小妹妹,哥哥带你做一件快乐的事,你乖乖的,不要乱动,不要反抗,我会给你很多好吃的,还有漂亮衣服。”富绅两眼发光,跃跃欲试地舔了舔唇。
“真的吗?叔叔。”小女孩一脸天真无邪,又圆又大的眼眸里满是单纯。
“当然是真的,我从不骗人的。”他一边伸手去脱她的裤子,一边说道,“别叫叔叔,叫哥哥。”
小女孩瑟瑟发抖,似乎很害怕,怯生生地喊了句,“哥哥……”
“哎!”
他顿时更兴奋了,加快了动作。
女孩的目光,穿过他的肩膀,看向他背后的承允,无波无澜,犹如一潭死水。
此时的她,孤立无援,心如死灰。
“不可以!不可以!停下!”他怒吼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一剑刺过去。
这一剑没有落空。
他和小女孩同时出手,一前一后,富绅腹背受袭,歪倒在床上,没了呼吸。
小女孩轻轻一推,肥胖的尸体滚到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她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一双眼眸黑沉沉的,直勾勾地盯着他,疏忽笑出声。
笑声清脆,如银铃般,听得承允耳根子疼,眉头皱得死紧。
“别笑了……”
忽然,面前出现好几个小女孩,长着一样的脸,看上去人畜无害,却笑得人心惊胆战,毛骨悚然,浑身不舒服。
她满是血的小手,轻轻勾住他的手指,幽幽地说道,“看吧,仙师,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你救,他死有余辜,你我才是同道中人。”
“不是这样的,我和你不一样,我的职责,是斩妖除恶,守护苍生。”他的辩驳无力且苍白。
他甚至甩不开她的手。
小女孩步步紧逼,“有什么不一样?他可是你我联手,一起杀的。”
承允看了眼地上的尸体,转身往外跑。
画面颠覆,他置身灵堂。
地上跪着女子和小孩,披麻戴孝,扶着棺材木,号啕大哭。
灵堂上方正是富绅的牌位。
她们看见他进来,发了疯似的,朝他扑过去,把他撞倒在地上,掐着他的脖子,尖利的指甲划破皮肤,深深扎进去。
女子边哭边骂道,“是你,害死了我夫君,害得我家破人亡,为什么要与妖为伍?为什么要放过那只妖?为什么不救我夫?我要杀了你,你去死吧!”
小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大,凄厉悲惨。
“对不起……”他的脸色涨红,喘不过气,视线里也是一片猩红色,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一家四十六口的死状。
其中,还有襁褓里,嗷嗷待哺的婴儿,被拦腰斩断,无辜惨死,还没有见过几天太阳,便永远失去了看太阳的机会。
他也觉得是自己的错,放弃了挣扎。
小女孩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杀了他们,你就解脱了。”
“没有人会怪你,这一切,根本不是你的错,是他们卑鄙无耻,贪心不足,他们该死。”
“替天行道不是你的本职吗?动手呀,杀了他们,把他们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不要逼我……”他的脑海里,有两个小人在疯狂拉扯,头疼欲裂,几乎把他撕成两半。
理智变得不受控制,心底的野兽逃出笼子,压抑许久的暴戾,倾巢而出,控制他的身体。
“啊!”
“不是我的错!不是!”
“是他罪有应得!”
他发疯了,胡言乱语,手里的武器失控,沾了人血,而且越来越多,怎么也杀不完。
“不要说了!你们该死!”
小女孩满意地看着他陷入癫狂,拍拍手掌,鼓励道,“很好,就是这样做,你做得对,杀了他们,就没人怪你了。”
“他们凭什么批判你?一群低贱的蝼蚁,不配指摘你的所作所为。”
“不配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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