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钟七娘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转交完金丝楠木盒便先一步离开了。

今日不必再去铭香阁,言俏俏也不是上赶着干活的性子,便一直在碧水廊亭呆到酉时。

直到日头西斜,她才抱着东西往回走。

原本有小宫女领路,被言俏俏婉拒了,她记性极好,来时走过一遍的路记忆犹新。

金丝楠木的盒子加上里面的木雕工具,颇有些重量。

言俏俏又腿伤未痊愈,所以走得很慢,便有功夫四处看看风景。

宫中到处是庄严精致的宫殿楼宇、水榭亭台,格局与景致都不是吉安伯府能比的。

言俏俏看得眼花缭乱。

直到一处极为富丽堂皇的华美宫殿出现在她视野之中。

她不由更加放缓了脚步。

来时就看见了,只是没机会细看。

若说其他宫殿楼台彰显了皇家的威严与大气,这座宫殿则完全是财富的象征,实在极尽奢靡。

清一色的琉璃瓦片在日光下熠熠生光,让人恍惚以为看到了神仙府邸。

言俏俏没见过云机殿,但她认为,云机殿大概也不可能比这里更奢侈华丽。

这是郑氏逆贼篡位后的住处——良闻殿。

当年,新帝的亲舅舅郑修义乃是武将,官拜从一品骠骑大将军,掌握南梁半数军权。

梁氏皇族重文轻武,虽也读兵书,但少有能征战杀伐、领兵冲锋之人。

而郑修义一身蛮力、骁勇善战,又是先皇后的亲哥哥,如此亲近的关系,自然得梁氏先帝信任。

军权旁落,早就不是一日两日的事。

只是谁也没想到,郑修义竟包藏祸心。

他深夜谋反,带兵一举冲入皇宫云机殿,杀了自己的妹妹与妹夫,篡夺梁氏江山,改年号为光越。

但梁氏冤魂未散,他大抵是心虚,不敢住在皇帝寝宫云机殿,反而重新修葺了良闻殿,一直住在这里。

言俏俏望着面前的建筑,便能隐约想象出,当年郑修义当上皇帝后,该是何等的张扬跋扈、奢侈享受。

而如今,梁氏新帝归来,云机殿重启尘封二十年的大门,迎接新主。

倒是风光一时的良闻殿,眼下门窗紧闭,落寞冷清,被披盔戴甲的黑甲兵团团围住。

据说,虽然郑修义被当场斩决,但他的儿子及家眷都关在这良闻殿中,听候处置。

既不判决,也不下狱,反而明目张胆圈禁在宫中。

没有人知道年轻的梁氏新帝在想什么。

言俏俏自然不会靠近,看了一会儿便继续往回走。

只不过没走多远,前方的路边便出现个眼熟的小姑娘。

她蹲在树丛前,脚边放着个大大的托盘,托盘中放着一些物品。

认出是同住在迎安殿的贵女兰夏,言俏俏犹豫了一下,本想直接走过。

但兰夏也认出她来,抬起脸,眼里竟然含满泪水:“言姑娘——”

言俏俏没停,她焦急地喊着:“言姑娘!言姑娘!”

言俏俏只好转过身去询问:“有什么事吗?”

兰夏小跑上来,还未开口,眼泪便掉下:“我、我要去良闻殿送东西,可我不敢一个人去,你能不能……能不能陪我?”

她本来负责给各处跑跑腿、送送东西,除了在外走动有些晒,其他的倒不算辛苦。

可是今儿不知怎么,刚好良闻殿那边要东西,管事的宫女让她去。

言俏俏虽然同情,但做事比较缓慢谨慎,认真思考了好一会儿,才摇摇头:“这是你的工作,我插手不太好。”

兰夏也是怯懦的性子,路过了好几个人她都没敢上去。

直到言俏俏经过,因为多少认识,才鼓起勇气询问,没想到却直接被拒绝。

她的脸涨得通红,十分惶然地退开,连声道:“抱歉,抱歉,是我太突然了,打扰了。”

兰夏虽也是入宫的贵女,却穿着和言俏俏如出一辙的棉布衣裙,极常见的款式,颜色浆洗得发白。

言俏俏又犹豫了:“你……”

“没事,没事。“她摆摆手,边给自己打气,“只是送到门口而已,我肯定可以的。”

说着,兰夏端起托盘想往良闻殿走,双腿却抖得不行。

看她快哭的样子,言俏俏叹了口气:“只是送到门口的话,我陪你吧。”

兰夏顿时喜极而泣:“真的吗?你真的愿意?我保证只用到门口,送完我就可以回去吃饭了。”

言俏俏自己胆子就小,很少见到胆子比已经还小的,不由有些感同身受。

二人一起走向良闻殿,兰夏虽然害怕,但还是发着抖走在前面。

看守的黑甲兵齐齐转头,眼神冷厉如铁。

“我、我是送东西的,不、不进去。”

黑甲兵检查了托盘和上面的物品,确认没问题才放回去。

兰夏哆嗦着,敲了敲良闻殿的侧门。

很快,里面传来一阵模糊的脚步声,打开门后是个婢女。

她穿着绚丽夸张的彩衣,神色麻木又冷淡。

兰夏赶紧把东西递过去。

言俏俏目光微垂,看见婢女**的双足,上面红痕累累。

良闻殿侧门打开,被隔绝的声音隐隐约约漂荡出来。

她听见缥缈遥远的乐音,其中夹杂着人近乎癫狂的欢笑与哭泣。

婢女接过托盘,就要关门。

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追逐声。

关门前,一道人影猛地冲了出来,撞开那名婢女,径直扑向门外的二人!

“救救我!求你们救救我!”

兰夏首当其冲,被扑了个正着,吓得尖叫一声,推搡着言俏俏往后退。

紧追在后方的太监也已经冲上来,死死拽住企图逃出良闻殿的女人。

即便如此,言俏俏还是猝不及防地被那人抓了下裙摆,踉跄两步才抱着金丝楠木盒重新站稳。

女人被压倒在地,狠狠制服。

她穿着与婢女一模一样的彩衣,摔倒时,裙摆散开,露出半截惨白细瘦的小腿,上面全是深浅不一的青紫痕迹。

她艰难地抬起沾了泥土的脸,虽过分苍白羸弱,却是个美人。

她哭着,不停重复:“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告诉我爹,让他救我出去!”

“我爹是左神武将军,他一定有办……”

太监猛地按住她的头,让那张脸砸在坚硬滚烫的石板上。

直到她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两个太监才沉默着将人拖回门内。

没闹出太大的乱子,看守的黑甲兵收起佩刀,仍是一副极端冷漠的神色。

良闻殿的侧门缓缓关闭,再次隔绝了门外的一切。

言俏俏的双腿却麻了,兰夏擦着眼泪来关心:“言姑娘,你没事吧?”

她摇摇头,缓了缓神,慢慢抬腿。

兰夏哭得满脸是泪,说:“你没事就好,要是因为帮我出事,我就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言俏俏回头看了眼华丽依旧的良闻殿,又低头看看方才被那女子抓过的裙摆,只留下一点灰尘泥土。

心头爬上一阵凉意,她再也不敢逗留,赶忙离开。

回迎安殿的路上,二人沉默了许久。

兰夏哭够了,才抽噎着道:“陛下、陛下也太残暴了,为什么要这样做?明明已经夺回皇位了,为什么还要这样对这些人?”

言俏俏不知道。

新帝开朝第一天,便当堂斩杀了十几人,其中不乏老臣。

暴君之名,本就不是空穴来风。

可刚才所见,还是太触目惊心了,何况这甚至只是良闻殿的冰山一角。

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谁也探查不到。

见她不说话,兰夏急忙补充道:“当然了,我、我只是随便说说,绝没有对陛下不敬的意思!绝没有!”

她紧张地问:“言姑娘,你不要传出去好不好?我真的只是随便说说!”

这几句话要传出去,兰夏就完蛋了。

言俏俏点点头:“你放心,我不会说的。”

不过……

传言中以及兰夏话里的暴君,和她在碧水廊亭见到的,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言俏俏抱紧了金丝楠木盒,想起那个人高马大、却会因为她掉眼泪而手足无措、赔礼道歉的男人,一时竟有些恍惚。

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回到迎安殿,兰夏直接躲回房间去了,像是真的被吓得不轻。

言俏俏领了饭回去吃,进屋时,林琅还没有回来。

趁着天还没黑透,她拿出木雕工具,摸了又摸,爱不释手。

盒子里还有两块巴掌心大的金丝楠木料子,正好拿来试试。

言俏俏回忆着碧水廊亭的蓝雪花与蝴蝶,先画了草图,调整造型。

注意力集中时,时间不知不觉飞快流逝,很快到了傍晚,贵女们陆陆续续回来了。

言俏俏给林琅留了门,所以隐隐能听到前厅里传来的吵闹声,似乎还夹杂着谁的哭声。

但她不是爱凑热闹的性子,仍旧低头摆弄着未成型的木雕。

直到林琅轻手轻脚推开门,言俏俏才放下手里的东西抬头。

外头的动静还在继续,林琅进来,一边换衣裳,一边皱眉道:“柳洁的手指断了两根,据说是修剪花枝的时候不小心,吵死了。”

言俏俏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攥住木料,嘴唇微颤,却没说话。

她当然知道不是意外。

呆坐了半晌,她才咽咽口水,回过神。

注意到林琅换衣服的姿势,右手似乎有几分僵硬,动作比平常缓慢一些。

但看得不是很仔细,言俏俏还为柳洁的事震惊着,没有多问。

谁知林琅忽然说:“你去云机殿了?”

“……没有啊。”

林琅哦了一声,没再开口。

言俏俏开始收拾桌上的工具和碎屑,心中却疑惑。

林琅从来不主动过问她的事,今天怎么突然问起云机殿?

不知怎么的,她有些难以安定。

从发疯的张俪儿到良闻殿的女人,再到林琅的神秘。

言俏俏总觉得怪怪的。

二更!加入一点剧情

眼睛好像肿了,为啥啊啊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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