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星不置可否,只说:“对于一个随时可以把合作对象当作为自己铺路的卒子,然后再推下棋局的人来说,这也可以又是一场过河拆桥的骗局。”
“……当然,对此我很抱歉。”陈召听出叶星话里隐有几分动摇,索性坦诚道:“不过,说实话,在当时那种人人朝不保夕的处境里,哪怕是同一阵营的合作伙伴,也没有我自己的性命重要。”
说到这,陈召轻扯了下嘴角,自嘲地说:“更何况,我的那些合作伙伴也并非是那种即便自己遇到危险,也不会连累到别人的人。”
而事实也证明,倘若当初陈召不先一步下手,就会反被那些人踢进死局。
屋内光线昏暗不明,陈召稍微仰起头,就这么随意扫了眼血迹斑驳的屋角,说:“这里就像是一座斗兽场,为了活命,你只能在他们把剑挥向你之前,先一步砍断对方握剑的手。”
“但这场角斗游戏还远没有结束。”叶星不动声色地瞥了眼他手中的短匕,说:“我们之间随时可能会在下一次危险降临时,为了自保而朝对方挥剑。”
“……的确,这场‘游戏’还没有结束。”陈召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说:“但与之前不同的是,我们并不需要再去相互算计利用。因为,我们的敌人已经不再是彼此了。”
叶星稍挑了下眉梢,似是有些诧异,“嗯?”
陈召看向宴离淮,缓缓道:“只要我们把引来狼群的始作俑者推出去,世子就不会再有余心去深究我们这段时间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当然,等世子解决完那些狼群的疑点后,就会开始想办法继续推动那个计划。”
宴离淮把刀撑在窗台上,用掌心压着刀柄玩。他并没有回视陈召,而是懒洋洋地看着叶星,面上仍带着那种无所事事的闲散笑意。
叶星没在意那道目光,只是朝密室方向稍抬下巴,意有所指地说:“而到那时,你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把手上那个‘曲谱’交给世子。”
“至于秘宝那部分,就需要少主的帮助了。”陈召微一颔首,说:“等到所有事情都结束后,这里所发生的一切真相,都会随着这座客栈一起被埋葬这场沙尘暴里,再也不会有任何人提起。”
叶星没再说话,像是在权衡着什么。
这的确是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提议。
外面没有任何人知道这场厮杀的背后究竟藏着多少阴谋。只要叶星答应和陈召联手,帮他除掉宴离淮这个唯一一个有可能会和世子作对,摧毁“攻城之策”的人。他们就可以毫无顾忌地随意编排出世子想要知道的“真相”。
但“真相”并不是最重要的。
外面那群尸狼的出现已经远远超出了世子的预料,无论是对于墙内的住客来说,还是能够用利用琴声短暂控制狼群的世子来说,这都是一个致命的变数。
就比方说,失去太多同类的狼群,随时都有可能会失控再次进攻客栈,而比这更糟糕的是,刚填堵好的院墙或许根本经不起外面那些狼群不要命似的冲击。又或者,在他们解决完这里的麻烦之前,外界就先一步发现了这里的异常……
所以,当世子意识到真正“知道”这一切真相的始作俑者已经死亡后,他必然会不惜一切代价拿回秘宝,在那些无法控制的隐患爆发之前,把逐渐走向失控的计划拉回正轨。
而这也是陈召和叶星洗清怀疑的好机会。
只要把他们“顺理成章”地把各自任务的目标交给世子,让狼群走向早已计划好的路线去攻城,世子就不会再有“闲心”去提起那些早已被刻意模糊细节的过往。那么,这数月以来的所有站队与算计,都将成为一场荒诞的闹剧。
就像陈召说的那样,这场闹剧最终会被彻底埋葬在这片尘沙里。
——这是最完美的结局。
远方的琴声卷着低呜似的狼嗥,随着漫天纷飞的尘沙回荡在茫茫夜色里,像是预兆着死亡极速迫近的丧钟。叶星却在这昏暗里不紧不慢地思索了一会儿,才说:“……这的确是最完美的结局。”
陈召心下稍松了一口气,“所以……”
“如果忽略掉这里面其中一些细节的话。”
陈召没想到叶星在这种时候还能想到什么细节,下意识怔了一瞬。
叶星说:“按理来说,以我得到的情报来看,根本不了解有关乌洛部的任何情况,又怎么可能会知道秘宝的下落?”
“这很简单,我可以向世子解释是我先发现了客栈老板身份的端倪。而为了同一个目的,以及世子的大计,我们只是‘短暂而又不得已地’合作了一下。”
陈召面色不变,说:“与计划彻底分崩离析相比,我相信,世子一定不会在这上面责怪我们这些为了及时帮忙补救疏漏,而不得不联手合作的人身上。”
“但你和我都知道,世子一定会对此起疑。”叶星说:“比方说,世子训练多年的狼群为何会跑到这里?而那个乌洛部的后人为何会偏偏在世子推进那个所谓的屠城之计时,截道带走狼群?他这么做究竟有什么目的?”
她稍微侧目,看向宴离淮,慢慢地说:“根本不需要去细究,只要你说出自己发现了客栈老板其实就是乌洛部后人的那一刻起,这些疑点就会像沸腾的水花一样全部涌出来。也许世子会因为时间紧迫,又或是秘宝尚未到手,而暂时不去深究什么。但你清楚知道,世子一定会对这些巧合有所忌惮。”
陈召没有说话。
“然后,他的疑虑会变得更深。而比起你对于已死之人编排的那套天衣无缝的说辞,他更怀疑的人其实是你。”
叶星瞥了眼左臂的伤,说:“因为当初是世子献计让朝廷围剿的青雄寨。所以,世子很有可能会以为你已经知道了真相,想要将计就计用狼群背叛他。你那么聪明,若是真想要彻查当年之事的细节,总能找到些你想知道的蛛丝马迹。”
但他却从未想过回头去探查那些疑点。
而叶星也并未在这上面多说什么,接着道:“不过,这并不是世子怀疑你的主要原因。更重要的原因是,你对乌洛部实在是太了解了,甚至到了能在短短数十天的时间里,清楚发现一个刻意隐瞒身份,藏匿在人群里的乌洛部后人。毕竟,乌洛部族人的身上可没有什么象征着身份的刺青。”
“所以,你要一定会设法消除这些疑虑。而这就是我们所说的危机降临。”叶星说:“当然,我们共同的‘敌人’依旧是世子。只不过,在这之前,你首先要保住自己的性命。”
外面纷飞的尘沙敲击着立在窗边的刀身,发出细密清响。叶星抬起眼,对上陈召的目光,平静地说:“所以,你应该会把这一切都推到我身上,对吧?”
陈召深深地盯着叶星,沉默了片刻后,说:“即便你的推测有可能会发生。但那时二公子已经死了,我又不可能去收买那些守卫,让他们透露出你和二公子联手的消息。怎么可能有机会污蔑你?”
他用余光扫了眼窗外,淡淡地说:“少主实在是多虑了。我和少主一样,一旦走出这里,就再也没有任何底牌了。”
叶星点了点头,“你的任务只是帮世子寻找关于曲谱的其他线索。所以,假设把世子当作与你对弈的‘敌人’的话,那么曲谱就是你唯一的底牌。等你‘顺理成章’地把曲谱交给世子那一刻起,不仅是你洗清世子猜疑的关键机会,也是你失去手中唯一一张底牌的时候。”
宴离淮听出了叶星话里的意思。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对敌人暴露底牌意味着什么。
“而这也就意味着,”叶星声音依旧清凌平稳,她轻飘飘地扫了眼前面的密室,说:“当你把那张‘底牌’以及陈晔的真实身份告诉世子的时候,你手上唯一能牵制世子的筹码,又或者说,你身上唯一的利用价值就消失了。”
“你觉得,到那时,世子究竟会把你当成为他舍生入死的忠心之人,还是隐藏在身边‘忍辱负重’,等待时机报复扑咬他的毒蛇?”
——这又是另一场赌命的博弈。
“但其实都算不上是什么豪赌,因为你清楚知道答案。”叶星看着陈召,笃定地说:“世子绝不是那种会放任疑心存在却不去管的人。就像你说的那样,他或许不会对我们所编造那些过往多说些什么,但等他拿到曲谱的那一刻起,就是你性命结束的时候。”
一直在旁边看戏的宴离淮忽然用手掌包住刀柄顶端,像是猜到了什么戏剧性的结局似的,笑着说:“……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一切过往都会随着这座客栈埋在黄沙里,这其中就包括你的尸体。”
陈召悄然握紧了手中刀柄,面上却不冷不热地笑了一声,荒唐道:“当年真相到底有没有世子的参与暂且不提。退一步来说,假设世子当初真的怀疑我知道了真相,又何必把如此重要的任务托付与我?”
“更何况,就算真是如此,我又怎么可能把一切都推到你身上?要知道,少主身边可是有龙潭镖局的精锐帮助你。”他顿了一瞬,迅速理清思绪,有条不紊地说:“到那时,有关‘真相’的证据皆已被毁,难不成,我还会就这么空口无凭地污蔑你不成?”
“这是一个好问题……”
陈召见叶星仍是一副不急不忙的样子,忽然心底生出一丝怪异。
比起并不在乎外面危险的迫近,叶星更像是在刻意等待着什么。陈召稍微侧首,扫了眼窗外,然而以他这个位置,只能看见黑夜里随风翻腾的雾影。
她在等什么?
陈召感觉到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陡然攥紧。
她到底猜到了什么?
在那接近窒息般的瞬间里,他听见叶星缓缓地说:“我猜,那间密室,是你把这一切难以解释的疑点,全部都推到我身上的绝佳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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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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