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人的确都是绿洲那边的住客。”
训练者踩过飘零落地的灰屑,翻动最后一个倒地的刺客,辨认他的身份。尸堆漫起的尘烟随风向四周涌散,空气里浮荡着血腥和尸体焦腐的刺鼻味道。但训练者似乎早就对此习以为常,右手始终压着腰侧佩剑,在抬眼时看向离他最近的那处火堆。
“……他们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弄出这么一个诡异至极的埋伏。看来,青雄寨那群人早就动了叛变的心思。”他站起身,说:“世子,他们故意利用这些浓烟隐藏行踪,却不继续攻击我们……恐怕这附近还会有其他更棘手的陷阱。”
宴知洲慢慢环视四周。夜色笼罩着远方的一切,周围只剩下尸体燃烧发出的细微声响。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地上一具燃着火星的尸体上,问:“你觉得,他们为什么要布置这么一出陷阱?”
训练者说:“……为了困住我们?”
“但其实,无论是北漠商队还是青雄寨,他们的真正目的都是杀了我。”宴知洲说,“这些埋着火油的尸堆分布极其特殊,散出的浓烟几乎可以完全挡住我们的视线。他们若是借着当时的浓烟和混乱袭击我们,即便他们的身手没办法杀了我们所有人,应该也可以让我们中的大部分人受伤。”
训练者不由看向那个不慎被火油引燃的同伴,“这些陷阱的确诡异得出人意料,如果属下几个反应再慢一点,恐怕也——”
他顿了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再次快速看了眼四周的尸堆,如实说:“……世子,那些住客之前说过,叶少主率人炸毁客楼那日,青雄寨那群人就曾借助沙雾袭击住客,引起混乱。倘若他们的目的是想杀了我们,那么这些尸堆对他们来说就是最有利的‘战场’。”
“可是,他们却并没有利用这些。”他看向不远处那倒地的刺客,道:“仔细想来,他们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露出过真正实力,只是试探性地袭击我们,然后又迅速分散着逃向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世子,这实在有些说不通。”
这的确有些矛盾。
比起营救陈晔,他们的首要目的一定更倾向于借此铲除世子。因为今夜是他们唯一能反抗世子的机会。倘若他们未能成功推翻世子一人掌控整座客栈的局面,那么明日便是他们的死期。
所以,无论如何,他们都会尽可能地趁着这次机会除掉世子,而不是费尽心思去布置一道道陷阱困住他们,绕一大圈去救陈晔和那孩子。
如今所有人都被困在客栈之中,他们哪怕能顺利闯进主楼,救下陈晔,可之后呢?他们又能逃到哪去?
但事实却和他们的预料截然相反。
就像训练者所说的那样,他们即便在此设下了对他们极有优势的伏击,也未曾露出过真正实力。除了那个被火油烧伤的黑衣人之外,其余人几乎没受什么伤。事情发展得远没有他们所想的那么棘手,就好像这场伏击仅仅是给他们的某种警告一样。
“……叶星昏迷期间,沈之明告诉了我客楼炸燃那日发生的所有事。其中一件事情倒和今日这出诡异的陷阱尤为相似。”
宴知洲仍望着地上那具尸体,零星火苗正沿着那人的衣摆向上攀延。接着,他蹲下身,轻轻挑起男子紧攥在手中的铁索,那条铁索的末端悬挂着黑色的叶瓣状刀片,其中大部分刀片已经磨损严重,卷起的刃上挂着沾满沙土的碎块。
周围火堆还在燃烧着。宴知洲声音平和地说:
“那座客楼里有个住客曾故意将狼群啃食过的尸体拖放到走廊各个拐角处,借此来阻挡来人的视线和行动。而后又利用缩骨术来遮掩形貌,将叶星引进陷阱当中。但他却趁着其他中毒住客袭击叶星的时候,悄然逃离了那里,自始至终也未曾参与那场伏击。”
“当时那栋客楼里爆发的危机远比外面混乱得多。”训练者看着那处火堆,缓缓握紧剑柄,说:“想不到那人竟然活着逃了出来。”
“那个人很聪明。无论是北漠商队还是青雄寨,这群人都不会去做多此一举的无用事。”宴知洲又多看了那刃片一眼,随后才有些意犹未尽地松开手,后退了几步,看着那火苗如同游蛇般迅速爬上那人的腰身、右胸、手臂。火光映亮那沾着血的铁链。
他说:“所以,或许就像当初那个人利用客楼堆叠的残尸伏击叶星一样。那些人再次故技重施,弄出这种东西,多半是因为对于他们来说,就这样拖住我们的脚步,远比当面出手杀了我更有利。”
……有利?
训练者皱了下眉,“他们到底要做什么……”他话音倏然一顿,紧接着转头看向主楼,手里不由握紧了佩剑。他犹豫一瞬,才慎重开口:“世子,难不成他们的真正目标是……那间暗室?”
宴知洲似乎对此并不怎么在意,轻轻捻了下残留在指尖的血迹,只道:“无论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不是那个客栈老板,最起码,他们暴露了一个弱点。他们目前所剩下的人手远不足以与我们正面对抗,也承受不起任何重创。以至于他们只能利用这些陷阱给我们制造麻烦。”
确实是这样。
不管北漠商队那帮人的目标究竟是陈晔还是其他什么人,归根结底,他们最直截了当的方法都应该是尽可能地杀了世子这些人。
就如世子所言,这个由火油、尸堆组成的陷阱,就算没办法杀了他们,也足以让他们当中大部分人受伤。而他们手上应该还有十余桶火油,只要利用得当,他们完全可以趁着他们受伤陷入混乱之际,再进行第二次袭击。
但他们没有这么做。为什么?
训练者目光不经意间瞥向那几个刺客的尸体。
……因为,这只是他们所能推断出的最好的结果而已。
“……他们清楚知道,一旦出面袭击我们,成功的把握几乎为零。”训练者低声说道,“看来,青雄寨在和我们的人交手之后也伤亡不少。”
他顿了顿,想起了方才那几个刺客分散着逃跑时的样子,接着说:“这样一来的话……世子,他们为了避免与我们正面交锋,只能利用陷阱来折损我们的人手。从我们的人出事到现在应该只不过了不到半个时辰。这么短的时间里他不可能再去布置第二个这么复杂的陷阱,倘若属下现在带几人去追他们——”
宴知洲说:“如果你们分散着去追他们,青雄寨的人就会利用对客栈布局的了解,逐一围杀你们。到那时,你们就会和李顺落得同个下场。”
训练者话音一顿,“……是属下想的不够周全。”
地上那具尸体已经被烈火彻底吞噬,空气里似乎又加重了几分焦腐的气味。宴知洲没再去看那些尸堆,朝着绿洲方向走去。
此刻已临近破晓,漆黑浑浊的云层渐渐转为灰暗,但浮荡在周围的薄雾仍未散去。训练者跟在宴知洲身侧,戒备地扫向四周。这里曾发生过一场难以想象的血战,尸狼与住客的尸体半埋在尘沙里,像是一座座被挖开一半的坟包。周围安静到能清晰听见靴子踩压沙砾发出的声响。
领队的训练者抬眼看向远处的绿洲,稍微握紧了佩剑,就在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时,听见世子稍微偏头,问:“你觉得,他们下一个‘陷阱’会布置在哪里?”
训练者想了想,如实回答:“……回世子,这附近虽然有不少尸堆,但他们应该不会再冒险用刚才那同一种方式埋伏我们。他们如今走投无路,只能利用那些火油埋伏我们,可除了这些尸堆之外,这附近也没有什么……”
他逡巡四周,脚步突然一停,视线紧紧盯向绿洲不远处那栋立在薄雾后的客楼:
“……他们会把火油都放在那栋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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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漠商队是不会放任青雄寨在那栋楼里引燃火油的。”
与此同时的主楼里,沉洛后倚着窗沿,闲聊似的说:“贺兰图还在那栋楼里,她刚生完孩子不久,你之前也看到了她的身体状况。她根本没办法像郑溪、苏合那样去到外面,和世子绕圈子折腾。那栋楼里住了不少住客,一旦发生爆炸,虽然能引发混乱拖延时间,但对于贺兰图来说反而是弊大于利。”
“贺兰图是北漠商队首要保护的人。他们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冒险。”叶星指尖无意识轻点着窗台,赞同道:“这或许也是北漠商队会和青雄寨联手的原因。他们有着共同的目标,都想要置世子于死地。而郑溪可以让那些火油桶除了炸毁客楼,引发短暂的混乱之外,更加‘物尽其用’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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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刻意制造那些离奇的埋伏来混淆我们的注意,让我们不得不凭靠他们流露出的破绽,来猜测他们下一步的伏击。”
宴知洲望向那栋客楼,周围冷风拂扫而过,火把晃动的光束映着他颈侧隐约显露的小块刀疤。他轻轻转动了下扳指,不疾不徐地说:“但我们的目的并不是拆解他们的谜题,而是找到那个布下谜底的人。”
训练者神色冷肃,少顷后,他了然地吐出几个字:
“……北漠商队的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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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如今,他们已经没有任何能与世子正面对抗的能力了。无论他们的计划究竟如何,那个计划都是他们扳倒世子的关键。所以,他们一定会把身手更强的人派出去执行那些计划。”
冷风轻轻掀动散在她背上的黑发,沉洛略感叹惜地耸耸肩,说:“这样一来,那栋楼就没有什么多余的‘防守’了。一旦世子踏进那里,那地方很快就会‘沦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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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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