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会想那么做的。”
同一时刻,主楼三楼的房间里。沉洛跟在叶星身后,看着她走到衣柜面前,说:“你明明心里清楚,眼下绝不是站队的好时机。你重伤未愈,一条胳膊甚至连稍微用力举刀都有可能让伤口崩裂,自从那场大火之后也没再出过房间一步。”
她抱臂靠着墙,“所以,你完全有理由继续待在这里,装作不知道外面的混乱纷争,然后安安静静地等着他们厮杀到两败俱伤的时候再出手。”
叶星脱下外袍,随手搭在一旁的木椅上,拿了件白色的长衣,听着沉洛说:“如果北漠商队那些人占上风的话,你可以带着龙潭的人临时反水,和宴离淮一起对抗世子。如果北漠商队输了的话……”
她分析到这,话音却突然弱了下去。
“如果北漠商队输了的话,我们也会跟着满盘皆输。”
叶星轻轻关上柜门,接话道,“时至于此,北漠商队和青雄寨是这座客栈里唯一有能力与世子抗衡的势力了。这也是世子为什么会这么急着除掉青雄寨的原因。他们就像是挡在世子和秘宝之前的厚墙,在他们为了活下来、保护家人而设计搅浑这潭深水的同时,也阻碍了世子寻找秘宝的速度。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沉洛偏过头去看向房门,似是犹豫到底要不要回答,默然片刻后,才低声说:“那道‘墙’一旦坍塌,就再也没有人能阻挡世子了。”
叶星点了点头,说:“所以,如果我们就这么看着他们自相残杀的话,一旦北漠商队失手,我们到最后只会落得一个比现在更被动的处境。”
沉洛抬起头,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劝阻的话。
叶星穿着外衣,轻声说:“还记得之前闯进刑房的那几个刺客吗?青雄寨被宴离淮摆了一道,不可能在临死前还替他保守秘密。所以,世子多半已经知道了客栈老板还活着的消息。就算我们待在这里不去给自己找麻烦,宴离淮也一定会选择走出密室。因为北漠商队制造的这场混乱,不仅是我们的机会,也是他能主动出手,抢得先机的唯一机会。”
“……所以,这是场必须要赢的赌局。”
沉洛拇指无意识轻压着下唇,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声音低了几分,“除非宴离淮放弃这个机会,一直待在密室不出来。否则,北漠商队和青雄寨一旦计划出现差池,行动溃败,到时候,世子发现那个和他争抢秘宝、带走狼群的‘客栈老板’,其实是早该在五年前就死于你刀下的亲弟弟,那么一切就都完了。”
“他就算选择放弃这个机会,结果也未必会比现在好多少。”
叶星试着缓缓抬起受伤的左臂,用发带绑着头发,声音平静地说:“北漠商队那道‘墙’若是倒了,世子想要踏进密室不过只是时间问题。到那时,宴离淮手里再也没有任何像青雄寨那样能用的棋子,因为所有参与过这场‘秘宝纷争’的人都已经被踢出局了。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祈祷自己可以在密室的背水一战里杀了那些训练者和世子。”
浓厚的云层一点一点遮住了日光。门外一片模糊的喧杂里,隐约传来孩童嚎哭的声音,但下一刻,又被窗外呼啸的冷风所掩盖。
“……所以,”过了片刻,沉洛在阴影中稍微抬起眼,看着叶星撩起头发时后颈隐约露出的细微刀痕,以及那明显消瘦却依旧挺直的肩背,缓缓地说:“你打算在这场混乱开始前,就掌握客栈的局势动向,以便于能让北漠商队和青雄寨能顺利潜入主楼,推动他们的计划。防止这道‘墙’在秘宝出现之前就被摧毁。”
叶星将桌上的双刀收进腰后刀鞘,略微偏头,“这是动手的最好时机……”
“但你要知道,你做得越多,就越容易露出破绽。”
沉洛的声音里不再带有任何轻松闲聊似的语气,她指尖压着上臂,看了眼房门,说:
“那些训练者或许正被外面突如其来的危机搞得应接不暇,那是因为他们一时没办法判断出,究竟是抓到不知所踪的陈晔,遵从世子命令,死守着主楼和密室更重要,还是去对付外面那些身份不明的住客更重要。”
“但如果你先露出一丁点可疑的破绽,那么一切就都会变得不一样。”沉洛说:“龙潭镖局在世子到来之前,几乎参与了所有重要而诡谲的危机事件——为了防止住客添麻烦出手相救北漠商队的领队,导致身中狼毒;狼毒事件爆发后杀了御光派那个‘惹是生非’的少爷御大光;狼群闯进客栈时和客栈老板合力利用火油引爆客楼,驱逐狼群;又在后来的厮杀混战中和客栈老板围杀那个所谓的‘意图抢夺秘宝之人’陈召,以及后来的那场大火……”
沉洛顿了一会儿,才收回视线,说:“虽然你有足够充足的理由说服世子,在那些突发的变故里也从未做出任何有违你做事风格的事,更没有任何突然叛变的动机。但即便如此,怀疑也足够能将你置于危局。要知道,如果把这一切比作‘漩涡’的话,那么你就是那个身处在‘漩涡’中心的关键之人。”
突然间,一阵冷风骤然将窗扇吹得大开,冲荡进屋内,把房门砸出尖锐而微弱的低呜声。桌上那盏火苗急剧颤动了几下,最终沉寂在了灰白的光影里。
叶星没有转过身,她在那逐渐消散的风声中,仿佛又听到了身后血滴缓缓坠地的轻响。
“……所以,”沉洛继续道:“你这个时候出去,那些训练者就会像一群绕进层层迷雾里,在团团转找不到出路的时候,终于看到了猎物身影的饿狼一样,在暗处虎视眈眈地盯着你,寻找你流露出的任何一个破绽。”她说:“因为你一旦露出破绽,就意味着你很有可能才是串联这一切、操纵这些棋子为你争夺秘宝的主谋……”
叶星低眸望着散着白烟的蜡烛,接着话说:“所以,只要他们解决龙潭镖局的所有人,那么外面那些身份不明的残兵,和主楼内部的住客便不足为惧。没了最重要的棋手,棋子就算再厉害,也逞不了太久的本事。”
沉洛没有否认。
叶星轻轻一哂,拿起放在桌上的茶壶,倒了半杯水,感叹着说:“……很久没见到你这么严肃的时候了。”
“那是因为你以前的所有选择都不会真的直接威胁到你的性命。”沉洛依旧抱着胳膊,直白地说,“你在年少时主动替宴离淮顶罪,用担心南阳王府的二公子突然毙命,牵连到世子为由,代替宴离淮成为药人。这步棋虽然凶险万分,但你也因此得到了世子的重用。转换药血期间,你一直住在世子的院落里,甚至就连试药,也都是世子亲自调制药方。”
“后来的那些事亦是如此,旁人看来,你似乎一直在拿命赌出路,但其实,你所做的每一个选择都有后路。哪怕只是微渺的希望,那也是一线生机。”沉洛顿了顿,随即话锋一转:“但是这次不是,你和我都清楚,你若是打开这扇房门,只有死路一条。”
叶星放下茶杯,张了张口,便听沉洛补充道:“你体内的那个蛊毒,远比你想象中的更严重。”
走廊楼梯口闷沉紧凑的脚步声再次传来,短暂地盖过了楼下的纷杂。
“——我们该聊一聊这个了,你不能这样一直逃避下去。”
沉洛将后脑轻轻靠在墙面上,望着被阴影遮住的屋角,待那些训练者走远了,才缓缓说:
“从身中狼毒开始,你的幻象就出现了,最开始是宴离淮年少时的样子。你以为那是狼毒未清的原因,你体内又有药血,只要好好休养几天应该就没事了。但你没有任何时间休息。自你的胳膊被咬伤后,狼毒事件爆发之日起,你就一直在为应对沙尘暴降临而做打算,最严重的时候你几乎三天都未合过眼,还经常用酒来抵抗那些压力……后来,不出意外,身体的问题让你的幻象加重了,你开始看到了我。”
她问:“那个时候的我和现在的我应该不一样吧?”
叶星没有回头,静静地说:“即便如此,我也不能现在就去休息。”
“你当然不能。”沉洛说:“但你要知道,你之所以现在看着很清醒,很冷静,是因为这间屋子里除了你以外再也没有任何人了。你可以不用担心露出任何破绽,一心和我去分析外面的情报。但你若是打开这扇门,外面那些眼睛都在盯着你,而你体内的蛊毒已经严重到让我没办法像以前那样短暂地‘消失’。你会一直听见我的声音,你很难再去保持理智,你总会露出破绽。”
“况且,你想去帮北漠商队,但这么多的眼线下,你能怎么去帮他们?无非是趁乱杀几个训练者,又或是解决守在四楼宴离淮房间门口的那几个训练者。”
沉洛看着叶星,近乎是步步紧逼般地说:“你这是在赌命。一旦有人看见,一旦你失手或是出现任何变故,你觉得以你受伤的身体,能对付多少人?你一直都想着要活下去,要走出南阳王府,如果你死了,那道‘墙’到底有没有坍塌也不重要了。”
叶星闭了闭眼睛,轻轻吐出一口气,“……北漠商队不能败,我没有选择。”
“你有选择。”
沉洛一动未动,“但你却选择了另外一条路。”
叶星缓缓睁开眼睛,异色的瞳孔里未见任何波澜。她看着挂在墙上的那个玄铁獠牙面具,沉默了片刻,才说:“你想让我杀了宴离淮。”
“……拨乱反正。”沉洛说:“那是你唯一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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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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