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呼啸,挂在檐角的灯笼剧烈晃动了两下,被卷进了昏白的雾里。暗红的光点在窗纸上一闪而逝,屋内随之陷入昏暗。叶星重新点燃了蜡烛,放到桌边,没有回头,“换药时弄脏了衣服,所以随手换了一件,还没来得及处理。”
借着火光,宁步尘蹲下身,拿起其中一件堆在床角下的白色长衣——的确如此。衣服除了左侧衣袖之外干净如新,未曾沾过一滴血,衣襟上还隐约散着她所熟悉的药香。另一件外衫也是一样,除了左侧袖管之外,再没有任何多余的血迹或是布料磨损的刮痕。
这些都不是陈晔的衣服。
宁步尘轻轻翻动着血衣衣领,下意识想。
气味不会骗人,衣服上药香的浸染并非短时间内能够伪造,想要做到这个程度,在衣服上倾撒药粉是最快的方法。然而,衣襟处没有任何涂抹伤药时留下的粉粒。这些血衣并不是少主匆匆从衣柜里取走用来擦拭遗留血迹的伪装。
这些被随意堆放在床角下的东西似乎没有任何的可疑之处。
宁步尘拿起一段毫不起眼的纱布,用指腹轻触了触上面混着药粉的血迹,过了少顷,说:“……少主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在房中养伤,伤口怎么会出这么多的血。”她稍微侧首,用余光扫了眼周围,像是关心地问:“少主是搬动了什么重物吗?”
屋外,背靠着墙壁的沈之明稍微侧首,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龙潭镖局的同伴。同伴心下了然,五指悄然贴近腰侧。
宁步尘一时没听到少主的回答,房间内一片寂静,只能听见倒茶时细微的水声和风拍打着木窗的呜咽声。她低头看着掌心里的纱布,忽然想起了练武场上的那些日子。这种无声而诡谲的僵持往往代表着双方即将抽刀厮杀的前兆。她又闻到了那种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但叶星却没有任何动手的打算。
她仿佛没察觉到屋内紧张的气氛,待茶水缓缓倒满,才端着茶杯,转身朝着桌旁边那个木箱偏了偏头,“这是之前放在衣柜上的箱子。”她稍微抬起左臂,淡淡看了一眼,说:“这里面的东西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沉,我不小心没拿稳,箱子掉下来的时候,边角磕到了伤口。”
宁步尘知道那木箱,“这些都是在四楼少主的房间整理出来的东西,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里面都是些客栈布局和关于应付狼群的策略图……现如今这些也都没什么太大的用处了。”
单薄的日光透过窗纸,在两人之间缓缓照下一道苍冷的光柱。
宁步尘放下血衣,在站起身时右手已经扶住了刀柄,“之前几日少主连看都未曾看过它一眼,怎么突然想起来要拿了?”
“外面太吵了,连觉都睡不好,于是就想着出去看看情况。”叶星喝着茶,没有任何犹豫地回答:“里面不止有客栈的图纸,还有一些我之前从镖局里带来的暗器和备用伤药。我先前随身带着的那两把匕首都扔在了客楼里,正好想到这箱子里有,便准备拿来用。”
宁步尘余光看了眼半掩的房门,说:“方才我们只是在搜找陈晔,没和那群住客发生什么冲突。少主若是想知道什么,推门唤我们过来汇报就好。”说着,她将目光转向叶星脸颊处那道浅淡的血痕,“应该不至于警惕到要备着暗器出去的地步吧?”
“警惕一点总没有坏处。”叶星放下茶杯,语调轻而缓地说:“那些住客当中的大部分人,都亲历过狼群分食旁人的惨剧,也提着刀奋不顾身地与狼群正面对抗过。无论是身手还是胆识,他们都远比你我想象得更厉害。如果还将他们当做两个月前,江湖上可以随意拿捏的普通百姓来看的话,下场悲惨的只会是我们。”
宁步尘似是没听见她话里的意有所指,专注着她话里流露的破绽,“少主难道发现了外面的情况了吗?”
“自然,这里可是三楼。”叶星却没有任何遮掩的意思,“几道蒙着脸的身影时不时徘徊在主楼附近。即便天色阴沉,也能看得很清楚。”
宁步尘缓步走向窗边,抬指轻抹了下窗沿,问:“少主既然推测到陈晔极有可能是跳窗逃脱的,这期间难道没发现他的踪迹吗?”
叶星稍挑起一边眉,似是觉得这问题有些好笑,反问道:“……你觉得我会隐瞒吗?”
“少主恕罪。”宁步尘恭敬地说,“三楼关押守卫的房间和安置那孩子的房间都在这一面,陈晔若是想要利用窗户外的瓦砖逃走,那么很有可能会途经少主的房间。所以……”
她话音不由停顿了一瞬,察觉到窗边的血腥味似乎比之前很浓重了一点。她无意识捻了捻没有沾上任何靴底灰尘的指尖。在那短暂的凝滞里,她用余光快速扫了眼房间内简单的陈设,没由来的,一个简单到难以置信、甚至有些荒唐的猜测突然在脑中一闪而过。她偏头看了眼身后的衣柜。
外面狼群此起彼伏的嗥叫声再次响起。宁步尘站在窗台边,挡住了仅有的日光,拇指无声滑开刀鞘,犹豫了须臾,伸手触向柜门。
“——差不多就可以了。”
沈之明依旧背靠着门边,连头都没回,说:“难不成这是在审问犯人吗?”
“师兄误会了。”宁步尘收回手,说:“这里不是刑房。”
“所以,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沈之明看着周围同样在外面等候的训练者,沉声说:“少主自那场大火后就一直在这间屋子里养伤,根本不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甚至连守卫在哪都不知道。你们现在认为是她帮了陈晔?”
宁步尘神色未变,看向叶星。
“……无妨。”叶星语气自始至终都很平静随和,她轻轻抚平衣角的褶皱,说:“你想搜什么,随意去搜就好。不必看我的眼色。”
“先不提一直待在房间养伤的少主,到底知不知道守卫和那孩子的位置。就单单拿陈晔来说,”沈之明说:“你觉得陈晔在身受重伤,又必须向我们隐匿行踪的情况下,会选择冒冒失失地从三楼守卫房间外的屋檐上,就这么一条线走到东面的走廊尽头吗?”
三楼关押着守卫和那孩子,这两方对于世子来说,是牵制客栈老板和北漠商队的命脉,负责看守的训练者一定会比其余楼层的更多,而这条走廊之中还有几间房是训练者住宿休息的地方。
陈晔倘若就这么直接利用屋檐从守卫的房间走到另一头,想要不留下什么血迹,就要极其小心谨慎。而这也就意味着,如果他没办法快速到达另一边,就很有可能因为窗边倒映的身影被正巧在房间里的训练者发现。
他是这么多年以来唯一一个能成功逃离南阳王府的人,即便此刻身处时间紧迫的极端处境里,他难道真的会选择这种需要赌命、成功的把握连两成都不到的方式吗?
这真的是唯一选择吗?
宁步尘似乎又闻到了那种淡淡的血腥味。她偏头看着距她不过三步之遥的木柜,拇指始终压着刀鞘,“所以……”
一阵脚步声打断了她的话。
候在门外的黑衣人偏头听着身边人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神色明显一变,他看了眼沈之明,也顾不上其他,大步推门走进,快速道:“少主,宁师姐。不知谁突然传出的流言,楼下那些住客说,世子殿下已经在先前那两次爆炸中遭遇了不测,绿洲那边的人正打算强攻进来,杀了我们的人,为他们死去的兄弟报仇。”
宁步尘和叶星相视一眼。
——帮陈晔逃走的另有其人,龙潭镖局没有参与其中。
“他们还说,我们的人已经因为之前的陈晔强闯和绿洲那些人的反抗损耗大半。那具坠楼的尸体就是最好的例子……”
黑衣人看了看门外,说:“刚刚将他们遣回房间时,突然有人袭击了我们的人。不过师妹师弟他们早有防备,并没有受伤。”他顿了顿,然后说:“但他们重伤了那个住客,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些住客反而反抗得更激烈了。甚至有几个人不要命地挡在了那个重伤的人面前。”
“杀了吗?”叶星问。
“没有。”黑衣人说:“现在我们没空去和那些住客周旋,主楼里有不少武功在江湖位属上乘的人,若是他们真和我们打起来,难免要拖延些时间。这样一来,我们就很难再集中精力去应付外面的人和客栈密……”
他话音一止,看了看宁步尘。
“外面时不时徘徊不明人影,你们又没办法封窗阻止他们去看。世子已死的流言给了他们希望,他们此刻估计已经在心里认定这是唯一能成功推翻我们的机会了。”叶星没太在意他的隐瞒,说:“你们若是没办法全部杀了他们,这个时候动手伤人,效果只会适得其反。”
“……太巧了,”宁步尘说:“师弟前脚坠楼,后脚那些流言就突然四散,之前那些畏手畏脚忌惮我们的人,突然对那些莫须有的流言深信不疑,不要命地想要往我们刀口上撞。怎么会这么巧?就好像这一切早就有人设计好的一样。”
“一次两次可以算得上是巧合,第三次就是有人刻意为之。”叶星走到窗边,随手拉开窗闩,望着楼下,说:“这的确是有人算计好的——最先袭击你们的那个人是谁?”
顺着窗口涌进的冷风吹散了屋内的血腥味。
“是一个普通的小商户,武功杂糅江湖各派皮毛,不算高。和山间野匪对上的话,可以保自己性命的程度。”
说着,黑衣人又看了宁师姐一眼,低声继续说:“……他们一家三口入住的这间客栈。他的妻子帮过我们照看那孩子的吃穿用住。”
感谢陪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3章 153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