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木身份暴露得实在是让人猝不及防。
就在几个时辰之前,叶星还在和图坤讨论找出藏在北漠商队里的内鬼的方法,结果现在,这内鬼竟然自己暴露了身份。
不仅如此,她甚至还要将所有情报全都抖出来。
究竟为了什么?
叶星危险地眯起眼睛,杀意一闪而过。
“龙潭镖局前半个月以来从不参与任何关于剿灭狼群的事,如今怎么突然来找北漠商队合作了?”禾木看着叶星,话却是对图坤说的:“大公子,被人利用的滋味不好受吧?”
图坤起初只把禾木当成死到临头为了求生胡言乱语的疯子,但他一直听不到表妹的任何辩解,脸色便越来越难看,如今这疯子的话,也不由多信了几分。
北漠商队虽不算什么名响八荒的巨贾,但家业遍布江湖各城,甚至在皇都最繁华的街上也有几家火爆铺子。他这三十多年的人生里,无论走到哪,都是别人笑脸相迎,就连那些和他有生意往来的世家少爷,也不敢在他面前耍小聪明。
可自从来到这客栈,他这贺兰家族大公子的身份就成了没用的名号,谁都能上来踩一脚,谁都能跑过来啐口吐沫。
不过这都没什么,毕竟表妹怀了身子,又刚失去丈夫,无依无靠。他这个当哥哥的必须要保护她,只要她平安无事,他什么都能忍。
毕竟,只要出了这座客栈,一切都会好起来。
但现在却有人突然告诉他,其实这一切都是假的,他所有的努力,全都是假的——他的表妹根本不需要他保护,甚至在明知道狼群会围攻客栈的情况下,仍故意引他过来。
北漠商队为了清剿狼群杀出一条血路,折了十几个兄弟。他的表妹明明知道狼群里掺了有毒的畜生,但还是什么都没说,任由他像个傻子一样出去闯。
而龙潭镖局呢?拥有着全客栈武功最强的精锐队伍,却一直藏在客栈里,从未参与过任何一次剿狼行动,如今却突然提出和他合作肃清狼群,其实也是有利可图吧?
他们都在利用他,而最他妈可笑的是,他连自己有什么值得利用的地方都不知道,就这样跟个傻子似的被他们溜得团团转!
图坤握刀的手背青筋暴起,因太过用力,整条胳膊都在微微颤抖,剑尖在禾木咽喉上划出数道血口子。
叶星察觉到图坤状态不对,下意识摸上腰后佩刀。
禾木一直在欲盖弥彰说些有的没的,却不直白透露贺兰图的夫君到底藏在哪,也不挑明她和宴离淮的身份。
——她其实什么都没调查出来,只不过在利用现有的情报,故意制造恐慌,挑拨离间。
他们上一世就是因为住客之间猜忌不断,所有人都把狼群的出现怪罪到对方身上,以至于最终没人能团结一致对抗狼群,酿成全员惨死的悲剧。
而如今事态发展却再次荒唐地走向前世的后尘。
叶星绝不能重蹈前世覆辙。
弯刀刚要出鞘,忽然被人扣住手腕。叶星侧眸,便见宴离淮轻轻摇了摇头。
“你到底想说什么?”图坤声音难掩躁怒,他已经不由自主地顺着禾木的话走了。
“大公子明明都听懂了。”禾木的眼睛攀上猩红的血丝,她似乎感知不到伤口的疼痛,任务完成后的快|感让她笑得癫狂,“他们都知道外面狼群的秘密,只有你被蒙在鼓里。我们好歹相处一年,我不忍看大公子继续被人当靶子使,想帮帮你罢了。”
“陈晔到底在哪?”图坤问。
禾木痴痴地咧着嘴笑,那双被染红的瞳孔微微涣散,她明明在看着图坤,却仿佛在看着一片虚无的黑暗。她诡异地笑了半晌,才说:“少爷就藏在我们之间,你只要杀了他,我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不必再受人打压,不必再屈辱地活着……”
她说得前言不搭后语,仿佛陷入了某种梦境,她撑着手臂要起身,然而刚动一分,那肩膀霎时涌出大股鲜血,脖子也被剑划开一道口子。她的身体就像是开了闸的水坝,血止不住地往外涌。
“妈的……”图坤彻底陷入了被欺骗的暴怒,剑未退半分,“老子问你话,陈晔到底在哪!”
“心法是我的。”禾木忽然伸手握住剑刃,脸上狰狞的笑在瞬间消失,仿佛被触怒的恶鬼般,歪头瞪着图坤,“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他们在哪?你永远也不会知道!”
叶星看着禾木的模样,忽然明白了什么,神色微妙地看向宴离淮。
宴离淮无辜地耸了耸肩。
这时,人群中有人颤声说:“老大,这症状……好像是狼毒发作的前兆……”
人群唰地一下散开,站在一旁的青年立马拉着图坤往后退。图坤恍然回神,惊诧地看向禾木。
禾木已经慢慢站了起来,满怀敌意地扫视人群。
“你们……谁也欺负不了我们。等我们拿到了心法,就把你们全杀——”
轰——!
闷重的雷暴盖过了禾木的话音,亮如白昼强光转瞬消失。
那颗血淋淋的脑袋滚到了图坤脚边。她仍保持着开口说话的表情,眼白被血染成了渗人的红,倒映着图坤难掩惊惧的神情。
叶星一甩弯刀,淡声道:“这人中了狼毒,神志不清,方才的话各位也不必放在心上,都是无凭无据的疯言乱语罢了。”
沉默了片刻,人群中有人呼了口气,道:“原来如此,我就说这人怎么突然谈起少爷了。少爷的棺材还是我亲自抬的,我能不知道少爷已经死了?”
“也是。方才咱们老大问了她少爷在哪,你看她一直避而不答,想来根本不知道。刚才她说的话也都模棱两可的,肯定是想挑拨我们。”
“是啊是啊。我还以为咱们商队里真闹鬼了,吓死我了。”
“可是……”有人看向那嵌进断颈的针,“为什么客栈老板会有沾着狼毒的针?”
宴离淮正抱着胳膊看戏,闻言挑了下眉,半真半假地说:“啊,你说这个。我之前研制解药的时候需要狼血,凑巧剩了几针,本想销毁来着,没想到今日倒派上了用场。”
人群逐渐放松下来,继续讨论着禾木刚才疯癫的模样,没人注意的角落,图坤抬头看了眼神色冷淡的叶星。
陈晔到底死没死透,只有他们心知肚明。
叶星用弯刀挑开禾木的衣袖,发现她小臂内侧有一道扁圆形烙印,这印记极为模糊粗糙,如果不仔细看的话,倒更像是被热锅烫伤的疤痕。
图坤记下了那伤疤,插刀入鞘,转头催道:“都别在这叽叽喳喳的了,你们小姐受不了这个血味,赶紧把这里清理干净,都走人。还有,今天这件事,谁也不准说出去。”
众人恍然,忙着应是去做。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房间便收拾得干干净净,禾木倒下的地方,铺了条柔软的白狐毯——她存在过的一切痕迹都被尽数抹除。
一场触目惊心的闹剧总算平息,尽管叶星和宴离淮接近北漠商队的目的并不单纯,但图坤不得不承认,今日如果不是他俩,恐怕北漠商队会彻底分崩离析。
图坤是北漠商队的主心骨,商队里的人跟着他出去剿了不少豺狼,虽然也受了不少伤,但他们从没抱怨什么,因为他们都相信,有老大在,他们早晚会杀光那群畜生。
若是让他们知道自己成了别人的卒子,所做的努力和流的血汗都不过是徒劳一场——信念崩塌的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想到这,图坤心情说不上来的闷重。他如今信念崩塌,又有谁能来开导他呢?
他没去看表妹,只生硬道:“今日多谢两位了。”
叶星知道图坤有话要跟贺兰图说,随意客套了几句,便带着宴离淮走了。
此时已至戌时,雷暴并未消退半分,沙砾漫天翻飞,绿洲两棵刚长大的树苗被狂风连根拔起,砸掉了院墙上几块瓦砖。
叶星有些烦闷地合上窗,“这沙尘暴什么时候能停。”
宴离淮正慢条斯理地剔着鱼刺,“别看了,一时半会停不了,先过来吃饭。”
“没胃口。”见今夜离开无望,叶星认命地脱下斗篷,“对了,你猜得到贺兰图的夫君是谁吗?”
宴离淮此时注意力全在鱼身上,闻言想了想,随口说:“首先排除御光派的弟子。”
叶星背靠窗户,看着他剥鱼的手,“给禾木下令的是青雄寨的人。虎毒不食子,青雄寨就算要用这张牌,也不可能对自己孩子动手。”
所以,他也不可能是青雄寨的土匪。
宴离淮抽出鱼骨,漫不经心地说:“御光派的弟子能在一年前就盯上贺兰图,说明她很有可能是拿到‘骨’的关键人物。但是她夫君死后,禾木却劝贺兰图不要急着赶路,来这座客栈。那就说明,贺兰图只不过是幌子,她的夫君才是御光派真正的目标。”
叶星觉得奇怪,“可是这东西不是一直都在你手里吗?他们盯着这个陈晔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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