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久久哭笑不得的看着小二带来的一群已作势要大哭一场的老孺幼童,亲切的问候到,“各位老人家,这大半夜的辛苦你们了,赶紧上楼歇着吧。”转头又对小二说道,“你这小二这是怕我把你家大哥吃了不成,带上这么多人来求情不怕我把他们也伤了?”
小二摸摸脑袋,磕磕巴巴说道,“看...看少侠不是坏人,太着急了就给带过来了。”随即他又摆摆手,“不过,不过我们大哥真的不是坏人,他在这儿抢劫也是没有办法......”
老孺和幼童脸上的眼泪总算是没有继续流,老妇们瞧着这模样清丽的公子再加上如此一番其乐融融的场面往小二头上敲了好几下,“叫你瞎胡说。”
小二欲哭无泪。
等到小二把大家伙安顿好了,下楼细细讲了许多事。
后来阮久久知道了,今年南边大旱,因此许多人都种不出庄稼,这一群人皆是从南边流窜到此地的流民,因着那领头人崔善才聚在一起。小二腿瘸了,大块头手残了,像他们这种青壮年一般为了一口吃的,大多都去参了军,毕竟哪里死不是死?战死总比饿死好,还能多活一些时日。可崔善还是没有丢下他们不管,他身强力壮,还总是说着不怕被官府抓,日日为了他们这伙人的一口吃食干着“劫富济贫”的活儿。
自己人来了后,崔善围观片刻,也卸下的冷脸,不好意思的对阮久久一行道:“其实我盯上你们是因为你身边那姑娘戴着簪子在城门口站了许久,我们瞧着金贵的很,就跟上你们了,这客栈破落,早就没人经营,因此我们才占了演一出戏,打算趁夜偷一些值钱的东西好去换粮。”
他为难的看了一眼在破店里忙里忙外的大家伙,眼中流露出一丝担忧。
芍药在一旁听此也羞愧的很,当即决定以后再也不露富了,她想,有人偷钱有人偷人,万一下次哪个强盗真把我掳去做了压寨夫人可怎么办。
折腾了大半宿,一伙人在破败的店里落脚。
可直至深夜,阮久久依旧无法安眠。
刚出城就遇匪打劫,她其实是有些慌张的。
自她被关禁闭,其实便出门少了些,一则外头乱,二则父亲母亲总说自己年纪大了须得说人家,不让自己像从前一样到处乱跑,于是她便以为,外头能比从前坏上多少呢?出来后,必定有广阔的天空待她闯荡,自由又自在,比在家中不知好上多少倍。
但她不晓得,虽说阮家算不上有钱,但凭靠阮父统治的官职加上母亲日常经营却又不差她吃好穿好,甚至还能供得起阮长安读书,她平日里虽说也听得父亲说起几句流民四起,可却没真正注意过这样一群人。
可眼下,看来这些无居所无吃食的人,真的难以为继了,若非不是连耕种的田地都无法保证,何故带着一群老弱妇孺来打劫?
阮久久一夜未眠,等到第二日清晨,歪头盯着那**的横梁,约莫半柱香后,终于起了身奔向他们来时拴住的马车。她来时看着那小二的跛腿和荒败的客栈总觉得有什么问题,于是偷偷在马车座下藏入银钱等一干物品,从中拿出大半,忽然,一个精巧的木盒子掉了出来,阮久久捡起来,木楞许久,她在想,自己什么时候把这东西也带着了,这及笄之年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玉佩置身的盒子,竟也随她出了远门。
她在马车上停了许久,最后又回到自己睡的那间屋子,将考虑许久才分出来的银钱放到了被褥底下。她留了够自己一行用的,剩下的便全留下了。
随后收拾收拾,就同阮明,阮信,芍药,红药准备出发了。
阮久久临走前敲了敲崔善睡的屋子,留下一句话:“在下睡的那间屋子的被褥下找到些东西,劳烦您一会儿去看看。”
随即,她便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红药看着阮久久这一早自醒来便情绪不佳的样子,想活络一下气氛,便好奇的问道:“公子又做什么去了?”
阮久久却只是呼出一口气道:“没什么,赶紧出发吧。”
于是红药也不多问了,她想,大概是葵水的日子快到了,女人总有些身体不舒畅的时候。于是当即打算等到了城里要买上调理的药材给阮久久补身子。
辨明方向后,马车徐徐跑起,没等他们走一会儿,后头就传来气喘吁吁的喊停声:“喂!你们等一下。”那声音浑厚,是崔善。
阮明替了阮信在架着马车,听到声音“吁”一声拉住了马儿。
阮久久听到那熟悉的声音诧异了一下,心想不会吧,他不会是赶过来还钱的吧。
但是最后令她哭笑不得是,崔善有些蹑手蹑脚的向她走过来,小声而郑重的说道:“公子衣裳领还可向上拉一些。出门在外,当个男人还是方便些。”他努力提醒着阮久久。
她忽然想起崔善被绑着时盯着自己的那刻,这才恍然大悟,哦,这家伙原来瞧出自己女扮男装了。
不过还好,没还钱,看来不是个死要脸皮的人,他那一大家子,接下来日子还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个正经的营生能养活自己。
“还有,出门在外还是小心为上,财不露白,也...不要相信任何人。”
“好,记住了,多谢。”
崔善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敢问公...公子姓名,若日后公子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必当百倍以还。”
阮久久看着一夜后有些潦草的男人,摆摆手道:“崔兄称我九娘便好,日后有缘再见。”她给自己化了个名,这样她日后行走也算方便。
崔善手中紧紧握着那一袋纹银,深深鞠下一躬:“多谢九娘不计前嫌。”
阮久久未再做声,笑了笑后挥手当做道别,两行人愈来愈远,她又想到了一些这世事和书中不同的地方,哪里有什么纯粹的君子和小人,人呐,该君子时则君子,该小人时则小人才是常态。
崔善回到客栈,手中紧紧握着阮久久留下的银钱,这些银子,够他们一群人省吃俭用好几个月了。他脑子里那些用来欺瞒自己一心一意劫富济贫不胡思乱想的话语也纷纷化作灰烟。好像有钱人,也不一定全是坏的,虽然这世上贪财好色、强取豪夺、蛮横无理的王公贵族有很多,但终究有一些心地善良。
他也做出一个决定,不再做那“劫富济贫”的勾当了,眼下银钱尚且够用,万一又遇到一个善人,他日后如何面对自己死去的爹娘和跟随他的父老乡亲。
手中握着足足半袋的银子,崔善在心中默念那个名字“九娘,她叫九娘。她是恩人,是救了他们这群人的恩人。”
秋凉逐渐过去,满目硕硕黄叶,风儿一卷,悠忽之间就落入溪中,快要入冬了,今年的冬天尤其的冷,必定要花上许多力气才能平安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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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路已有月余,阮久久一路多加小心,最终有惊无险的到了一座繁华的城池,便准备写封家书。
她在客栈的屋里执笔往桌上的黄纸上写到,
久久稽首于百里外拜父亲、母亲:
展信安。
而后关心了下父亲母亲的身体,又写了会儿自己路上打听的军队消息,便把信折好送去邮驿。
到现在,他们已经车马劳顿了一月,此次打算在月凉城休憩两日,然后整理路上得来的信息,以防又找错了方向。她想,要快些找到哥哥,快些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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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凉城繁华,是与外邦交汇之地,街上随处可见蓝发碧眼的波斯人,售卖的玩意儿也是一等一的新奇。芍药、红药以及阮明被安排着去采买吃食和必备之物了,只留阮久久和阮信两人。
“不出去转转浪费这大好时光了,”她转头看看在她身后抱剑而坐的阮信,“走吗?”
“护小姐周全。”
阮久久听他这么正式的回答感到有些违和和好笑。去就是去,不去就是不去,怎么还要拐着弯儿说话呢?她向来最烦这些弯弯绕绕的了。
而且明明看起来只有十几岁,怎么说话这么老成。他相处也有月余了,她就没见他笑过,总是这不好这不好。
不过再仔细端详了一下阮信的面貌后,她瞬间就觉得他身上发旧的衣裳和这张脸蛋不符了。
阮信的衣裳看起来很旧了,布料上摩擦生起的球儿几乎遍布了他灰色的衣衫,虽然洗的干干净净甚至有些发白,但也难掩贫穷本色。
这是姑娘们都嫌他穷了吧,不然凭这张气质冷硬的小白脸,再不济也是那些王公贵府里丧夫寡居的夫人们独宠的男人,而且一定是阮信冷眼坐在椅子上,不苟言笑的,而那些夫人们则付出周幽王烽火戏诸侯般的努力就为了搏美男一笑。一想到这副场面,阮久久不由得想笑,赶紧挥了挥手,把脑中那少儿不宜的画面清掉。
好巧不巧,此时阮信出声:“公子打算去哪儿?”
阮久久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竟是朝与下楼相反的方向在走,就快撞上二楼最边上的墙了。
“不好意思,一时晃了神。”阮久久是真的有些不好意思,她刚才将阮信那样想,这太坏了。于是打算一会儿给阮信买点什么来补偿他。
街上香甜的,辛辣的,热腾腾的吃食四处开张,衣裳店,首饰店,射箭店,蹴鞠店也一应俱全,叫人看的眼花缭乱。
嗓门也是一个大过一个。
“不甜不要钱啦!”
“十文五个,不便宜不要钱啊!”
“今天是本店最后一天开门了,所有东西通通价廉物美!”
自然,这家店每天都在叫卖最后一天,看只看你相不相信了。
此起彼伏的叫卖声萦绕在耳边,叫阮久久恍惚间回到了三桥城,顿时兴致大起,觉得给每人都买点儿东西。
“阮信,有什么想要的吗?今天本公子请客,尽管提。”阮久久活脱脱一副大少爷的模样,脸上尽写着有钱没处花。
阮信听了一愣,着实没想到阮久久还有这份好心,摇了摇头,“不必了公子,家主每月都会给我们月俸的,那些已经足够我和阮明的吃穿住行。”
阮久久已经瞅见了一件成衣铺子,往那儿边走边说,“那是我爹给你们的,这是我给你们的,自然是不一样的。”
阮信沉默了一会儿,想到他除了“不要”便不知道该说什么拒绝了,若是再拒绝一遍,会不会惹小姐生气,要是生气了,他又应该怎么办?衡量了一下,他决定还是不要违背小姐命令了。
店里的掌柜瞧着有生意上门便热络的上前迎接,脸上笑意融融,嘴里的话也不停,“是给哪位买啊?”,“本店是月凉城丝绸布匹最齐全的铺子了,公子有什么需要就提,在下一定帮您找出来。”
阮久久没指望阮信说话,于是一股脑的都给答了:“给他买的,挑身舒服点儿的,不那么显眼的,质量好些的成衣给他试试吧。”
掌柜听着这儿一系列的形容词,便知道他们是什么等级的客户了——有点小钱,低调。虽然衣服要的是成衣,但质量好的他也能赚不少。于是叫了店里的伙计把他觉得合适的都拿过来,一一给阮信试了去。
拢共换了三套,墨色的、黛蓝的、鸦青的,阮信像被摆弄的傀儡任由店里的伙计拉来拉去。
阮久久在看到鸦青色那件时眼神一亮,但依旧选择征询阮信的态度:“你觉得哪件好看?”
阮信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回到:“嗯,鸦青色吧。”
阮久久惊喜一笑,“没想到你小子眼神和我一样准,”也不再啰嗦,指向被放在一旁的第三件,“就那件吧,包起来。”阮信换上衣裳后,就像淬炼百天的冷剑上终于装上握柄,让寒意满满的剑身有了可触碰之处,不再那么寒冷。总之整个人看起来软和多了。
掌柜喜气洋洋的回了声“好嘞!”他是真觉得这笔生意又快又简单,人嘛,就该这样!
掌柜利落的包好成衣,阮久久则爽快的付了银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后,许是掌柜高兴,还送了他们一个本地的小玩意儿——一个葫芦状的玛瑙。
阮久久道了一声谢,拿起来便扔给阮信。呆楞一下,阮信也只好收至袖中。
回去的路上又给阮明、芍药、红药各买了难解的子母锁和簪子,便一同回客栈了。
正值晚饭,客栈里人生沸沸,各种字眼糅杂在一起混成不同人的闲谈,但今日巧得很,好像大家都在说一件事,因为那字里行间的“勇毅侯”阮久久已经听到不下五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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