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夜过后第二日,阮云岭就宣布要将阮久久禁足半年,对外宣称她要待字闺中学习女红,修养心性,等待议亲。
阮久久在别枝院中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却真的看见父亲拿了一柄长锁将院门关住。
前因后果她都和母亲说了,她相信母亲也已经和父亲解释,但为什么被关的是自己?
她用力敲着院门:“为什么!爹,这不公平!明明是他陆上兴做错了事,凭什么我受罚!”
可阮云岭并不回答,他甚至没有朝阮久久询问前因后果,就直接给她下了死刑。
阮母扯着丈夫的宽袖轻轻抹着眼泪:“真的没办法么?”她昨夜与丈夫一夜未眠,就是在为两个孩子发愁。
阮云岭摇了摇头,他瞧着夫人,心中亦有不忍。
但瞧着院内的女儿时,却是大着嗓门吼道:“我瞧你就是心野了不听话!今日你便给我闭门思过,什么时候想清楚了错哪里!想明白了!再和我说!”
阮久久不知从来依着自己,爱着自己的父亲为何变得这样。源源不断从双颊留下,她几乎哭成泪人儿,最终,她好像累了,朝着院门外道:“好,好,你既要关我,那就关!”
她哭的全身发抖,忽然想起小时候帮顾安打架那次,哪怕先招惹的是别人,依旧拿了俸禄换上礼品上门,还让自己道歉。
那一次,她被压着脖子道了,可这次,她觉得自己没有错。
错的是陆上兴!
她抹干眼泪,梗着脖子看着门缝越来越小,随即吼道:“不就是他陆家权势滔天吗!不就是他陆上兴有个好爹吗!爹,我真看不起你!你根本不知道哥哥受了多大的伤害!”
门缝外一阵秋风拂过,落叶在地上卷了又卷,可阮云岭却一句话没有回答。
从此,阮久久再没有提起过一句放自己出去,哪怕阮长安哀求数次父母,阮久久最终也生生被禁足了半年。
别枝院其实并不是出不去,阮久久一身功夫,随意翻墙再偷溜回来也十分简单。但她就好像要与父母斗气一样,他们说不准出,她就真的这半年一次都没出去过,除了一日餐食,连话,都未与他们多说几分。
每日只是看书练武,日日如此。
这半年虽然日日都一样,但阮久久却知道其实是不一样的。从起初她心中愤恨,觉得爹娘不讲道理,到最后,她好像想通了些什么,变成了一只被拔了獠牙的小兽,盘踞在自己小小的角落里。
被解禁那日,阮久久看不出半分高兴。
阮长安本想带着她去小酒馆庆祝一番,她却摇了摇头,一张脸平静的无半分波澜:“哥,你去书院吧。不用为了我逃课。”
阮长安心中酸涩,但妹妹不愿,他也就没了办法。他想,自己再强大一些就好了,就不必发生那样的事情,就不会让自小自由自在惯了的妹妹被强行关在家中半年。
他小心翼翼回到:“久久,开心些好吗?等你什么时候想要出门,就叫哥哥,哥哥一定陪你。”少有的,他摸了摸阮久久的头,他已经要比妹妹高许多了,面庞坚毅,也好似有了些保护别人的能力。
阮久久无奈道:“哥,你小心翘课父亲又要训你。”
而阮久久觉得自己的十五岁惨淡非常,竹马出轨,自己被关,好像这辈子所有的苦所有的难都经过了,她再没与父母正面硬刚过,好像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只是出了院门,便是无休止的媒婆上门、议亲、媒婆上门、议亲。
好像大家都忘了阮久久曾和顾安有过那么一段暧昧的时光。
但无论怎样,阮久久都不愿意。
媒婆一上门,她就扛上红缨枪在前院挥舞吓唬媒婆,时不时还与父亲身边来阻拦她的小厮打得你死我活。
待媒婆走了,母亲骂父亲打,但阮久久就那样扛着,她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她阮久久不愿意!
她心中拧着一团气,无处发泄,便全用来抵抗起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转眼就是三年飞逝,屋外的梅花树上红似火一般,点点翠绿的青苔围绕着那妖冶的美丽,地上的葱绿冒出尖尖儿来,迎着那慢悠悠到来的春滋养自己的每一寸皮肤,每一年的这个时候,阮家院子的墙根上都是如此。这三年阮家平平安安的,乃至阮久久对陆上兴的忌惮都慢慢消失了...
但人总是在变的。
阮久久早已过了她的及笄之礼,一个没有年少那个最要好的朋友的及笄之礼,如今已然是十七岁风华正茂的大姑娘了。她老爹原来不上不下的官职也总算有了些动静,如今已经被上头提拔为了三桥城的统制,虽说实权没有多少,但总归是在仕途上又进了一步。哥哥这几年愈发的勤奋,总算是考上了秀才,爹娘都为此感到高兴,毕竟阮家世代除了阮云岭这么个武将多是平头老百姓,也总算是出了个有文化的后人了。
而阮久久,依旧没有议成亲,但除了这点,她倒也算得上乖巧。
于是这半年,父亲母亲便息停了。
“小姐,快瞧这个,老爷新得来的好东西呢!”说着芍药便把一个珐琅彩的手炉珍重的塞进了阮久久怀中。眼睛还一刻不停的盯着,像是这小玩意儿就是她的身家性命一般。
“不过是换了身皮儿,还不是个手炉,瞧把你怕成什么样儿。”阮久久看着芍药这副模样,笑她道。
自她解了禁闭后,阮云岭时不时就送些姑娘家喜欢的小玩意儿过来,好像在道歉,却从来没有真的道过歉。刚开始阮久久还冷着脸,后来又想,罢了,这样冷着脸又有什么意思呢?她一发脾气,好像把家中弄的都不开心,好像也换不来什么。
于是她的十七岁,好似从十五岁的阴影里走了出来,变得与从前一样活泼,只是无事时,她爱上了发呆。
芍药嗔怪一声:“反正是好东西!把芍药卖了都赔不起。”
阮久久笑了一笑,从身旁拿出另一个样式精致的手炉:“这个给你,父亲送的我自然要好好用着,但看你也喜欢,旧的便给你吧。”
芍药欢喜接过:“谢谢小姐。”转头又偷偷和红药说悄悄话,“瞧,这是小姐送与我的,只是是个用过的,哎,若哪日我有钱了定要都用上新的”
另一头的红药正收拾的桌上的首饰物什,听到这话笑芍药异想天开,“凭你月钱拿了就去买胭脂水粉,怕是永远都买不了咯。”,却没见芍药面色不好了些,连手炉都随意摆放到一旁。
红药又拿起一本兵书时准备擦拭桌面,却忽然发现底下盖着一个陌生的盒子,见盒子松散着模样也没落锁就打开来看了看,却只见一枚光泽圆润的玉佩正在盒中的红绸子上落着,通体无瑕是上好的模样,她一声惊呼到:“小姐,这儿是您何时得来的?”
她是不敢再乱动了,这东西一看就不是小姐的东西,毕竟阮久久的吃穿用度一向是由她和芍药负责,而且她平日里收拾首饰什么的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东西,今日一见,脑子里也不知蹦出来什么,想起小姐如今这姿容美好的年纪却迟迟没有遇上心爱的儿郎,就觉得这玉佩不一般。
难道是在自己和芍药不在的时候小姐与哪个男子...
不应该啊...她和芍药可是时时刻刻都没离开过小姐的...
红药百思不得其解,只得解铃还须系铃人,眼巴巴的望着沉默了好一会儿的小姐。
并非是不知道。
阮久久望着那灰扑扑的木盒子在心中念道。只是,她也是凑巧才把这东西放到了桌上。
要说这盒子的来历就要从她及笄那日说起了。
十五及笄的日子里,娘亲把要好的亲朋好友都接来家中了,伴随着沉重繁琐的礼仪,她一步一走,她看到赞者先走出来,以盥洗手,而后为自己梳起发髻,而后正宾先起身,爹娘随后起身相陪,自己配合着,接过有司递来的罗帕和发笄,听着正宾高声吟诵祝词:“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
她听着听着,耳边忽然模糊了起来,那和缓的祝词仿若是咒语一般,将她带到了另一个境地。
她十岁时,和顾安等人一同外出踏青,路过苍翠的山林小溪便歇息了一会儿,无端便聊起了及笄一事,那时她撑在溪边,晃动着洁白脚丫子说道,“我娘说女子及笄便是大人了,大人一定是这世上最快乐的人!想吃什么便吃什么,想何时出门便何时出门!”
顾安正拿着根木棍戳啊戳啊戳,企图将水中的游鱼戳中,以来饱餐一顿。听到此话不由一顿,说道:“那当然!等你及笄时我一定备上一份好礼!说吧!你想要什么我一定说到做到!”
“这我可得好好想想......”于是便盯上了顾安腰上系的玉佩,“不如你将这个送我。”
那时小顾安露出犹豫的表情,阮久久以为他不情愿,便撇了嘴道:“我不勉强你!不想送便不用了!”
忽然,意识慢慢清醒了起来,赞者已经到了她身旁,已然发觉了少女神游的迹象,轻轻用身体撞了下小姑娘,而后带着她去了屋里换上同头上发笄相配套的素衣襦裙。
而后便是不停的拜礼和衣裳的更换。
待到一切都结束,她才落寞回了自己的屋子里,想着这及笄看来也并不好,长大了,失去的却更多了。少女愁思如春江之水涌涌而来,直到她在自个儿的房门前被一物绊到,就是这个盒子。
那盒中玉佩她也看过,一副上乘模样,一看就是出自大家,她曾经也见过,那是顾安时时挂在腰间从不离身的。
可这东西怎么在她的门前呢?
她想不通,她不知道顾安是什么意思,幼时不愿送的东西,现在两人分道扬镳倒还送过来。
毕竟,她没等到他的道歉,甚至连自己的及笄礼都没有过来同自己道一声恭喜,而他们,也再也没见过。这玉佩,不过是来的莫名其妙的,被自己眼不见心不烦的扔在了床下。恰好昨日有支簪子掉在了床下,她趴在地上找的时候才又见到后随手拿上桌罢了罢了。
这也是为什么芍药和红药从没见过这枚玉佩。
陡然想起,还是会挑起年少的心思。阮久久不可否认的是,这三年过去,十七岁的她心里依旧只装过十七岁的顾安。那年她十四未满十五岁,还未及笄,顾安也只有十八岁,离冠礼还有两年,他们都还未长大,不像如今,劳燕分飞,不知境况如何,是否平安。她忽然笑自己自作多情,既他已经有了未婚妻,如今大概已然成婚,美人相伴了吧。
只是旧时记忆,总是唐突上了心头,
此时阮云岭已经换下了官服,身着一身苍绿色长袍笑呵呵的踏进:“丫头,喜欢那手炉不。”
阮久久闻声,脸上换了颜色。
十七的俏姑娘,言笑晏晏的坐在窗边,坐起身来迎向父亲。
“爹,怎么今日回的这样早。”她带着些讶异的说到,这年岁里,像爹这样管士兵的还能回来可不容易。
“今日流民少了些,加上没有前些时日那样生疏,自然处理的也快了些。你今日在家又寻了些什么乐子。”阮云岭站在门口看着女儿大了的模样不由有些欣慰,想着果然女大十八变,男儿一般捣蛋的小姑娘如今已是亭亭玉立了。
只是也有些忧愁,关于女儿老大不嫁,宁死不从,他也有些发愁。
阮久久这才回过神来,亲爹一回来没找娘亲竟然先到自己这屋来了本就奇怪,还在这儿耗时间,而后忽然想起,今日好像是个什么纪念日。
她记起这,便知爹爹肯定憋着什么惊喜呢,说着就推着阮云岭往外走,不多留半步。“那正好,娘刚选了新料子,你赶紧去陪她看看。”
阮云岭回头瞧着女儿,父女两个会心一笑。
“你这丫头。”他双手在胸前摩挲,想着自己在女儿这多赖一会儿的想法还是落空了,可灵子的影子都还没见到,恐怕还在买梨花糕的路上呢,不由得懊恼到自己这糊涂脑子,忙着忙着竟然连这个日子都忘了。
“爹慢走啊。”
阮久久看着爹爹立在斜阳里,魁梧的身子染上余晖平添几分静谧,也让冰冷的铠甲多了几分暖意,她想,像爹娘这样就很好了。相濡以沫几十载,记得每一个重大的日子,就像今日,成婚的第三十年,爹爹还是百忙之中抽空回来陪娘亲了。
心意在,所有的推脱都不过是惊喜的前奏罢了。
她想,娘见了爹爹一定比她欢喜多了。
晚上,一家人一同吃了团圆饭。
桌上色香味俱全,阮云岭夹了一筷扣肉给儿子。
笑盈盈的问道:“今日吃好睡好好生休息,明天府试好好发挥!”
阮长安埋头干饭,粗粗“嗯”了一声。
而后,阮云玲又看向了女儿:“久久,你快虚岁十八了,也不是小孩子了,你的婚事,该有个着落。城门使司家二小子近日也在议亲,正好这几日外头暖和些,我这儿刚好有场年轻人的诗会,去瞧瞧罢。”
说着,阮云岭便递来一张粉带桃枝的邀帖。
是城门使司家大公子要办一场诗会,日子在本月十三,男子女子皆有,瞧着便是为三桥城中尚未婚嫁的哥儿姐儿供个互相瞧看的场所。
阮久久眼睫盖住半颗瞳孔,她想,城门使司,倒也与她家相配。
她淡淡笑了笑,答了声:“好。”
阮云岭听道后瞧了眼夫人,松下一口气来:“吃菜吃菜!祝长安科场得意,笔走龙蛇!”
阮长安瞧了眼发呆瞧邀帖的妹妹,扯了扯她的袖子,于是阮久久才一同举杯。
瓷器声嘭个满怀,持杯之人却心思各异。
夜深了,本该是安睡的时候,阮久久有些烦躁,房内的窗户却被敲响了,轻轻的“咚咚”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只好无奈的掀开温暖的床铺。
支起窗户的瞬间一张大脸就迎面而来。
“......阮长安,你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吗!”
阮长安听到这声怒喊就赶忙蹲下,嘴里小声念叨到:“这么些年,小妹的性子还是那般泼辣。”说完莫名笑了笑,“也好也好。”
待到阮久久更完衣,坐在梳妆台前对着窗外咬牙切齿的说到:“要是没什么大事,我非宰了你不可。”
她怒瞪着眼,叉着腰看着闻声而起的阮长安像雨后春笋一般又冒出来。
“那是自然有事的。” 阮长安小声嘀咕道,看着妹妹蹙眉盯他,以为是自己声音小了,又大声了一些仿佛强调一般,“是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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