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沈雾游历回京的第二年。

昨夜落了一夜的雪，院子白茫茫的一片，一推开门，沈雾就拢拢身上的衣服。老实说，他其实并不喜欢冬天，感觉没有生气，而且还很冷。

他并没有在院子中过多停留，三步并作两步到院门，招呼自己的小厮江凡跟上便出门。

身为丞相府的二公子，沈雾的读父亲是当朝丞相，兄长是圣上亲点的探花郎。沈雾从小就知道，拥有这样的身世，即便他一辈子无所事事，丞相府也会养他一辈子。

偏偏沈雾从小就对医术情有独钟，从学堂毕业后，他便拜神医为师，同师父在外悬壶济世，前年才归京。

回来后便在京城买下一间铺子，用做医馆，分文不取替人治病。

又因他长相偏清冷，总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谁又能想到这种人儿却在一间小小的医馆。

最开始还好，没多少人，可不知从哪传出消息，说有个长得好看的人在京东边不收分文替人医治，那从那后沈雾就没过几日安生日子。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从哪里开始，京中的人们给沈雾冠上一个“男菩萨”的别称，令沈雾觉得十分别扭。

京城的闺阁小姐之间一直流传着一个榜单，榜单上的男子都是她们内心期盼的对象，沈雾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已经登上这个榜单。

并且至从成为榜首后便从未落下，莫名其妙又得到一个“京城第一美男”的称号。

沈雾很无奈，可“京城第一美男”至少要比“男菩萨”好些。两年的时间内沈雾也习惯了这些别称，至少不会在别人这样叫他时耳朵发红了。

为了自己出行不那么夸张，沈雾每次出门都会戴上斗笠，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轰动。

江凡抬眸偷看一眼他家小少爷，不薄不厚的嘴唇，高挺的鼻梁，明明是一对多情的桃花眼，却长了一对很冷的眸子，以至于整张脸看起来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但江凡是谁啊？他从小就伴着他家小少爷长大，他非常清楚自家小少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性子。

只能说……和长相毫不相干……

看着自己家少爷头也不回走向无风楼，熟练买下一袋绿豆糕小口小口吃着往医馆走去。

江凡叹口气，趁着沈雾还没走远又买两袋桂花糕，不然等沈雾把手上的吃完馋了自己又懒得去买。

“你知道吗？卫将军回来了，他有个儿子卫晟，听说长得比丞相家那个二公子还要生得好看！”

“真的假的，我可从来没见过你口中的那个卫晟，不过沈公子我见过不少，还有人比得过沈小少爷啊？”

“真的啊，我骗你作甚，你看，这个是最新评选的美貌榜，卫公子就排在第一呢。”

“给我观摩观摩。”

“你们在说什么呢？这个美男榜啊，卫晟我倒是见过，就在卫将军回京那日，我发誓，我可没说谎，这个卫公子长得着实是俊俏，与沈小公子的俊不同，卫公子的俊是我们这种人可以触摸到的，至于沈小公子，长得一看就是我等不可触及的存在，所以要我说啊，我觉得还是卫公子更甚一筹。”

…………

听到后面，沈雾已经完全失去食欲，将还剩3块的绿豆糕送给路边的小乞丐，步伐有些沉重的继续往医馆走。

这个称号虽不是他自封的，可扣在他头上那么久，突然摘下来给别人戴，沈雾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自在。

江凡左手捏捏右手，右手捏捏左手，他知道自家少爷只是看起来不在意，实则还是放在心上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解释道：“小少爷，前日卫将军带着其子卫晟归京，本来您也应该在迎接队伍里的，但当日您突发高热，丞相大人很是心疼您，所以就没告诉您……”

江凡还想再扯远点，至少这样沈雾不是很难过。但沈雾好歹是和他一同长大的，江凡有什么样小心思他还是能够看出来的。

沈雾直接打断他，道：“说重点。”

江凡自知今日是逃不过了，干脆道：“那日百姓都来迎接卫将军，自然就看见了卫小将军，他们都觉得卫小将军长得要比您好看。”一口气说完，果然是爽多了。

沈雾听到这里，只是淡淡的“嗯”一声，顿觉“卫晟”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可记忆就像蒙着一层布，沈雾想不起来。

沈雾最终还是没再说些什么，他就这么沉默着去了医馆。

江凡一路上都有些忧心，虽然他家小少爷脸上写着不在意，但小少爷心里到底有多在意，江凡多年前是亲眼见证过的。

他真的很怕小少爷难过。

沈雾午时便收拾好东西回丞相府，房内的窗开着，阳光透进来，沈雾坐在窗边，正翻看着医书。

以前沈雾发愁时就会把医书翻出来看，世上的医书沈雾其实已经看得差不多，可他只能靠着这些医书安抚自己内心的波澜。

江凡就在沈雾的门口徘徊许久，无数次抬手想要敲响沈雾的房门，但每一次都没有真的敲下去过。

将自己收拾到自己满意的程度，卫晟才踏出将军府，前脚刚出门，后脚手下就来通报。

“少爷，卫公子回去了。”

刚才还如一颗太阳般耀眼的男人被这句话狠狠浇上一盆冷水，顿时变成一朵凋零的花，心中安慰自己，没事，机会不止一次。

卫晟只能转道去赴苏州南的约，这位太子殿下至从他回京后每日都会派人送来一封请柬，约他去无风楼一聚。

真是便宜苏州南那个狗东西，这身衣服可是他专门为见沈雾准备的。

——

江凡正在思索如何让沈雾开心，正巧这会下人来通报，说是林柳许来找沈雾让他履行约定。

沈雾同林柳许是在儿时在一个学堂读书的好友，自打沈雾回来后便常来丞相府拜访。

江凡轻轻叩动沈雾的房门，道：“少爷，林公子前来拜访，说来让少爷您履行约定。”

约定……

沈雾想起前些日子医馆有人闹事，说他的药吃死人，他从小不擅言辞，说不过这些混迹市井之人，是林柳许路过帮他，不然还不知道得闹到什么地方去。

林柳许作为林尚书的儿子，什么也不缺，沈雾为了感谢他，便许他一顿饭。

门从里面开了，沈雾走了出来，他的表情看起来同平时没有什么差别，但是江凡知道，沈雾有些烦躁。

无风楼是京城最有名的酒楼，楼内的膳食色泽鲜美，景致也是一绝，除了花费不一般，其它都是上好，沈雾一直很喜欢来这里。

许多达官显贵也喜欢在这里宴请客人。

沈雾刚走到门口就看见林柳许摇着他那把折扇，正在调戏他家中的丫鬟。

林柳许看见逐渐靠近的身影，对着红透脸的丫鬟道：“本公子下次再来寻你。”

语毕沈雾也走到身旁，那丫鬟红着一张脸，向沈雾行礼，沈雾挥挥手，道：“去忙吧。”那丫鬟便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沈雾一边走一边对着身旁的林柳许道：“念年是个好姑娘，你若无意便不要去撩拨。”

林柳许笑了笑，挥舞着展开的折扇，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是嘴上说说，又没真的对人家下手。”

沈雾知道林柳许只是表面看起来是个花花公子，实则根本还没和任何人同房过，可伤身和伤心又有什么区别呢？不过是哪个更疼罢。

沈雾停下脚步，严肃道：“别让那些姑娘伤心，所以管住你的嘴。”

林柳许一脸调笑，双手举起，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沈公子就放过我吧。”

明明关于这个沈雾已经说了很多次，可无论他怎么苦口婆心，林柳许依旧我行我素。

至从见到林柳许的那一刻起，江凡的视线就一直放在他身上没离开过。

他那单纯的少爷啊。

二人要了三楼的包厢，三楼是整个无风楼最好的观景处，沈雾几乎每次来他都会选三楼的位置。

沈雾的胃口小，没一会就吃好了，干坐着看林柳许吃也不是个事，索性出去走走，消消食。

无风楼三楼的布局很独特，只有两个包厢，包厢间一个阳台，在那个阳台几乎可以俯瞰到整个京城，是京城内除皇宫宫门最高的地方，沈雾很喜欢站在这个地方，吹吹风。

靠近一看，已有人捷足先登。

风吹着那人的头发，挡住一部分脸，但依旧不难看出，对方是个长相不错的男子。

那人似乎是发现了他的存在，转过头来，一张脸就这样撞进沈雾的眸子。

对方是与他完全不同的气质，如若说沈雾是高山之上的雪莲，那么对方就是草原里的野花，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野花，是一种独特的，充满野性气味的花。

看起来凶神恶煞，却又不失花朵的温柔，让人想要靠近，却又对其畏惧，没有人知道自己所采的野花是否有毒，这得亲自采摘过才知道。

那人在他的眸子里看见了自己，那个男人对他眨眨眼睛，最后对着沈雾露出一个灼热的笑，很烫，烫得他不经大脑的思考，逃离了现场。

卫晟收起笑，开始疑惑是不是自己笑得太吓人，怎么就走了呢？他明明练习了很久的笑，大家都说他笑得好看啊。

待回到包厢里坐好，伸手接过江凡递来的茶，抿了两口，沈雾这才缓过来。

他没见过他，京城是很大，可几乎所有的富家子弟沈雾都认识，但刚才那个男人，他似乎从来没有见过，记忆中搜寻不到对方的存在。

是最近才到京城来的吗？看他的衣着，并不是什么寻常富贵人家能穿的，他到底是谁？

刚才自己怎么跑得那么快，都没来得及问一下对方的名字。

沈雾有点郁闷。

林柳许看着沈雾这副模样，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开口调笑道：“沈兄，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看上哪家姑娘被人家拒绝了？”

沈雾一个眼刀给他丢过去，林柳许脑子里一天到晚也不知道装的是什么，净想着些男女情爱。

若说动情应当不至于，但沈雾确实是被那人给惊艳到，有些想要交友的心思，他还是第一次因为外貌而对对方产生好感，原来他竟是以貌取人之人？

林柳许看沈雾这刚回神又陷入深思的模样，觉定讲些对方感兴趣的。

沈雾喜欢听别人讲八卦，但不喜欢对这些八卦做出任何评价，就像是听一个个真实存在且发生过的故事。

林柳许将自己最近搜罗来的八卦一一讲给沈雾听，像四皇子吵着闹着要娶一个平民男子为妻，七公主又拒绝赐婚，以及过段时间的皇家围猎等等。

听林柳许讲这些一直是都是沈雾的一种乐趣，林柳许总是有很多消息，他的口才又好，总是能讲得异常有趣。

江凡瞧着时间差不多，提醒沈雾，该回去了，今晚大少爷还要回来呢。

沈雾去结账，刚给完银钱，一道声音从旁边传来。

“子何？”

沈雾听到有人在唤自己的字，声音很耳熟，他一下就听出来，是苏州南，当朝太子。

沈雾转过身去，行礼道：“太子殿下。”

苏州南对沈雾的态度已经习以为常，自他登上太子之位后，子何便再也不唤他的字，而是叫他“太子殿下”，可明明从前他们的关系是那样好。

沈雾并不想同苏州南聊，虽然他们许久未见，可苏州南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个皇子殿下，而他也不再是曾经的沈小公子，他们都长大了，人心隔肚皮，苏州南早就变了。

何况兄长今日归家，不便久留，他已许久未见兄长，自是想得紧。

“太子殿下，今令兄归家，家中缺不得人，下次再叙吧。”说完转身便要离开，余光却撇见苏州南身边的一个人。

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是他，之前在阳台上遇见的那个男人。

苏州南顺着沈雾的目光看见了自己身旁的卫晟，瞧他，都忘记给子何介绍。

苏州南摆着他一贯的笑脸，道：“子何，这是卫将军之子卫晟字驰冽，前些时日刚回京。驰冽，这是孤儿时的伴读，沈相二子沈雾字子何，想必你们应该都听说过对方的名字。”

卫晟丝毫不给当朝太子面子，道：“我知道沈公子，不用劳烦太子殿下来介绍。”

等等……他叫卫晟？

他就是刚从边疆回来没多久的卫小将军？

沈雾之前同师父四处行医时曾去过边疆，那里烈日炎炎，黄沙漫天，士兵们被晒得黝黑，光着膀子在河里洗澡。

卫晟这副模样一点也不符合沈雾所见到的将士，若不是卫晟的功绩挂在城内，沈雾真的不会相信。

可……他夺走了自己的称号……

沈雾还是有些幽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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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归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