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点头：“你说得有理。这几年多亏了你替哀家办事，若非如此，那群皇亲国戚不知闹出多大的浪来。”

卫别鹤别过眼去：“娘娘谬赞。”

“哀家知你忠心，”太皇太后半躺在软椅上，歪了歪头，“你觉着，这新皇如何？”

“……臣不敢妄言。”

“无妨，此处只有哀家，直说便是。”

卫别鹤沉默半晌，像是在思考，“陛下仁德孝顺。只是臣曾听沈阁老说过，陛下还是少年之时，不善学习，对治国治家之道，兴趣颇低。”

太皇太后喜笑颜开，却故作深思地叹了口气：“正因如此，才需要你与阁老在皇帝身边辅佐。对了，阁老文人风骨，哀家知他打心底里瞧不上内侍，你与阁老还是得齐心协力，顾好这大明江山才是。”

卫别鹤：“臣遵旨。”

太皇太后单手撑着鬓角，想了想，“宣你来之前，哀家总记得有件要事要与你讲，偏偏现在又忘了。还真是人老了，记性差。”

卫别鹤垂眸，语气平静，多了几分敷衍：“娘娘哪里的话。”

他连吹捧奉承的话都懒得说了。

可太皇太后对卫别鹤的态度并未有多在意，仿佛已经习惯了似的。

太皇太后凝思半晌，才恍然想起：“对了，皇帝从前有一侍读，沈家的郎君，叫什么名？”

卫别鹤说：“沈毓，沈逢光。”

太皇太后双手一拍，“就是他，哀家记得从前阁老为他取字之时，还闹了不少笑话。逢光、风光……”

太皇太后想起：“你的名也是阁老取的。”

卫别鹤冷冷“嗯”了一声。

朝中文臣向来看不上西缉事厂，不过是皇权身边的走狗、孽犬。

但偏偏，卫别鹤这名是沈阁老沈述所取。

四年前的卫别鹤还只是皇子府里名不见经传的小太监，沈述见他凄惨可怜，为救皇子还脸上留了道明显的疤痕，便为他取了个名。

只是从那之后，沈述便再也不待见卫别鹤了。

若是相见，那也是阴阳怪气相对。

太皇太后下了旨：“皇帝年轻，还是宣沈毓进宫，继续做皇帝的侍读吧。”

“……臣领命。”

青山看着卫别鹤从慈宁宫出来之后，脸色一直不算太好，阴沉沉的。

卫别鹤每每见过太皇太后之后，脸上的笑意总是浅淡了许多。

青山默不作声地执灯跟在卫别鹤身后，忽而瞥过一眼卫别鹤手中紧握着的太皇太后的懿旨。

大概是为这给新皇安排侍读之事烦心吧，毕竟宫内宫外都知道以沈述为首的文臣们，有多么厌恶他们这群擅权弄政的宦官。

“义父，不如我去沈府传旨吧？”青山试探道。

卫别鹤摇头，神情缓了缓。

他揶揄道：“沈府又不是什么人间炼狱，你这副表情做什么？”

青山面色凝重，像是霜打了的苦瓜。

“义父去传旨又免不了听沈阁老的一番酸话。”

卫别鹤毫不在意：“早就习惯了。”

他握着懿旨，向着宫门旁停着的轿辇而去。

*

戚幼微坐在房内与青山带来的宫女甘兰英面面相觑。

直到戚幼微默默将手中的一盏茶喝完，甘兰英才缓缓开口：“戚姑娘，奴婢叫甘兰英，若是姑娘不喜，可以为奴婢赐名。”

戚幼微连忙摆手，“不、不，我觉得挺好听的。”

甘兰英见戚幼微胆小拘束的模样，想起了之前未出嫁的主子，似乎也是如此，心中难免泛起苦涩。

“奴婢是卫大人选来伺候姑娘的，姑娘请放心，奴婢待姑娘绝无二心。”

“嗯……”

戚幼微一时之间不知道女官身侧都有宫女伺候，还是说这是卫别鹤在照顾她。

于是，戚幼微指了指隔壁的房间，“那你就住这里，可以么？”

甘兰英顺着戚幼微指尖的方向看过去，是一间宽大敞亮的屋子。

甘兰英眼眶泛红：“多谢姑娘。”

要知道宫中的普通宫女都是四人一间，甘兰英从坤宁宫调到浣衣局后，住的都是十几人挤的一张长炕。

哪能在皇宫里有一间自己单独的屋子。

人活着，在乎的不就是衣食住行四件事嘛。

戚幼微的确不习惯别人对自己千恩万谢的模样，总让她觉得自己亏欠了别人什么。

但她也不敢像那些玛丽苏小说里面的女主那样，与丫鬟侍女处成好姐妹。毕竟她要是被人发现了不属于这个时代，还不知道等着她的是火烧火烤，还是浸猪笼。

戚幼微虽然不是很聪明的人，但她听劝啊。

戚幼微整理着自己的包袱，才看到里面的银票裹进了衣衫之中，难怪她之前摸不到。

她取了一张面值十两的银票，递给甘兰英。

戚幼微说：“卫提督说过，财不外露，所以你不要告诉别人。”

甘兰英愣了一下，连忙推拒：“姑娘这是做什么？卫大人将奴婢从浣衣局调出来，奴婢已经很感激了，姑娘不必如此。”

戚幼微摇了摇头，解释道：“这才秋天，你的手上就生了冻疮，我听说宫女去太医院取药都是要给银子的，你去拿些药抹一抹吧。”

甘兰英眼泪汪汪的，她抬手擦去眼角的泪珠，跪在戚幼微面前，给戚幼微磕了个头。

戚幼微刚要伸出手去将甘兰英拉起来，却僵在半途，她转手将银票塞进甘兰英的手里。

甘兰英紧握着银票：“多谢姑娘。”

虽然与甘兰英的初见多少有些尴尬，但两个女孩子多聊了几句，就变得熟稔了起来。

甘兰英比戚幼微大上十岁，在宫里的时间也长。

不仅如此，甘兰英从前还是跟在先皇后身边长大的，对宫规礼仪什么的都了如指掌。

因着戚幼微对甘兰英好，而甘兰英从前的主子也没了，甘兰英便一心一意地伺候戚幼微。

甘兰英看着戚幼微单纯的模样，心中不免怜惜，于是在戚幼微面前也卸下了防备。

在甘兰英的讲解下，戚幼微才知道，原来永安二十一年登基的新皇，叫卫洄。

先皇卫泽乃是卫洄的亲哥哥，因着卫泽暴毙，又没有儿子继承皇位，太皇太后便召回了从小在辽州长大的卫洄，并与沈阁老二人扶持卫洄登基为帝。

戚幼微一边听着甘兰英讲着宫中的故事，一边回忆着历史书上面的记载。

但偏偏，戚幼微历史学得也不算好。

对于书上的字，戚幼微也只朦朦胧胧地有个印象，具体写的是什么倒想不起来。

戚幼微只记得，历史老师说过，永安年间并不太平，十年之间换了三任皇帝，其中一任皇帝死后尸骨不见，连谥号都没有。

在历史上只留下了“平庸无知”四个字。

戚幼微不知道这人是谁，是先皇还是新皇，现在都还不太清楚。

而听甘兰英这么一说，戚幼微倒想起来，永安年间出了一个祸国殃民的“毒瘤”，皇帝身边的大太监。

不幸的是，这个“毒瘤”后来被当街斩杀，从家中搜出黄金万两，古籍珍宝无数。

戚幼微隐隐有个不安的念头。

这皇帝不知道是谁，毒瘤难道还不清楚吗？！

“兰英姑姑……”戚幼微弱弱地开口，“卫提督，是不是特别贪财啊？”

甘兰英没忍住笑，“姑娘何出此言？”

戚幼微可不敢说自己是听历史老师讲的，只扯了个理由：“我猜的。”

甘兰英想了想，外界对卫别鹤的评价，好像确实如此。

侍宠专权、冷酷险狠、残害廷臣……

若是多加一个贪财的名声，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但甘兰英不敢妄自揣测：“奴婢与提督大人相处日少，并不了解提督大人。”

戚幼微见甘兰英顾左右而言他，就越发肯定自己内心的想法。

还以为是个好大腿，能抱得稳固，没想到这大腿自己都颤颤巍巍，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满门抄斩。

戚幼微叹了口气，她是真觉得卫别鹤这人对自己挺好的，他待人接物都这么温和有礼。

他生得还这么好看，若是被当街斩首，好看的脸就和挺拔的身子分成了两半。

太可惜了。

她现在在宫中，还得依靠卫别鹤。

甘兰英见戚幼微听了卫别鹤的事之后，就一直心思重重的，“姑娘在担心卫大人么？”

“是呀。”戚幼微坦诚道。

甘兰英开解道：“姑娘可放心些，如今朝中除了沈阁老为首的那一派，东厂、锦衣卫、还有别的朝臣都怕极了卫大人。卫大人统领西厂，约莫过不了多久，人人都要称卫大人一句九千岁呢。”

戚幼微不懂什么盛极必衰的道理，只还是隐隐有些担心。

历史总不是可以改变的，如果是这样的话，卫别鹤始终会被抄家斩首。

“兰英姑姑，你说的沈阁老是……”

这人很熟悉，定南侯也说过，本来是想将戚幼微嫁到沈家去的，但沈家如今蒸蒸日上，定南侯府却日渐衰微。

现在看起来，是定南侯投靠了卫别鹤，而与沈阁老为敌。

甘兰英说：“沈阁老名叫沈述，如今约莫三十有五的年纪，四年前入主内阁，先皇亲封首辅，兼文渊阁大学士，还是新皇帝师。”

沈述？

这不是戚幼微竹马的名字。

甘兰英补充道：“奴婢从前也是沈家的，不过是青州的沈家，算起来，先皇后算是沈阁老的远房侄女。”

确认过名字，这个沈阁老不是戚幼微的竹马。

看来，穿越过来的，或许只有她这个倒霉鬼。

目前看来，她还是得抱紧卫别鹤的大腿。

目前是《假》抱大腿

后面是《真》抱大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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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