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瑜发现俞呈对其他人的靠近很抵触。

哪怕别人并没有太大恶意，只是走近后生疏又温和地打声招呼，俞呈疏离冷漠的神色后，还是藏了一丝不友善的厌恶。

以前俞呈也不太喜欢跟人来往，但也只是面冷，不会露出太过分的神色，程瑜想到他手腕上的伤口，以及前些日子对自己的种种躲避，不免面色沉了又沉。

这些日子，程瑜和爸妈一起翻阅了心理疾病相关的书籍资料，初步判定俞呈应该有抑郁症，具体的情况他们也不是很懂，程女士拍板说，得把俞呈送去省会看专业的心理医生。

好在因为之前程瑜犯中二病，爸妈还有那位和善的宋医生的联系方式，程女士打电话咨询，宋医生说他在小长假的后两天有空，让他们到时候带俞呈过去瞧瞧。

这还有一周，小长假就到了，程瑜暗暗握拳，预备给俞呈说明此事。

俞呈手腕上的伤好了个七七八八，程瑜给他拆了纱布，准许他可以自己使用浴室洗澡，他又不太乐意了，沉着一张俊脸半晌没有去拿换洗衣服的打算。

“怎么，还想让我帮你洗啊？”程瑜才不管他闹脾气，把他从椅子上拽起来，扣着他的手，支使他拿上那套小蜜蜂的睡衣，而程瑜则把小鲨鱼那套抖落了出来。

“一起洗。”俞呈闷闷地挤出一句话，“我自己来，还可以帮你。”

“是是，你多能干啊。”程瑜调侃他，掩下了眼底的担忧。

他本以为俞呈愿意去学校是个好兆头，毕竟走出家门多与旁人接触，有利于敞开心扉，但俞呈非但没有敞开心扉，反而愈发封闭了。

老班给俞呈安排的位子有那么巧，正好是俞呈特别喜欢的角落，现在他跟着程瑜上下学，没空缩在卧室的墙角当蘑菇，于是接着缩在教室的角落当蘑菇，用那双藏在碎发底下的黑眼睛冷漠地扫视四周，把所有靠近的旁人讪讪吓退后，眼里才稍稍亮出些碎光，带着点儿得意洒向程瑜身上。

俞呈缠人得很，似乎和以前一样，安安静静地守在程瑜身旁，不动声色地将程瑜和其他人拉开距离；只是以前他们不在同一个班级，俞呈的不动声色只在课后，而现在悄悄地蔓延至程瑜每一个课间，连带着近一点的林新雨和周云帆都不敢回头跟程瑜说点儿小话，课堂上传小纸条就更别想。

程瑜似不经意调侃，说他自己现在越来越有好学生的样子了。

俞呈不咸不淡地应一句：跟别人说小话的频率再少一点就更好了。

他的竹马、他的发小，现在很危险，程瑜倒没有因此感到不适，俞呈爱吓唬人就吓唬人，程瑜也有精力找人一一道歉，并帮俞呈揽下一部分锅。

以前俞呈都没有什么朋友，现在估计更没法有，而且相比以前，他对程瑜的“占有欲”愈发明显露骨。

程瑜觉得这是个好事情，总比俞呈不搭理他要好，而且程瑜稍稍有点得意的是，俞呈分明离不开他，却非要硬撑着假装。

而且他又有了好多可以调侃俞呈的新素材。

“洗完澡你就先睡吧。”程瑜说，因俞呈洗澡的时候又主动地挤到角落里站着，程瑜无奈想把他拽出来和自己换一个位置，没拽动，俞呈看起来瘦瘦弱弱，实际上比他快高出一个头，肩膀骨架也比他宽阔，要真把俞呈拽动，程瑜得再认真一些。

“我陪你把作业写完。”俞呈也是认真地一动不动。

程瑜没法拽他了，站原地气鼓鼓地瞪眼：“今天剩下的作业里没啥数学题，而且我都会了。”

“我监督你写。”俞呈伸手摸了一把程瑜脸上的水，“最近我发现我看着你写作业，你速度会更快些。”

嘿，程瑜咬咬后槽牙，倒也没法辩驳，这两天有俞呈看着他，他完成作业的效率确实提高了不少。

只不过俞呈自己从不写作业，辅导程瑜反倒成了他的作业。

“我去求了老杜，请他动用一下人脉关系，淘一些你原先学校的各科练习题。”程瑜可看不惯他不写作业的得瑟样子，“老杜说，等到小长假结束，让我俩去他办公室拿。”

洗完澡后，俞呈身上沐浴露的香气清新，是凉丝丝的薄荷味，和程瑜身上一样。

他离程瑜很近，程瑜避不开他的气息，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但却听他轻声拒绝：“不用了，小瑜，一中的练习题就足够了。”

“可是……”程瑜还想反驳，俞呈伸手在他额头轻轻弹了下。

“收心，做题。”俞呈说。

其实程瑜还想告诉俞呈，小长假的后两天，他们家要带俞呈去见宋医生，但有俞呈拒绝了一件事在前，他总觉得此事俞呈也不会轻易同意。

还是让程女士和陈先生当说客吧，程瑜寻思着从老杜那里拿来练习题，就把它们当作是自己的作业，总有办法让俞呈老老实实做题。

程瑜脑子跟那自行车车轱辘似的，转得可快了。

至于征求俞呈意见这事儿，程瑜自被俞呈刻意疏离那会儿，就放弃了他一贯尊重他人命运的好习惯，俞呈不算在“他人”之列，俞呈是他竹马，是他最重要的朋友。

*

“我求你了，呈儿，别挤到那角落里睡了，你也不怕蹭一身的灰！”

又一次，程瑜又一次在睡前扒拉俞呈，试图把他扒拉回床中央。

“墙上贴了壁纸，没有灰。”俞呈嘴硬，身子也窝在角落一动不动。

程瑜拉他的胳膊没拉动，自己反倒被俞呈带进怀里，程瑜气得哼哼：“你要再这样，改明儿我就把床挪到房间中央，让床靠不上墙。”

俞呈下意识一抖，声音也弱了下来：“别……”

“别挪。”

他把程瑜搂紧了些。

程瑜一下子就心软了，“是躲在这里比较舒服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会比较安全。”俞呈说。

“我在呢。”程瑜宽慰他，“我会保护你。”

“你小时候也是这么说。”俞呈笑笑。

“好吧，那会儿你遇到的危险多半是我造成的。”程瑜心虚了，他想起了大狼狗，马蜂窝，想起了高年级的小混混──他和俞呈的童年时光真是异彩纷呈。

“我不是说这个。”俞呈叹了口气，他问出了程瑜有些心惊的话，“明明都那么久了，你为什么还能坚持保护我呢？”

“你这话问的，”程瑜几乎不假思索，“你是我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朋友啊。”

“更何况你也保护了我，也帮助了我。”

可俞呈却转不过来这个弯，明明那么聪明的一个人。

“你会有其他重要的朋友，事实上你也确实有。”俞呈说，“这几天，我在学校给你添麻烦了吧，我看到你因为我的事情，跟同学道歉了。”

“你要维护我，你也要维护你其他的朋友，所以你去道了歉。”

程瑜还以为他漠不关心呢，毕竟把人吓跑后就趴桌子上闭目养神，但会对程瑜偷偷勾他小手指做回应。

只不过这话抛出来，程瑜不太好接。

他能理解俞呈的“占有欲”，甚至也能接受俞呈的“占有欲”，再怎么过分都行，只是他一时找不到更合适的说辞来表明他的心情，他都已经用了“非常非常”的修饰，可“非常非常”也不能完全形容俞呈对他的重要程度。

俞呈慢慢地松开了他，这家伙，又退缩了。

程瑜不给俞呈退缩的机会，他想到了另外的描述方法：

“俞呈，你是我唯一会敲那么多次门去找的朋友，其他人没有这样的待遇。”

“也是唯一能和我睡一张床的朋友，和我一起闯祸一起逃跑的朋友。”

“所以我才不会丢下你，也不会放弃你。”

他听到了俞呈低低的笑声。

“这样好傻哦，小瑜。”俞呈说。

“我本来就没你那么聪明。”程瑜说。

他还抓着俞呈衣领，俞呈顺势又环抱住了他。

*

人只要有事情做，每天的时间都过得很快。

程瑜就记着他每天上下学载着俞呈，上下课留一只眼睛盯着俞呈，吃饭睡觉洗漱都跟俞呈挤一块，仿佛他和俞呈一块长大的岁月里，没有那一年多的分离。

学校留出来的晚饭时间并不长，仅四十来分钟，为节省时间，程瑜拉着俞呈去小卖部买零食果腹，去校门口的小饭馆嗦面嗦粉，或者借用一下住校同学的饭卡上食堂吃，有时候爸妈中午空闲时间多，会给他们做一些饼干点心带上。

不吃主食就吃零食，剩下的休息时间多一些，程瑜就拽着俞呈来操场慢跑。

俞呈不爱运动，不管是大课间跑操还是体育课，他都一副怏怏的模样跟在班级队伍的末尾，什么活动都参与，但什么活动都提不起精神。

程瑜带着他跑步，他精神头才足了一些，在程瑜提出比赛短跑时，他也被短暂地激发了胜负欲，而跑了两步后，又慢下步伐，远远看程瑜越过终点线，再箭一般地冲回来。

“我怎么跑得过你嘛。”俞呈懒懒地说，被程瑜拖着手，才勉强又跑快了一两步。

程瑜耐心得很，任他一次次耍赖，又一次次听话，不知不觉，竟也溜溜哒哒跑过好几圈。

“以后上学，换你骑车带我。”程瑜说，这也是一个增加俞呈运动量的法子。

心理书上说，适当运动有助于心理健康。

“我不会骑车。”俞呈耍赖。

“我教你的，你怎么不会？”程瑜瞪大眼睛。

俞呈愣了两三秒，理直气壮：“我忘了。”

“不，你没有。”程瑜坚持。

他俩拉拉扯扯地小跑了两三圈，俞呈还是没有同意骑车，他承认自己想偷懒想享福，也终于意识到程瑜是以这个为借口，转移他跑步的注意力。

“小瑜，我累了。”俞呈软声说，调调很像在撒娇。

拉他出来跑步，他说话的调调总带点儿小钩子。

程瑜才不会被这点儿钩子蛊惑，“再跑一圈，等太阳完全落山，我们就回教室。”

*

在操场上跑步，程瑜会遇到一些其他班的熟人，见面了习惯性打招呼，主动也有被动也有，俞呈就又会冷了一张脸，但程瑜撞一撞他胳膊，他也会规规矩矩地应和一声“你好”。

高冷酷哥，这是程瑜前排的两位损友偷偷给俞呈安上的形容，非常贴切，俞呈面无表情地不说话，确实是一副拒人千里外的冷模样，而且他长得也挺好看。

看着俞呈长大的程瑜都得承认，俞呈从小到大都有一副十分客观的好皮囊。

要俞呈性子随和一些，他身边的朋友肯定就不止程瑜一个了，长得好看的高冷学霸，到哪儿都很受欢迎。

说到学霸这事儿，最近他们高二年级迎来了一次月考，俞呈也从五班传说中的学霸，变成了事实意义上的学霸。

年级那边刚改完月考卷子，俞呈的分数就传了出来，满分750，他考了720，是理科班的年级第一。

程瑜这两年听过的理科年级最高分，也就709，是理科重点班某大神的记录。

按道理讲，俞呈这等苗子转学过来，也应该转到重点班，不知怎么阴差阳错到了五班这里。

老班给程瑜解了疑惑：“俞呈转过来的时候是他父亲给他安排的班级，不过他父亲没怎么上心，直接选了我们班。”

一个能把自己在省会读书的儿子强行转回小县城的父亲，怎么会对儿子上心呢？

程瑜闻言五味陈杂，哪怕他这回也考得不错，上了五百分，进了年级前两百名。

不过见到俞呈，程瑜面上还是笑嘻嘻的，问他怎么做到语文都能考上130。

前排的林新雨和周云帆也偏过脸支起耳朵，俞呈趴桌子上，手指轻敲着卷面。

“运气好。”俞呈说。

程瑜直接不轻不重地镭了他一拳，“别装。”

“那就是我聪明。”俞呈换了个说辞。

“这还勉强诚实。”程瑜收了手。

前排俩支起耳朵的都在憋笑，不过憋的是苦笑。

程瑜特意递了个话茬过去：“周云帆同学，你这表情是什么意思？”

周云帆的苦笑更苦了：“我想起了我所有科目加起来，都没有俞学神的理综成绩高。”

好嘛，现在不叫学霸，叫学神了。

“林新雨同学，你又有什么话要说？”程瑜把话头抛给已经在掐自己虎口止住笑意的林新雨。

林新雨立马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希望俞学神保佑我下回月考上六百四。”

其实林新雨也是个学霸来着，在班里能排前三，他们原本排前三的这仨都是重点班的苗子，只是阴差阳错来到了五班。

和老班相熟的某重点班班主任，曾在五班教师办公室里哭哭啼啼，直言老班做事不地道，把好好的重点班苗子掐自己手里。

老班对此的态度和对俞呈转来五班的态度一样，主打一个平静佛系：“我也不知道啊，分班后他们就硬要留在五班，我总不能剥夺学生自由意志吧。”

实际上是这三位中考的时候都运气不太好，分数离重点班的线差了个十分十五分二十分，而后被系统随机到了五班这里，分班后也没有选择再离开。

期间不是没有校领导来劝过，但人家打定主意就是不走了，让校领导尴尬，让重点班的老师只敢去老班那里发疯。

现在五班又来了个俞呈，那么重点班老师就不止是哭哭啼啼了，程瑜有点期待接下来的好戏。

不过，除却以林新雨为首的原班三神和俞呈这天外来客，其余人的水平很符合五班普通班的名头，从第五名开始就是一百名以后，程瑜这冲进两百名的，在班上排名第十。

这个水平很正常啦，超水平的只有俞呈罢了。

林新雨和周云帆都在偷偷观察俞呈的脸色，俞呈没有搭理他们方才的话，程瑜瞪了他好几眼，他才不情不愿地支起身子，慢吞吞地开口：“好好学习，你们也能做到。”

“别胡说八道。”程瑜磨后槽牙，“重来一遍。”

林新雨和周云帆都在眼神示意程瑜“不要”了，看来再一次被俞呈这冰山脸吓退。

而俞呈绷着一张冰山脸说：“有不懂的地方，可以来问程瑜。”

这回是胡说八道了个大的，周云帆也就罢了，林新雨个水平保持在六百二以上问他，他算老几？

“我这些天在教程瑜做数学的压轴大题，他记得一些思路，林同学，你如果有需要，可以问他。”俞呈慢吞吞地说，“你的数学方面，有待加强。”

“至于周同学，你从每一科的基础题问起吧，正好程瑜会但掌握得不太牢固，平时多教你几遍，他也能巩固基础。”

林新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周云帆则是羞愧地低下了头，程瑜也找不着俞呈的破绽。

“你可以啊。”程瑜推了推他肩膀。

俞呈没躲开：“我可以继续趴着了吗？”

“趴着吧。”程瑜失笑，“我给你找本书垫脑袋。”

继续继续。

五千字～

嘿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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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往来如梭的日月轮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