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微光倾泻在这座城市的高楼之巅。
这座城市包容了昨天发生的一切,来者不拒、喜恶不管,统统收纳其中。
早上日出才过,中午细雨又出,淋漓细雨迷蒙了高楼。
某高档小区某位户主此时正气定神闲,如闲云野鹤般,老神在在的坐在沙发上撸猫,不时抬起头,透过阳台玻璃注视着笼罩在雨幕中的对面楼。
男人神色怡然,温润的气质掩映着精致立体的五官,显得他好不英俊潇洒,掩盖了他眼底淡淡的阴郁。
如果不说的话,没人会将这个事业有成的年轻男人与鳏夫联系在一起。
但今天,正正就是纪凉华去世八年的祭日。
老猫欢欢打了个哈欠,敏感如它注意到了,今天的主人身边,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哀愁。
欢欢懵懂的仰视着身边这个心不在焉的人类,虽然不知道他在emo些什么,但是根据《猫德大全》所说,这种情况下,猫咪就不能胡闹了,铲屎官心情不好的时候,懂事的猫咪都给撸给抱给亲亲。
男人阖目听雨,素杨手轻轻按压着眉轮骨,晨光勾勒出他锋利的下颚线,他已经一个多月没见过北城下雨了。
这场雨下的很妙。
久违的雨冲刷走了北城积压已久的燥热与喧嚣。
重要的是,这场雨刚好是那个人祭日这天,天气也同八年前的今天一样,早上才看过美轮美奂的日出,下午便下起细雨,像是在为那人痛哭,天地仿佛也在怀念那个早逝的年轻人。
撸了一个上午猫,欢欢忍无可忍的跳下沙发,小短腿火箭似的跑到桌底,伸出舌头一下一下的顺自己的毛。
真该死,这个铲屎官怎么逆毛撸啊。
见猫跑了秦未宇也没追,干脆坐在原位赏了一会儿雨景,再看腕表,估摸着是时候了,这才慢慢起身,汲拉着拖鞋从客厅踱步到盥洗室。
家里的牙膏快用完了,秦未宇顺手拿起漱口水漱口。
他家的漱口水一股咸橙子味,赵嘉毅上次来他家用了这款漱口水,差点原地去世,边翻白眼边吐槽老秦品味真独特,秦始皇来了都得竖大拇指,秦未宇只一笑置之。
梳洗完毕,秦未宇不紧不慢的回到房间。
换下家居睡衣,在衣柜里挑了件休闲圆领卫衣,外搭一件黑色冲锋衣。拿上伞就下楼了。
他撑开伞孤身走进地下停车场,不一会儿,一辆黑色suv缓缓驶入雨幕。
夏末的风雨裹挟着柏油马路的气息,黑色suv穿过半个城市,来到与秦未宇小区相隔甚远的望江丽居。
他常来这里,连望江丽居的保安都认识他,看见是他的车直接就给放行了。
这些年为了照应纪凉华父母,他总往这处跑,早年还在望江丽居附近租过房子,后来因为工作原因他不得不搬去现在住的地方。
但每个周末他还是会来,有时碰上节假日还会短住。开始是为了帮纪凉华尽孝,后来在与纪叔叔和宁姨的深入接触中,他在北城也有了牵挂。
车驶入小区,小区内随处可见的绿植经过雨水的冲刷散发出沁人心脾的安心的芬芳,香味钻进车窗内,秦未宇依稀有了回家的感觉。
雨还在下,有下大的趋势,男人撑起伞,匆匆走向一户独栋别墅。
在路上的时候秦未宇还在想早上那通“死亡电话”。
是的,在这个宁静美好的夏日早晨,亲爱的纪蓝小姐冷不丁一通电话甩给秦未宇,宣布了自己的喜讯:就在昨天,她和她可爱的小男朋友悄摸领了个结婚证。
这个“喜讯”带给秦未宇的打击毫不亚于无常追魂夺命,生生让他的内心吐了一口老血。
作为专业和事佬,秦未宇现在得想办法,怎么在宁姨不把纪蓝两棍子打出去的前提下把这件事告诉纪家二老。
想到这,秦未宇忍不住推了推金丝框眼镜,眉头微蹙,但也只那一瞬,他很快就再次接受了这个难以面对的事实。算了吧,这丫头造的孽还少吗?暂时不要告诉纪叔和宁姨,起码今天不能。
秦未宇站在纪家门口,没有立即敲门,他就各种摆在面前的问题继续沉思了
其实他有纪家的钥匙,但是出于礼貌他每次都会习惯性的按门铃。
敛起眼底的忧愁,秦未宇按响门铃。
屋内也很快就有了回应,响起一阵轻快短促的脚步声,听这步子就知道来人是纪蓝。
他该庆幸吗?这丫头昨天领了证今天还能住在家里。
伴着门锁转动的声音,门开了。
秦未宇嘴角上扬,送给来开门的纪蓝一个无奈的笑容,无声的说:“还知道回家啊。”
纪蓝心领神会,但毕竟理亏,只乖乖冲屋内喊:“老纪,我宇哥来啦。”
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纪家人和秦未宇都请了假回家。
“小宇啊,先坐着,你宁姨在做饭呢,有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听纪蓝说她宇哥到了,纪爸爸放下正在洗的茄子,应声从厨房走了出来。
看见秦未宇,纪爸爸眼神多了一丝和蔼,但只要一瞥见秦未宇身边咧着嘴冲自己傻笑的纪蓝,和煦如春风般的表情霎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干瞪眼。
“笑什么笑,亏你还知道回家,昨天是不是又去那兔崽子家了。”
看见这个女儿他就火大,高一的时候早恋过一个小男朋友,当时分手了。过了这么些年,纪蓝竟然又和那小子好上了。
那小子要钱没钱,不过是个工资不稳定的摇滚乐手,且居无定所,除了一张脸长得好以外,实在看不出什么优点值得他女儿沉迷至此。
让他更生气的是他跟女儿权衡利弊后,这丫头竟然还如此理直气壮。
“穷就穷呗,我又不是养不起”纪蓝原话。
想起这死丫头当时放下的包养豪言,语气之中气十足,大有“你失去的只是唯一的继承人,而我失去的是爱情啊”的气势在。纪蓝的态度令纪爸爸现在回想起还有些怒火中烧,转身又走进了厨房。
只有看见他媳妇他的火气才能压下去,起码不至于让他现在就与叛逆的纪蓝断绝父女关系。
雨伞挂在玄关,秦未宇在鞋柜里拿出自己的拖鞋换上,准备去厨房打下手。
临走前还不忘拍拍纪蓝的肩膀,递给她一个懂都懂的眼神,长叹一口气后径直进了厨房,悠哉悠哉道:“好好的白菜啊~”
厨房里三个人有说有笑,纪蓝觉得自己俨然已被世界孤立。偌大的客厅中,只有纪蓝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吃完午饭后,一家人一起前往南山墓园。
这是北城环境最好的墓园,不知道为什么,大家总默认死去的人会偏爱安静的居所。所谓生人住宅的“最好”,是最繁华,而死人居住的墓园的“最好”,是最静寂。
八年了,生平最爱热闹的纪凉华,一直在这片声称是整个北城最安静的地段安息。
无根之水敲击石板哗啦作响,显得这里更冷清,更孤寂。
四人站在纪凉华墓前,发现这里已经有了几束花,应是有故人来看过了。
一束白玫瑰在其间最为显眼,几束花的花瓣边缘都有些萎了。
白玫瑰啊……多半是哪个当年喜欢过纪凉华的小姑娘送的,也苦了人家姑娘了,这么多年了还记得纪凉华祭日。
瞥了那花一眼,纪爸爸挑眉,忍不住打趣一言不发的秦未宇。
“这玫瑰谁送的啊,真没眼力见,哈哈哈,小宇,你看这花都蔫儿了,要不咱给它放一边去。”
纪爸爸侧目观察秦未宇的态度,秦未宇却始终面无表情,只是望着石碑默了良久,才开口。
“不了吧,人家的一片心意,挺好看的,喷点水吧。”说罢弯下腰,把他们在路上买的那束白色桔梗花摆在正中间,放置许久的玫瑰不再新鲜,顿时被新来的桔梗抢走了风光。
他望着秦未宇的背影,内心百感交集,秦未宇和自家儿子那点事他早就知道,当年或许小有不悦,如今他却只觉可惜,纪凉华走的太早了……
纪先生的手轻轻搭上了夫人的肩膀,纪夫人就着丈夫有力的臂膀靠上去。夫妻二人端详着眼前黑黢黢的墓碑。
难以想象,他们儿子的本来如火的生命就这么仓促定格在那个雨天。
秦未宇才将墓前的几束花重新摆放整齐,就听见身边的纪蓝嘀咕道:“啧 ,我哥又不喜欢玫瑰花。”
听了这话,秦未宇不由嗤笑,别过头,竖起食指,朝纪蓝隔空点了几下。这丫头瞎说什么大实话。
八年过去,大家仿佛都已经接受了那个明媚少年的离去,生活早就回归正常轨迹。
比如纪妈妈已经很少为纪凉华的死去而哭泣,纪蓝也习惯了没有哥哥找自己岔的日子。
至于纪爸爸,明明没了那个调皮捣蛋的混小子让自己操心,在失去孩子的这几年却长了许多白头发,而这些白头发是纪凉华在世时纪所没有的。
时光推移,所有人都在慢慢放下,就像太阳照常升起,生活还得继续。
除了秦未宇。
……
开车送回纪家一家子,秦未宇又折回了纪凉华的墓园。
墓与墓之间有一段不大不小的间隔,刚好够种一棵雪松。从保安亭到这有一段长长的石板路,石板路说长不长,隔着的仅仅是生与死。
路过了许多也被活人思念着的人的坟墓,秦未宇终于在纪凉华墓前驻足。
在这里,他可以卸去所有伪装,不必彬彬有礼,不必压抑情绪,只需在这个他最珍视的人身边,长久的坐着,天地就与他无关了。
说实话他是一个占有欲很强的人,童年的时候不能接受纪凉华丢下他一个人去幼儿园,少年的时候不喜欢那些给纪凉华递情书的人……
可再如何如何强大的占有欲,面对纪凉华,他到底是忍着的。纪凉华走后,他满腔的占有欲,再也没有地方倾注。
他看那束白玫瑰极为不顺眼,纪凉华在世时就爱沾花惹草的,他们读书的时候,光是漫步在校园小径都有人来跟纪凉华表白。
对于这束来路不明的白玫瑰,秦未宇内心态度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可能是心底那点劣根性作祟,他有点想把花扔了,但是只要一想到有人还没有忘记纪凉华,他又舍不得。
墓园树木的枝桠树叶随风而动,雨后的寒风嘶吼着奔向他,他只是静静坐着,甚至流不出一滴眼泪,但纪凉华现在又在他心里下起了大暴雨。
冲锋衣只是微微润湿,可浑身上下,从身到心,无不被心底的暴雨席卷得彻骨寒冷。
那个名叫纪凉华的人予他的雨,远胜于人间任何一场洪水带来的灾难。
纪凉华,九月的风好冷,你还好吗?
南风好像在代替那人回应他,刮得愈来愈大,白色桔梗花瓣摇曳,看起来静好怡人。
秦未宇凝视着墓碑上端端正正雕刻着的“爱子纪凉华之墓”七个字,一阵苦楚袭上心头,但若只看“纪凉华”三个字,苦楚就化作了暖流。
太阳照常升起,纪凉华从未远去。
少年纪凉华:“正经人谁送玫瑰,我正值青春年华的大好少年,为什么要送我这种我爸才会给我妈送的玫瑰?!好土!”/不屑脸/
少年秦末字:(小本本悄悄记下来,跟阿花表白不能送玫瑰/认真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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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太阳照常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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