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水泠泠作响。
清脆得很,却平白扰人清静。泛着微光的山崖间,江亭悠呛出两口水,她微微抬起脑袋,发梢还在往地面上滴着水。
身上厚厚的喜服湿透之后胡乱贴着身子黏成一团,在这炎炎夏日奇异般地让人感觉冰寒,她额头发痛,抬手掐了掐自己眉间。
“醒了。”
这时,一旁突然响起一道极其沙哑的声音,似乎是想试图引起她的注意。
江亭悠终于想起来自己好像是要救人来着。
“咳咳。”江亭悠有些冷,也有些尴尬。她撑起身子往一旁看去,就看见萧千峙疲乏地躺在地面上,而他那张锐利艳然的俊脸此刻透明得可怕。
但他对自己的情况好像浑然不觉。他面上甚至懒得露出半点神色,一双眼盯着漆黑的夜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太淡定了。因而江亭悠一时竟不知要不要进行下一步动作,人呆在了原地。
结果就是,好一会儿,二人间再无任何动静,四周又只剩下泉水的流动冲击声。
“……”萧千峙终于按捺不住,眸色发冷地朝着江亭悠看了过来,他将自己的手臂抬到江亭悠身前。
“姑娘临危不乱,我十分敬佩,但人命关天的时候还是莫要发呆。”
“啊?”江亭悠略微诧异,但也很快明白了萧千峙的意思。她几乎是立刻给对方把起了脉,好笑道:“殿下想要我治伤,要直接说啊。您看着一点都不急,我又受了伤,这一时反应不过来也没办法不是。”
但把脉把着把着,她很快蹙起了眉:“您适才用了什么药?这药虽能暂时压制您体内的毒,却也令您再毒发时会更痛苦。”
话说出口,江亭悠心中也有了猜测,她体会着自己显然已解了毒的身体、和已然被处理过舒服下来的各处伤口:“你随身带的药,先给我用了?”
“……是。”萧千峙咳嗽了两声,再开口却又说起了其它,“我皇弟不见了,我的毒你能压制多久?”
听出他是想去找弟弟,江亭悠目光在四周逡巡一圈。
江亭悠和萧千峙如今在一处小山崖上,她们身前正对的地方有一湾泉,泉水在夜里被月光照得隐隐发亮。
“从画里出来后,我们是落到水里了吗?”江亭悠一边起身打算摘四周的花草,一边问道。
萧千峙“嗯”了声。
江亭悠看他一眼,又收回视线:“好。”
很快她摘好了一朵花、两株草。她借着泉水洗净,又将它们掰碎了,这才回到萧千峙身边。
她递出草药:“殿下,请吧。吃下这些能让您的毒两个时辰内不发作,我的想法是,若两个时辰内找不到您皇弟,我们就还是先出去吧。”
江亭悠劝得很认真。
她算是看出这个太子殿下是个十足的护弟狂魔了,他自己都这样了,还对弟弟念念不忘呢。而且也不知是否是看出她医术还行,她有一种他就指着她帮他的感觉。
她倒是想知道今日这般情况,若只有他一人,他还能不能这般从容不迫。
江亭悠看着萧千峙干脆地接过她手中的花草,不见嫌弃地送入口中,心中又叹了口气。
罢了。看在他带着一身伤还记得把她从水中捞出来的份上,姑且帮他一下。
何况……
江亭悠望着天边那轮圆月,思绪飘到破阵时脑内听到的种种。
太子。也许往后还要仰仗他帮她查事情呢。
·
“千安说你并非这儿的人,却也未提具体何样,你该解释解释,为何要与他拜堂,又为何向他掷出那根金钗。”
江亭悠和萧千峙从山崖处找到一扇暗门,她们顺着暗门通道往里走。通道四周烛火明亮,不难看出此地前不久有人来过。
她正观察摆放烛火的小烛盘,猝不及防听到萧千峙的冷声质问,挑了下眉。
她微微仰头看向萧千峙:“殿下,您这样会让我十分担忧出去以后您会将我打入大牢,您说我方才是不是让您休息得太好了?”
江亭悠说得是实在话。萧千峙吃完药,也得休息上一阵,她刚刚想着他伤太重,特地鼓捣了个简陋的火堆出来,就为了让他暖和些,结果这才过多久,他就又凶起来了。
江亭悠是个什么性子。自小顾栖辰这个小郡王就护她护得紧,她的养父母又皆是军中有名的将领,平日里皇室子弟见到她都要客气几分。
因而被这么对待,哪怕对方是太子,她也得表示自己的不满。
不过她也没想找死。她知道眼下不是在自己熟悉的地方,这儿的皇亲贵族什么脾性她一概不知。
她是看准了萧千峙不会在意这点小事。
而萧千峙也确实如她所想,的确不会因为这样挑衅的话拿她如何。但他需要解释,所以只静静地看着江亭悠。
江亭悠面对这样的目光,竟也不好不搭理,只好随口回应:“您就没看出我是被控制的吗?我都跟您说了,您皇弟被控制了,那您这人看着挺会思考的,怎么没想到我也不是自愿的呢?”
虽说行动上对方并未伤害自己了,甚至还算是跟她是同伴,但几番被怀疑,还是在自己宁愿受伤也要救下对方的情况下,江亭悠真的有些不开心:“殿下,您这样不相信我,我很伤心啊。”
江亭悠一派苦兮兮、惨哈哈的模样,看着真是令人愧疚。
然而,萧千峙却充耳不闻,泰然自若:“你就没想过,我所见到的你,与常人无异?”
江亭悠刚伸出去摆弄烛盘的手一顿,目光一肃:“何意?”
“千安向你表心意时,他的行为眼神与往日并无出入。”
萧千峙的皇弟,也即二皇子,名叫萧千安,方才还在外边山崖时,萧千峙跟江亭悠提过。
江亭悠嘴角抽了抽:“他往日就这般清澈……简单?”
萧千峙没回她,伸手到江亭悠手旁,捻起了她本想拿的几根毛。
江亭悠知道他这是“与你无关”、“你不该多了解”的意思,没多问,沉默下来。
半晌她笑了笑:“殿下,我的确不属于你们这,此前也不认识您和二皇子。我不会伤害您亲爱的弟弟,您也是,这点您可以放心。至于其它的,我自己都还没明白呢。”
“笔落的毛。”萧千峙看着手中毛,忽而低眸向江亭悠道:“伸手。”
江亭悠眉梢微扬,照做。
萧千峙将那几根毛放入她手心:“收好。”
江亭悠脸色又难看了:“你……”
这个太子是把她当自己的手下吗?
萧千峙却直接开口打断她的话:“姑娘画工应当不错,对画与笔当比我熟悉,你应知晓将你我拉入画中阵法之人不简单。”
他的视线扫过江亭悠怀中:“不知姑娘是有了何物,能穿过阵法、又能瞬间止住流血的伤口。”
萧千峙不说,江亭悠还真忘了这事。
“殿下,我一心为了我们三个活着出去,您倒是在我身上分了许多心。”
她将掌心的落毛塞入怀中妥帖放好:“怀中是我夫君的物件,您这么一直找我讨要恐怕不太好。”
“……夫君?”萧千峙蹙眉。
“是啊,其实今夜本就是我的新婚夜,谁知道怎么就被拉到画里跟您皇弟拜堂。说起来,我也要赶紧回去才好,不然我夫君找不到我该着急了。”
江亭悠转动了一下身旁烛盘:“行了,殿下,快些找到您弟弟吧。”
萧千峙顺着她的目光转身,只见二人右侧的石壁颤动两下,紧接着一阵响动,整块石壁唰地抬起!
石壁后的景象顿时一览无余,萧千峙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前方地上的玉佩。
他捡起玉佩摩挲两下:“千安的。”
·
石壁后是巨大的迷宫,恢弘大气,进来之人第一反应便会是:这辈子都得被困在这了。
江亭悠却不一样。她在见到眼前景象的第一时间额头上的青筋猛跳,再次头疼了一会儿。
萧千峙察觉到她的异常,瞥了她一眼,算是好心提醒道:“从水中捞你时就被你熏得难受,看你频频头痛,日后少喝些酒吧。”
是因为喝多了酒吗?
可能确实有影响。
江亭悠没作回应,萧千峙也已在找萧千安留下的标记。
不多时,江亭悠就跟着萧千峙找到了一间屋子外。
屋门上被染了点点血迹,萧千峙当即拧眉,二人小心推门而入,却未见任何人的身影。
只有几盏油灯分布在屋子里的几个角落,发着微弱的光,而更显眼的,却是满屋子的画。
这是……
地上堆着成堆的画,有些摊开着,有些卷好放着,四面墙上也挂着好几排画。这些画只用瞥上一眼便知作画之人技艺高超,更遑论它们此刻散发着的微芒印亮了整间屋子。
这些画分明是将屋子印得无比柔和,却叫立于门口的江亭悠和萧千峙感到一股阴寒。
萧千峙的脚边有一个木箱,装满了画,装得比其它箱子看着要杂乱些许。
他蹲下身,从箱子面上堆叠的画中抽出一卷,想要看看。
画被抽出时却同时带出一张信纸,信纸在半空中飘了几下落到了地面上。
“这是?”江亭悠和萧千峙一起注意到了这张信纸,萧千峙垂手将其捡起。
他低垂着眼睫往信纸上看,只在刹那间,他浑身的血液好似凝固了,握着卷轴的另一只手也微微发起抖来。
“平叛一事,务必一次成功,也须得做得隐蔽再隐蔽,不得暴露。接下来的半月,族内众人任务安排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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