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辞抬眼看他。
陆言舟前去雁州时才只十岁,如果陆老将军未曾病逝,大概他也会与她和谢岐一样,在清州无忧无虑的生活这许多年。
她应答道:“边疆战乱,总是很苦。”
陆言舟停了夹菜的动作:“还好,父兄都在雁州挂帅,我倒也还自在。”
他似乎在答她的话,又似乎在对自己说,“只是姐姐,如果你见过雁州边境的遍野哀鸿,就会觉得京都城里诡谲弯绕,其实也不算什么了。”
燕军过境的横尸遍野,每一场交锋过后营帐里翻搅起的泥土和血腥味,流离的亡魂再难回到故乡的土地,只能时不时在他的梦里打转。
在雁州的这些年里,他的兄长陆言清几乎有半数的时候都在外扎寨,陆言舟起初觉得新鲜跟去,只待了半个月便回了雁州城,再未嚷过要与陆言清一起。
宋辞见他说着话,眼神却落在屏风外面。
“姐姐,你瞧,总有人在留意这里。”
外面宫侍正忙着送客,外面影影绰绰,有人相敬着告辞作别有人的目光朝屏风这边瞧。
热闹虽将散场,却也还算正熙攘着。
陆言舟说着话,翻了只新的杯盏,“他们在看的并非两个叙旧的人,而是宋家与陆家是否有联手在一处的机会。”
宋辞收回眼神,看向满桌子寻茶壶不到的陆言舟。
自小一处的情分在,不管他如何将眼线安插到她与谢岐身边,她也没办法将那段时光尽数割舍掉。
说到底,陆俞也只是个孩子而已。
“小俞,我们也该走了。”
她起身,终还是不忍,轻拍了拍少年的发顶。
陆言舟却一把将她的腕握住了。
他的力气有些大,紧紧得到箍住她的手腕,又缓缓放开了。
“姐姐,我知道,另一张简帖原是该给谢时越的。”
宋辞早知道他是故意的。
她收回手,缓缓开口:“是我没有让他前来。”
陆言舟不再找茶喝,仰着脸看她:“谢时越不仅是谢家人,更是琅广侯在京都的质。清州的封地,兵权,作为唯一能继承那些东西的人,谢时越在京都本就是一件炙手可热的宝贝。”
“谢伯父想他不接触朝堂事,可他只要还在京都,便只会有无休止的人邀他入局。”
即使宋辞一直在回避这件事,却不得不承认,陆言舟说的是对的。
宋辞垂首看他:“所以你回京都后,也是这样吗?”
陆言舟避开她的目光。
他摇了摇头,不再看宋辞;“我是自愿的。”
连回到这里都是自愿的。
宋辞不再回应,轻拂了拂衣袖。
“走吧。”
她再重复了一遍。
宫门外,马车已等候许久。
宋辞搭着冬青的手上去,掀开车帘,陆言舟在车下送她。
“姐姐,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来将军府找我。”
宋辞应声,却又听陆言舟开口,“无论是什么,我都会尽力帮姐姐的。”
即使她从未找过他。
宋辞点点头:“小俞,回去吧。”
车帘合上,冬青举着镜子,宋辞对镜一一摘下那些繁琐的簪饰。
她放下一只珠钗,侧首问:“冬青,谢岐可有消息?”
冬青摇头:“小姐,谢世子的消息一直没来,想是忙着。”
谢岐曾说过,春典这天国子监休沐,要去南松苑见靖中先生。
他说好了与她一起,该不会自己先去。
“无妨,先去一趟世子府。”
宋辞卸下鬓边最后一只珠花,“春典用的灯笼可帮我带上了?”
冬青收起镜子:“带上了,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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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玹央走入御书房,弯身拜礼。
“儿臣请陛下安。”
齐渊正坐在长案前,手中捏着一份奏章,见他来了,也不应答,只是开口问道:“听闻你春典摆宴,朕却贸然传你前来,可会怪朕耽误了你?”
皇帝面上问询,声音却发冷,齐玹央毫不犹豫的跪下:“儿臣不敢。”
齐渊面上和善,却并不叫他起身,只将手中奏折往旁侧一递:“你看看这个。”
内侍忙上前捧过奏折,压着步子走下去,小心翼翼的递给齐玹央。
齐玹央跪着接过,拿眼睛扫过一遍。
上面尽是岭州事宜,弹劾之人是户部尚书赵勉。
也是已获罪处斩的梁尚书的学生。
梁家倒台,更是他作主弹劾。
奏折内事无巨细,尽是梁家人等发配到岭州后的现状。
看到此,齐玹央心中已有一二分定数,又听齐渊缓缓道:“梁家的事,你说来给朕听听。”
齐玹央不知他想听什么,手下合了奏本,据实答道:“陛下处置梁家共一百一十四口,梁尚书与其子梁远,梁衡处斩,其余旁支家眷老小尽数流放岭州。”
“流放途中折损老弱几十余,最终活到岭州的不过十二人。”
齐渊冷冷道:“你对梁家情况掌握得如此事无巨细,可是花了大心思,连亲卫都派到岭州去护着那罪臣老小,可见对朕当初定罪梁家有多大的不满。”
“臣不敢。”
齐玹央低头,俯首叩拜:“陛下仁德,梁家罪无可恕,流放已是生路。既是生路,臣已然谨遵陛下旨意,不敢有半分逾矩。”
殿中空气沉默着,齐渊不怒反笑:“梁家有罪,你反体恤罪臣,你既为他们劳心伤神,想是一副病体未必能吃得消,今日起便回东宫颐养着,一月时间给你好好思虑。”
说罢,齐渊一拂袖,长案上的书册皆数被扫落下来,砚台砸至齐玹央的膝边,染了他半身的墨痕。
一直到齐渊离去,齐玹央才撑着手臂起身。
他双膝跪得发麻,踉跄一下,旁侧内侍忙上前来扶。
齐玹央面色沉静,一步步走出御书房门外,半点异样也不见。
东宫的喧哗早已散去了,临近正门,他竟一时不支,气喘难接。
“殿下。”
内侍见他弯着身,手也攥紧了,忙喊着其他宫人,“快,太医,传太医!”
齐玹央却觉得声音好似萦在天外,一瞬间浑身脱力,径直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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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府门厅寂静,宋辞走下马车。
门前的侍卫见了来人,不做阻拦,开门放她进去。
才跨过门槛,渝川自里面跑出来,神色匆匆:“宋姑娘,您快去看看世子吧。”
宋辞才庆幸她没有扑了个空,听完渝川的话,眉头一皱。
她提起裙摆快走了几步。
谢岐不在正厅。
宋辞步履匆匆,一路往后院走。
直至见到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廊道尽头,她脚下更快了几步,对面的少年人也迎面朝她跑过来。
离得近了,宋辞一时没刹住,向前跌撞了一步。
少年忙伸手扶了她一把。
“谢岐。”
腕还在少年手里攥着,宋辞抬头唤他。
“阿辞,你怎么这样快就来了。”
谢岐扶稳她,松了手,面上有些不自然,却很快掩了下去。
“真是的,渝川也没来通报一声。”
宋辞问他:“谢岐,发生什么了?”
谢岐不作答,宋辞眼尖,瞥见了他手中攥着的信纸。
她伸手去拿,谢岐却下意识的躲了一躲。
宋辞握住他的手腕,从他手里拿过那封信来。
是谢听淮寄来的家书。
却也不全然算是家书,中间夹杂着一张从越州过去的军令。
宋辞先去看那张军令,面色骤然间变了。
她再度抬眼看谢岐。
谢岐不言语,拉她过去,一道走进书房里坐下。
宋辞等不及开口问:“怎么回事,谢家军怎么可能?”
谢岐摇头,神色不定,声音却很冷静:“我也觉得此事有蹊跷,越州虽离清州不近,但派去越州的部将也是我爹的亲信。谢家麾下的将士向来忠心于谢家,更忠心于大启,断不会做这等通敌卖国,叛乱谋反之事。”
“只是此事圣上已问罪到清州,我需得代我爹进宫面见圣上。”
宋辞伸手抚上他肩膀:“谢岐,你别急,越州军副将郑慎是郑将军的侄子,郑大将军又是四殿下的舅舅,我找她帮忙去信问个究竟。”
谢岐又摇了摇头。
“此事既传到清州,便是已经有了定论,再问也只是徒劳。”
“只是清州那边才调了一批将士往北境去,怕是又要再移交一部分兵权给越州,去平息这场动乱。”
“谢岐。”
听他说到此处,宋辞猛然握上他的腕,“他想要你谢家的……”
谢岐将手覆了上去。
他的掌心温热着,正覆在她冰凉的手背上,宋辞一时间止了话语。
皇帝忌惮谢家,只是任谁也没想到,他会这样快动手。
宋辞忽然想起陆言舟才与她说过的话。
她重新抬眼,迎上谢岐的目光,问道:“什么时候进宫?”
谢岐应答:“明日。”
宋辞点点头,又问他:“我能做些什么?”
谢岐收回手,走到长案后的柜子旁,从中取出一块薄薄的小金片来。
是一块金制的令牌。
启国上下,皇室人皆用玉制令牌,官员贵人多用银制,军中之人也是使用铜制较多,宋辞还是头一次见人拿金子打令牌的。
谢岐将令牌交到宋辞的手中。
“城北的戛玉坊中有我爹留下的人,我不便过去,还需得你帮我走一趟,拿一份越州那边的名册来。”
宋辞拿着令牌:“那你呢?”
谢岐看她:“我去南松苑找靖中先生。”
宋辞了然。
有琅广侯在,皇帝暂且不会与谢岐动什么干戈,只是已经走出了这一步,往后却犹未可知。
靖中先生的门生不多,却多为佼佼的上位者,若是谢岐拜他做老师,若他日再遇到难处时,哪怕是看在陈靖川的面子上,也总会得人帮衬一二。
“谢岐。”
令牌在指尖翻来覆去,宋辞突然喊住他,“你家这令牌,是拿真的黄金打的吗?”
气氛本有些严肃,谢岐冷不防被她逗笑,曲着指尖轻敲了敲她脑袋。
“你咬一口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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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身为元陵姜氏的幼女,姜满自幼长于西境,洒脱无拘。
直至及笄之年,一道赐婚圣旨送至元陵,定下姜满与三皇子洛长安的婚约。
又半载,姜满遵圣命入京,嫁洛长安为妻。
显赫的家世,相敬如宾的夫君,那是她此生最为恣意的三年。
可好景不长,洛长安一朝谋反,牵连姜氏全族被诛。
姜满这才看清洛长安温柔表象下的心狠冷淡。
大军回到燕京那日,姜满登上城楼。
城下是率轻骑来与皇室谈判的洛长安,而她西望元陵遥遥一拜,最终纵身跃下——
躯骨碎裂的疼痛消散后,姜满回到了初来燕京的那年。
能再次抉择,她势要保家族安宁,绝不与皇室有半分纠缠。
尤其是狼子野心的洛长安。
她拖延婚期,拼死护圣驾,最终以命换来一纸退婚书。
而她拿到退婚书的当晚,洛长安在深夜闯入了她的府邸。
少年缚在她腕上的指节微微发颤,双眼里是几乎将人吞没的执念。
“为了不嫁我,你甚至去撞那柄刀?”
“望山初见,饶水结誓,我们拜过天地,饮过合卺……”
“姜满,我等了又一个十七年才等到你,绝不可能再放开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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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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