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难以忽视的嗤笑声从鹤轩的喉咙中传出，他一卡一卡地抬起头，面上的表情异常扭曲。

明明是在笑，可他的表情却更像是在哭。

鹤轩瞳孔微缩，脸上的畏惧恐慌演变成讥讽嘲笑，又哭又笑地问：“你们是打算这样一直锁着我，直到这女鬼灰飞烟灭吗？”

“怎么，你想要反悔？”绾清一点也没受影响，她冷冷地哼了一声，提醒道，“当初可是你自己许下这个诺言，也是你自愿跟我签订契约的，你大可以反悔，看看契约会不会反噬你。”

“清允是傻子，可我不是，你耽误了她那么长的时间，却在这个时候想要离开他，你是当我不存在吗？”她一把握住鹤轩的脖子，双眸中闪烁着红光，将鹤轩一点点举起，声音冰冷。

“我们可不是你的玩物，世界上的一切事情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绾清是个聪明人。

她不像清允也不像我，会被感情裹挟住头脑，在被情绪冲昏头脑的情况下甚至会忽视掉问题，做出一系列不利于自己的事情。

从清允决定要和鹤轩在一起时，她就预见了今天的到来，因此她提前为清允铺好了后路，和被感情冲昏头脑、沉浸在爱情里的鹤轩签订了契约，为的就是今天。

是选择死亡，把灵魂供给绾清，还是选择再忍受一些时日，直至清允灰飞烟灭，答案毋庸置疑。

鹤轩筋疲力尽般倒在地上，无力地垂下头，用如蚊子一般大小的声音说：“我知道了。”

那声音虚弱无力，好似他已经放弃再继续抵抗，愿意同清允一直在一起，直至清允灰飞烟灭，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可等清允消失时，绾清又是否当真会送鹤轩前往轮回的路呢？

我对此持否定态度。

凭我对绾清的了解，我知晓她对于人类没什么多余的感情，她大抵会直接将鹤轩吞吃入腹，送他去陪清允，同清允一起化为尘土。

清允难道不知这一点吗？

她知道的，只是她故意不直面这个事实罢了。

无论是人类，还是鬼，无一例外都是自私的生物，为了能和鹤轩“在一起”，清允不惜抛弃掉自己一直塑造的温良形象，露出自私的本来面貌，只为达成目的。

不过，这样又有什么意义呢？

强行捆绑某个人和自己在一起，表面上这个人还停留在自己身边，是属于自己的，但其实对方的心早就不在自己身上，不知飘到哪里去了，这种关系能称作为爱情吗？

我内心有诸多疑问，但我并不想再在此事上插手，便垂下眼，从房子里走了出去。

在离开前，我短暂停留在门口，回眸向屋内扫了一眼。

屋内静悄悄的，鹤轩呆坐在地上，面上的表情呆滞空洞，清允无神地注视着前方，黑色的头发乱糟糟地对在肩膀上，再无以前光鲜亮丽的样子。

他们之间已经没有爱情了。

爱情的火焰被时间冲淡，变为一团灰烬，轻易就能够被风吹散，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死灰不会复燃，他们只会一直这样互相折磨下去。

我想我和清允大抵还是不同的。

她会在一件事上一直纠结，即使那给她带来了诸多痛苦，她也不忍心从中脱离，反而会在其中越陷越深，心甘情愿地沉浸在其中。

但我却选择了放弃让我痛苦的事情。

于我而言，鬼生苦短，再无下辈子可言，又何必再在其他事情上投以逃脱关注呢？开心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不过这些我是不会说出来的。

从世外桃源离开后，敖烈仍然像只跟屁虫一样紧跟在我身后，两只眼睛紧紧盯着我的后背，仿佛生怕我跑了一样。

我觉得有些好笑，将小黑狗放到地上让它自己活动，转过身来抱胸看着敖烈，挑了挑眉，恶意地问：“玉龙三太子，你还要跟着我多久啊？”

“差不多都两三天了，你一直这样跟着我，是天庭太闲没给你发布工作？需不需要我帮你向天庭反馈一下啊？”

未料到我会这么说，敖烈愣了一下：“反馈？”

“哦，说错了。”我不在意地摆摆手，思考了一下又道，“准确来说，应该是举报吧？”

“按道理说，你刚成为菩萨，玉皇大帝应该会给你很多任务，可你却一直玩忽职守，整日围在我身边打转，这算不算不负责任？被举报了会受惩罚吧。”

我不怀好意地问：“喂，菩萨如果被惩罚会被降职吗？”

“…我不知道。”敖烈诚实地对我说。

他没有任何要生气的意思，皱眉认真思考了一会，竟堂而皇之地开始一本正经纠正我的话：“灵若，我没有太多工作，天庭有很多工作人员在值班，大家各司其职，都很认真地在对待工作，我也是。”

他顿了一下，接下来说的话倒有一种在自卖自夸、向我炫耀的感觉：“我上个月还被评为了优秀…”

“停停停，我不想听你的那些事情。”我啧了一声，烦躁地打断他，无意再与他继续纠缠下去，便单刀直入地发问，“你到底什么时候滚？”

敖烈的表情立刻呆在脸上，他眨巴了几下眼睛，眼神颇为无辜呆滞，好似被我狠狠欺负了一样，这副样子要是落到别人眼里去，恐怕不知情的人要把我视作罪魁祸首，质问我怎么忍心这样对待眼前这个懵懂无知的男人。

可我比任何人都要更清楚地了解敖烈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在逐渐成长变成大人后，每个人都会带上许多面具来遮掩内心，每个人身上都有着各种各样的色彩，而不再只是单纯的白色。

可无论再怎么改变，人内心深处的本性是不会更改的。

我和敖烈也算得上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青梅竹马，因此，我比任何人都要更了解他的本性，清楚地知道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敖烈的本性用恶劣至极来形容也不为过。

在当书童的日子里，我没少受他折磨，他时不时便会冒出诸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并将这些想法施加在我身上，我苦不堪言，积攒了一肚子的怨气，只待有朝一日能报复回敖烈身上。

西海龙王不是傻子，虽然敖烈施展了些小法术让看守的人没办法发现我们二人的偷溜，但他的法力到底还是不如西海龙王。

第二天天刚亮，虾兵蟹将便齐齐将我逮捕回去了。

明明也是犯错的人，敖烈却与我狼狈的样子截然相反，他被虾兵蟹将们簇拥在中心，对他嘘寒问暖，生怕他受了什么伤害，连一根发丝掉了都不放过。

我早已习惯这种落差，心里并未因此产生太大的反应，只是在虾兵蟹将们将我押到龙宫，西海龙王质问我时，对事实进行了添油加醋。

我睁着无辜的大眼睛，懵懂又无知地看着西海龙王，用力眨巴了几下眼睛，挤出几滴眼泪，委屈吧唧地说：“尊贵的西海龙王大人，您冤枉我了。”

敖烈的表情在那一刹那呆在了脸上，他脑中忽然出现了几丝清晰的预警，对女孩接下来的话有了几分揣测。

西海龙王大抵也没想到我竟是这种反应，虚假地咳嗽了几声，一本正经地注视着我，面上难以遏制地透露出几分崩裂，虚假地问。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啊。”我用袖子遮住半张脸，小声地啜泣了几声，语调带着因饱受欺负而可怜兮兮的弱音，“西海龙王大人，玉龙三太子非要逼着我跟他一起出去，我不敢违背他的命令，只能被迫跟他一起离开了。”

其实我认为自己说的话也没出多大错。

本来我就不乐意跟着敖烈一起出去，是他非要强迫我跟他一起偷溜的，所以主犯应该是他，应该惩罚的人也是他，我是被挟持的那个，应该被安慰才对。

可谁知我这话一出，整个龙宫便瞬间安静了下来，听不见任何声音，周遭静悄悄的，没有一人敢发话做评价。

我觉得有些奇怪，便将袖子稍稍放下，露出眼睛去偷瞄西海龙王，却见他脸色大变，脸上一阵黑一阵青，隐隐有发怒的前兆。

我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他便一巴掌拍到了桌子上，双目圆睁，震怒地瞪着我，大声呵斥。

“胡闹！竟敢这么污蔑敖烈，是谁给你的胆子？！”

…？？

什么玩意？

我彻底傻眼了，不可置信地干瞪眼，大脑一片空白。

西海龙王继续对我喋喋不休地进行输出：“一个小蚌精，竟敢对太子如此不敬，看来是敖烈太宠着你们这些下人，才让你有这么大的胆子，今日我倒要教你什么叫做规矩，来人——！”

等…等一下？！

我哪里对敖烈不敬了，我顶多是对事实进行了添油加醋，也不至于让人给我施刑吧？！

我大为震惊，惊慌失措地想要逃跑，但虾兵蟹将们比我反应更快，他们视东海龙王的命令为第一要义，齐齐将我围住，用尖锐又锋利的剑顶指向我，冰凉的物体几乎要抵到我的脖颈上。

我倒吸一口凉气，恐慌感从背部攀爬至头顶，我甚至想要当场喊娘亲，再也不想踏入龙宫半步。

就在这时，敖烈开口了。

他斜眼扫视了一眼那些虾兵蟹将，轻轻一挥手便用水波将它们全部弹开，随后缓慢又冷静地抬起头，直视着东海龙王，道。

“她说得没错，就是我逼着她跟我一起偷溜的，该受惩罚的那个人应该是我，她只不过是说了实话而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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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