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就有此意。”
说出这话时,敖烈的眼睛异常明亮,里面带着显而易见的期盼与喜悦。
他长吁口气,向我露出阳光又真诚的笑容,淡淡道:“灵若,如果你已经做好准备,那我现在就可以给你我的龙筋,我晚上派人来送给你,可以吗?”
我被这震撼人心的话搅得脑子一团浆糊,好似有一道雷从头劈下,将我的脑袋劈得嗡嗡作响,令我的反应一时变得迟缓,出神一瞬,没能接下敖烈的话。
没得到我的回应,敖烈微微拧起眉,有些忧虑道:“要是不行的话,我也可以在这里就把我的龙筋抽出来给你,但那时我的样子会变得很难看,灵若,我不想被你看到那么丑陋的…”
“根本就不是这个问题吧?”血气一下子冲上脑子,我恼怒地望向敖烈,大声质问,“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龙筋于你而言意味着什么,敖烈,你是觉得活着没意思终于打算去死了吗?”
我向他丢出一个冰冷至极的眼神,冷冷地笑了一声:“你要是真想死,就该滚哪里去死就去哪里,别在我面前晃悠,我可承担不起杀死玉龙三太子的责任。”
敖烈愣了一下,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虑起来,正要开口解释,猝不及防出现的人却使他被迫暂时吞咽下那些话语,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面前两人交谈。
一个身穿宽松棉质长裙,打扮得十分精致的女人站在木屋围栏外,向我颔首示意。
她的下裙上缝着细密典雅的花纹样式,衣服是纯青色的,给她增添了几分古典的气息。
女人眼睛狭长,眼角有一颗泪痣,那泪痣为她的面容添上些许忧郁的气息,再配上瘦弱的身躯,有一种楚楚可怜之感,好似一片薄薄的雪花,会被风轻而易举地吹走。
见她的眼球布满红血色,我隐约猜到了女人此次来寻我是为何,瞪了敖烈一眼,暂且将他的问题放在后面,给女人开了门。
她一进来就直奔主题,急切道:“灵若,他要死了。”
和女人慌乱的态度截然相反,我十分淡定自若地点点头:“哦,正常,他能活到现在都已经算是个奇迹了。”
“…可我不想让他死。”女人捂住胸口,攥紧了胸前的那一块衣服,呼吸又粗又重,“鹤轩跟我不一样,他是善良的人,去世之后肯定会有黑白无常来接他投胎的,那我还怎么见到他呢?”
女人和我一样,也是一只孤魂野鬼。
我们这些孤魂野鬼无法投胎的原因总结起来大概只有两条——要么有难以释怀忘却的执念,执念不解决便无法投胎;要么上辈子做了亏心事,被剥夺了投胎资格,只能等着灰飞烟灭那一天的到来。
女人属于后者。
“那也没办法啊,他已经比正常人活得久多了,人都是会死的,实在不行,你就等他投胎转世,跟他再续前缘呗。”我抱胸,无所谓地说。
“不行。”女人毫不犹豫,低眉垂眼,死死咬着下唇,脸色白里带青,眼眸透着深邃,貌似在思考什么不可言说的东西。
“灵若,你知道的,投胎的人都必须喝下孟婆汤,忘掉前尘往事,方可获得投胎转世的机会。”她回过神来,幽幽道,“要是鹤轩忘记我和他经历过的一切,那他还是我的鹤轩吗?”
“你这问的可真奇怪。”我嘴角微翘,“那要按你这样说,那些在前世许下姻缘,打算来世再会的人都是傻子吗?”
女人嘴唇轻抿了一下,没有立刻回复我。
良久,她才冒出了一句话:“灵若,你不懂。”
我觉得有些好笑。
我自己就是为情所困,被爱情这个破词连累到如今这个境地中的人,结果她竟然说我不懂?
还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现在看女人,恐怕就是当初那些人看我吧。
“是是是,我不懂。”我顺着她的话往下接,慢悠悠地问,“既然你这么说,那你肯定心里早就有了主意,不是打算来询问我意见的,你想怎么做呢?”
女人怔然望天,目光飘远,眸光微微闪烁。
她持续了这样的动作有一会,才堪堪回过神来,拉回遥远的目光,像是下定决心般汇聚起涣散的眸光,语气坚定。
“我想跟鹤轩结婚,定下阴婚,这样我们的寿命就会绑定在一起,鹤轩不会死,我们也不会分开。”
敖烈忽然插嘴:“不会死和不会分开都只是暂时的,阴婚代表你要把自己寿命的一半都分给他,等你死后,他还是会投胎,而你会灰飞烟灭。”
我对他这种突然插嘴的行为表示强烈不满,啧声排斥地瞥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
“这位是…”女人警惕地上上下下扫视着敖烈。
“别管他,你把他当成一个随便闯入别人家里的小贼就好。”我又问,“现在最重要的是你的事情,清允,你考虑清楚了吗?”
清允点点头,牵动嘴角,费力地扯出一丝强笑,去比哭还要难看,喉结收缩了一下,道:“早就考虑好了,活太久也没有意思,还不如好好珍惜能跟鹤轩在一起的时光。”
我却问:“那鹤轩他考虑好了吗?”
心脏往下重重地一沉,清允浑身一僵,只觉喉咙干涩得厉害,她僵硬缓慢地抬起头,露出眼眶中满是红血丝的眼球,双眼发红,眼睛好似哭得已经没有水润,仿佛浑身力气被抽干一般虚弱。
她闷声道:“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考虑好,灵若,你会来参加我的婚礼吗?”
清允当真只是来通知我这件事,她没留下多久,便耷拉着脑袋离开了,发肿的眼皮半垂着,背影凄惨,给人一种随时就能倒下的感觉。
“…她是因为杀了人,才没办法投胎的吧。”敖烈突然说。
“杀了人的鬼,身上都会带着一层若隐若现的黑雾,常人无法看见,但在我们这些人的眼中却清晰可见。”敖烈顿了一下,犹豫着说,“她身上有很浓厚的黑雾,恐怕不止背负了一条人命。”
“所以呢?怎么,你要替天行道,去铲除了这只恶鬼?”我笑眯眯地转过头,却露出冰冷的眸光,恶狠狠地刮在敖烈身上,语气隐隐有威胁的意味,“你要是想杀了她,不如先杀了我吧。”
“我身上不是也有黑雾吗?我也是恶鬼呢,你抓了我回去交差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喉咙好似被什么给堵住,无法再开口说话,敖烈噎了一下,脱口而出:“你不一样,而且在我眼里,你身上已经…”
话说到一半,他又倏然闭上嘴巴,呆板而木然地看着我,活像一个傻子。
我懒得再理他,回屋随便收拾了几样东西,又抱上冲我疯狂摇动尾巴的小黑犬,打算启程去往清允的家中。
还是得去见见鹤轩。
我怀疑鹤轩根本不知道清允做出了这决定,要是瞒着他做出这种事,只怕他们事后会争吵不休,和幸福这两个字再也搭不上边。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我出门时,敖烈下意识地露出无辜又不具备任何危险性的笑,小心翼翼地问我。
我呵呵一笑:“我拒绝你,你就会滚蛋吗?”
敖烈哑巴了。
他视线因为心虚变得飘忽,嘴唇嗫嚅了一下,终是没有开口说话。
果不其然,我在前面走了没多久,敖烈便追了上来,亦步亦趋地跟着我,始终与我保持着大约两三步的距离,生怕我跑了似的。
我搞不懂他,我只觉得他一定有病。
年少的时候总是跟我保持距离,不允许我靠近他,一见到我就烦,现在倒是迫不及待地想跟我搭上边,装出一副讨好我的嘴脸,这不是有病是什么?
我心里暗骂着敖烈,又突兀地回想起刚当上敖烈书童的那些日记来。
那时,“小”混世大魔王还不知喜欢这个词究竟意味着什么,只知道见到这个人心脏便会怦怦乱跳,难以抑制地生出喜悦之情,想要与这个人再多待上一些时间,再多说说话。
于是,我这个烦人精开始不知死活地凑到敖烈身边,恬不知耻地一边磨着墨水,一边喋喋不休地说着话。
“你为什么一直在看书啊?我感觉看书好无聊哦,书上都是繁杂的文字,我看着就头疼,你是怎么看下去的啊?”
“你为什么不出去玩呢?整天待在房间里多无聊啊?你有没有出过海啊,我听隔壁的章鱼精说,海上的世界可丰富多彩啦。”
提起这个,我来了兴致,眼睛变得亮晶晶的:“据说海上有耀眼夺目的大太阳,还有各种各样会飞的生物,还有…还有…”
因为太专心于诉说,我没控制好力道,手一滑,墨汁竟直愣愣地飞了出去,恰好溅在了敖烈洁白的衣服和锋利的下巴上。
他握笔的手骤然加重力度,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来盯着我,一言不发的样子更让人心生惧意。
我干笑了两声,抽纸想替他擦拭掉墨汁,打着马虎眼:“哈…哈哈,你知道吗?其实这是龙宫最近流行的新玩法,听说墨汁泼到身上,代表着文曲星的附体呢。”
“哦,这样啊。”敖烈遽然勾起笑容,那笑容邪魅狂狷,令我难以招架,一时看愣了眼,呆呆地凝视着他。
等再回过神来时,我已被敖烈一手扼制住下巴,而他的另手里拿着研磨盘和墨棒。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将我的下巴摁得生疼,那双风情万种的眼眸里含着不曾掩饰的恶意,精致妖异的眉眼挑了一下,讥诮地笑道。
“你应该比我更需要文曲星附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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