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佛寺

“咳咳咳!”驶入街市的马车猛地一顿,季纭知正好喝下一口酸梅汤,被呛得一阵咳嗽。

一旁的锦织车帘又被掀起,季闻风麦色的脸衬着他的一口大白牙出现在车窗,“姐,你多大了?吃个东西还能被呛到!”

“小狼崽子!”纭知用丝帕擦了擦嘴角,“反正比你大一个时辰!”

“季纭知!别——再这么叫我了!”季闻风咬牙切齿,话音未落,又丢进来一包还冒着热气的糖炒栗子。

季纭知无奈地看着小案上堆着的驴肉火烧、桂花糕、糖葫芦、酒酿圆子……不由得扯了扯嘴角,“闻风,你别再买了,吃不完怪浪费的。”

“姐,我现在有俸禄了!而且给姐姐买吃的,不浪费!”季闻风说完就又扔进来一盒杏花酥。

“我说的可不是浪费你的银子,而是浪费粮食,小心被爹爹知道……”季纭知喝完杯中剩下的酸梅汤慢悠悠地说道,这一次帘子终于没有被拉开。

而最后的结局是——当马车停在灵安寺前,季闻风只觉得肚子撑得厉害、偷偷松了松腰带,连带着座下的马也有些疲倦地打了几声响鼻。

“季小施主,方丈在后院等你。”在寺庙门口等候的小和尚走上前来,向季纭知作了一个揖。

“姐!我肚子疼!”下了马的闻风痛苦地捂着肚子,和季纭知打了个招呼就往庙里面跑去。

季纭知抱歉地对着小和尚笑了笑,跟着他走进了寺庙。

今天佛寺并没有多少人来上香,在周遭古树的环绕下,倒显得有些冷清幽寂。日光从叶隙中斜斜地照下来,纭知走在弯曲的小径上,通向寺庙深处的小院。

“季小施主,方丈正在和贤王世子下棋,你们应该相识。”小和尚立在门前,解释道。

素雅的禅室内,一支香悠悠地燃烧着,散发着醇厚的檀木香气。

窗边对坐的方丈与少年沉浸于棋局,连余光都未分给刚进门的纭知。

季纭知也不愿打扰两人,只是屈膝跪坐在一旁的蒲团上,静观二人对弈。

棋法阴阳,道为经纬。

芥子须弥,微尘三千。

方寸棋盘间,倒是被两人下出了大开大合的气势。

黑白子落得风云激荡,竟衍出连环劫,仿佛这世间的阴阳交错、权谋博弈,也不过如此。

两人丢下手中的棋子,抬手互相拱了拱手,和棋了。

方丈捋着手中的佛珠,呷了一口已经凉了的清茶,余光瞥去,这才看见在一旁已经等候多时了的纭知。

“季小施主,久等了。”方丈作揖道。

“无事,这番观棋倒也是痛快。”纭知回礼,目光又落在一旁沉默不语的赵忱身上,“世子殿下。”

赵忱拿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他之前只在宫宴上远远地和这位受宠的郡主见过几次,但如今却莫名生出了几分熟悉感,“锦安郡主。”

“奉壹,郡主她的棋艺也是上乘,有机会你们可以切磋切磋。”方丈适时出声化解了这有些尴尬的场面。

赵忱的命格弱,幼年就被寄养在灵安寺,法号为奉壹。

“行了,你也别老是拘在老衲这儿。”方丈毫不客气地‘赶’赵忱走。

赵忱起身对着方丈作了一个揖,在转身离开时,目光又不禁在纭知的身上停留了一刹。

赵忱走后,纭知起身坐在了方丈对面,方丈在一个干净的白瓷杯中倒满热茶、递给纭知。

纭知有些犹豫,目光停留在茶杯那升腾又消散的热气上,她不知道怎么把重生这件事说出口。

“有些事啊,或许上辈子,就已经有了答案。”方丈目光投向窗外盛开的桃花,语气淡淡。

……

季闻风勒紧了腰带,才姗姗来迟。

“世子,郡主还在里面和方丈论道,吩咐我们先去用膳。”

刚刚腹痛的感觉还在脑海中挥之不去,闻风连忙摇了摇头,“不用了,你去吧,我在这里候着。”

“那麻烦世子了”,素雯看着眼前的世子,有些忍俊不禁,“莫要让闲杂人进去,扰了郡主的清净。”

季闻风百无聊赖地坐在桃花树下的大石头上,抱着头,靠着树干抬眼看着天空中云卷云舒。

一阵风吹来,满树的桃花簌簌落下,季闻风站起身,抖落衣服上的花瓣,忽地心血来潮,捡起地上一根折断了的桃枝。

以桃枝为剑,在卷着花瓣的风中舞剑,纤细的树枝在他的手中竟也舞出了剑影,还带着几分凌然的剑气。

……

“小姐,您慢点走行吗?”

“不行!我已经有四十又二天没有见到纭知了!若不是今天碰巧知道她也在灵安寺,那又得等上好几天了!”一个穿着鹅黄色锦裙、梳着元宝髻的少女正提着裙子小步往前跑着,腰上的环佩清脆地碰撞着。

一小片竹林转角后就是方丈的禅房,但是少女突然停下了脚步,眼前是一位白衣公子正在落英缤纷中腾身跃起、剑影翻飞。

关梓萱只觉得眼前的男子像极了话本子里描写神仙公子——白衣飘飘、剑气凌人,回眸时,凤眼薄唇、冷清儒雅。

关梓萱还没回过神来,下一秒,神仙公子就猛地立在了她的身前。

关梓萱愣住了,刹那间只觉得晴天霹雳,她第一次觉得以前看的话本都是假的——眼前的男子被一身白衣衬得黝黑,虽是剑眉星目,但这哪像个神仙公子?更何况他现在正拿着剑指着自己的脖子?不对!低头看去,这分明只是一根树枝。

“这位公子,我们是来拜访锦安郡主的,还请您把这……放下。”一旁的丫鬟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说道。

季闻风看着面前被自己指着的小姑娘,鹅蛋脸、杏仁眼、樱桃唇,妆面明艳动人,发髻上钗满了流光熠熠的珠宝发饰,周身的气质倒也是娇贵。

季闻风默默地把手放下,莫名有些羞耻地把手背在身后,然后快速地把树枝扔掉,最后侧过头、冷冰冰地说道:“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关梓萱只觉得自己刚才脑子搭错了弦,竟然觉得面前这一介武夫像神仙公子!

从小到大被娇宠着的千金小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是你主子——锦安郡主的闺中密友,你不过是个侍卫,在这里逞什么威风?”

季闻风听着这娇小姐的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由得愣了一下,关梓萱以为他怂了,冷笑一声,“怎么?现在知道怕了?告诉我你叫什么,到时候让你主子罚轻一点!”

“梓萱!你怎么来了?”季纭知刚走出禅房,就看见自己的闺中密友正和自己的便宜弟弟站在一起。

两人纷纷扭头向季纭知看去,脱口而出——

“纭知!”

“姐!”

关梓萱望着眼前这位肤色黝黑、五官分明的少年,惊讶地挑眉。

季闻风感受到娇小姐灼灼的目光,悠悠地说道:“小姐,我姓季,名闻风。”

“梓萱,这就是我的孪生弟弟,刚从西疆回来,小时候你见过他的!”

关梓萱敛住了惊讶的神情,但还是止不住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年,突然杏眸一亮,笑着说道:“小狼崽子?”

原本还觉得自己找回了场子,正洋洋得意的季闻风,瞬间神色一僵,愣在了原地。

……

“不早了,天黑了走山路不安全。”季纭知捏了捏正抱着自己胳膊撒娇的关梓萱的小脸。

“知知,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不了,我还要再祈福几日。到时候的百花宴你就又可以见到我了。”

关梓萱瘪了瘪嘴,然后松开纭知的胳膊,“好吧。”

“行了行了,你也别老想着玩了!百花宴过了,春分也过了,太傅也该继续授课了!”季纭知忍不住又伸手捏了捏关梓萱水嫩的脸蛋,“收收心吧!我的小伴读!”

季纭知只被封了郡主,但皇上特许她的待遇规格与公主等同。

而关梓萱虽然没有封位,但是英国公府人丁兴旺、却只有关梓萱一个小女儿、往上还有七个哥哥,更何况关梓萱母亲的娘家是扎根在巴蜀的皇商,所以关梓萱从小是被娇宠的掌上明珠。

若不是关梓萱与季纭知意气相投,英国公也不会随便把女儿送进宫当伴读,纭知这也不是找了小伴读,而是找了一个小祖宗。

……

季纭知迎着落日的余晖,往厢房走去。

赤霞染红了傍晚的留白,也染红了院子里满树的白海棠,树下石桌旁的素衣少年也因着满天红霞增添了几分倦意,修长白皙手指漫不经心地拿起棋子,又轻轻地放下。

纭知不忍打破这幅有些美好的画卷,低着头、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郡主……手谈一局?”

清冽的声音悠悠传入耳畔,季纭知脚下顿了顿,抬眼看向面前不沾烟火的公子,对上那双清冷的桃花眼,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面前的少女穿着一袭杏色的素净罗裙、外披着薄薄的青纱,一头青丝用一根精致的玉簪简单的挽起。

赵忱微微垂眸,伸手整理好案上的棋子,‘若不能识人于目,那便识于棋路。’

月色渐浓,半山腰的明月洒下清晖,小和尚用竹竿挑着素色的灯笼、挂在一旁的立杆上。

微微摇晃着的灯笼,悠悠地照亮了案上有些僵持的棋局。

赵忱皱着眉看着眼前的棋路,微不可察地轻叹了一声。

“和棋了。”对面的少女把手中的棋子丢回棋笥、发出清脆的响声。

赵忱轻轻地笑了笑,“郡主的棋艺果然不错!我倒也真是运气好,一天之内竟然两次碰到了三劫连环。”

“其实还是世子更胜一筹。”纭知拱了拱手,便站起身来,“不早了,我就不久留了。”

赵忱有些失神地看着少女娉婷的背影,眸子里流露出几分失望。

郡主的棋艺是不错,可是和那晚的人比,还是差了点。郡主的棋路像是溪流,倒也是暗藏新意,可是那人却落子如江海、包罗万象。

赵忱揉了揉了额角,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这位郡主时,会想起花朝节那晚的……白衣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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