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请,这是您点名要的曦光阁。”女管事推开最中间的一扇门,顷刻千丝万缕的阳光溢出了这雅间,洒在二人的足尖上。
这雅间甚是别致,窗牖开得极敞,外侧还延出一道雕花木槛。若凭栏远眺,半个京城的繁华尽收眼底,连那远处云烟缭绕的燕华山,也隐隐在望。
“今儿日头毒了些,殿下可要换个清幽些的雅间?”女管事将窗边的薄纱放下,隔开有些刺眼的阳光。
赵驭慵懒地斜倚在贵妃榻上,手中的折扇慢慢扇着风,“不必了,先给本王上二十壶仙人醉。”
“赵驭,你是过得不痛快吗?仙人醉,一壶轻醉乍醒,两壶飘飘欲仙,三壶大梦一场。”纭知托着下巴,促狭地看着他,“怎的?你是想升天?”
“哟,小表妹,你还管起我来了?”赵驭合上折扇,轻轻地敲了敲她的脑袋,“这樾台也带你上来看了,是不是该知趣地走了?”
“锦安郡主也是我合庆楼的贵客。”门口忽然响起一道有些低沉的声音,像是宫宴时敲响的大编钟。
纭知闻声看去——这酒楼的主人贤王终于露面了,他搂着美妾,身后跟着三个仆从,手上端着的托盘都满满当当的摆满了酒壶。
“皇弟,你怎能赶客人走呢?”他笑眯眯地举起一壶仙人醉,亲自替二人斟了酒,“锦安,你可得好好感受我这樾台,来,本王再多送你们五壶仙人醉!”
纭知也不推辞,举起酒杯微微一敬,“那多谢王爷了。不过回头,可得也把我加进您的金字名单里。今儿我还得借着皇表兄的光才能上来呢。”
“自然自然。”贤王笑着拱了拱手,便揽着怀中的美妾,带着随行的人离开了,临了还提了一嘴,“今儿这樾台还特供鸟语花香,用鸡舌头、棠梨花烹的,锦安不妨一试。”
贤王一走,赵驭就又下起了逐客令,“表妹,我可不管贤王,你反正得说话算数,快回去吧。”
“我偏不。”纭知慢悠悠地给自己满上了一杯酒,“倒是表哥这番遮遮掩掩,到底是想背着我干什么……”
“嘘。”赵驭突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眼神微凝。随即他蹲下身,将茶盏反扣在墙壁上,耳侧紧贴着杯底,凝神细听。
纭知也学着他的样子靠了过去,然而她耳力不及赵驭,只隐隐听见隔壁传来贤王与另一名中年男子压低的对话声,断断续续,听不真切。
“纭知,就当表哥求你了。”赵驭放下茶杯,转过身,正色道,“我真的有事,你先回去。到时候表哥答应你一个要求,什么都可以。”
纭知倒是难得见到,这一贯嘴硬傲娇的小王爷,如今服软的模样。她眨了眨眼,笑着靠近,两人的鼻尖几乎擦在一起。
“表哥,我知道你想干嘛。”
纭知定定地看着赵驭那蕴着光的眸子,一字一句温吞道,“假装大醉一场,然后烧了这合庆楼?”
赵驭的眼眸猛然一颤,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喉结动了动,却终不知该解释什么。
“表哥。”纭知又往前倾了倾身子,鼻尖擦过赵驭的脸颊,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你是不是想知道——贤王在隔壁见着哪位北漠的将领?”
近日朝廷重整军务,尤其牵涉南岭、西疆和北漠。南岭和西疆这些年局势清晰、统御稳定。倒是这北漠兵权混乱、频繁更替,最容易出岔子,也最容易被各方势力插一脚。
“然后再放把火,烧了这樾台和暗道,逼着他们从大门仓皇逃……”
话音未落,赵驭突然一手揽住纭知,顺势将她带倒在自己怀中。纭知下意识要起身,却被他用手掌扣着后颈,鼻尖蹭着她的耳侧,“表妹,真是聪明得让人头疼啊。”
“既然表妹都猜到了,就乖乖回去吧,别淌表哥这摊浑水了。”赵驭轻轻抚过纭知的长发,语气软了几分。
“不要。”纭知咬着唇,摇了摇头,“乖乖回去看着你醉酒纵火,隔日被百官弹劾,被京城百姓戳着脊梁骨骂吗?”
“这有什么?本王本就是这京城公认的纨绔。”赵驭用指腹蹭过她的下唇,还轻声说着“别咬”。
“可是你不是啊。”纭知觉得自己鼻子有点酸,一定是被这房里的香薰呛的,“你强占梨花苑,不过是因为那是申国公暗地里的销金窟,里头关的都是被骗来的良家女。你和那些纨绔们斗鸡喝酒,也不过是借着他们盯着高官们的小动作。”
“就连前些时日在朱雀街纵马,踏碎了好几个摊子,旁人只当你胡闹,哪里知道,你是拔了北狄的暗桩,顺带杀鸡儆猴。”
纭知有些难过,她想起上一世万国宴之后,无人在意于冲之死的真相,京城的人只觉得定是纨绔的翊王惹的祸,把他指成无端挑起战乱的罪人。
赵驭看着面前眼角微微泛着红的少女,突然一阵心疼,大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没关系的,我是翊王,那些皇兄没法在朝堂上解决的事儿,总须我打着幌子解决掉的。”
“我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只要在表妹心里本王是个好人,这就够了。”赵驭用自己的额头轻轻抵着纭知的额头,认真地说。
纭知忍不住把头埋进赵驭的怀里,声音闷闷的,“嗯,表哥是大晋最好的翊王。”
上辈子,赵驭虽早早备好了暗卫,也暗中联系好了皇城卫,并无百姓伤亡。可因樾台装潢精贵易燃,火势蔓延迅速,合庆楼的大火烧了整整三日。贤王趁势暗中操控舆论,还生生捏造出一个被烧死的厨子,将过错悉数引向赵驭。一场明争暗斗之后,赵驭被罚至宗祠禁足三月,受尽世人指点,声名一落千丈。
“表哥我帮你,我们都不淌这浑水。”纭知强压下眼里的泪花,站起身观察着雅间的布局。
其实纭知早有对策,刚刚被女管事收走的佛香和香油不过是障眼法,她从腰上取下一枚玲珑剔透的腰佩——水胆琉璃。她踮起脚,想挂在窗子上,可是几次都够不着。
赵驭轻轻地叹了口气,走到她身后,接过她手上的坠子,微微拉开纱帘,系在窗楣上。窗外的阳光透过那滴状的水胆琉璃,打下一道细细的光柱,落在铺着绸缎桌布的几案之上,凝成一个圆圆的光斑。
“所以, 我的军师大人想要怎么帮忙?”
这熟悉的称呼突然传入耳中,拨得纭知心弦一乱。
“今儿日头正盛,天光灼物,而琉璃聚火。”纭知从发间摘下一朵淡青色的山茶花,乍一看像是刚从枝头摘下,但这其实是江南绒花——极易引燃,她将花儿插入花瓶中,又放在几案的光斑上。
随后,她佯装无意打翻了酒壶,几壶仙人醉倒在桌案上、滚落在地毯上,酒液清亮如脂,慢慢浸湿了昂贵的绸缎与绒毯,在烈日下散发出淡淡的酒香。
“表哥,现在还差你完成最后一环。”
……
女管事守在门口不远处,只听见房间里隐约传来东西掉落的声音,本想上前询问。但想起这翊王平日骄纵跋扈的行事,想来还是不去打扰为妙。
又过了一会儿,门打开了,翊王抱着那位安静乖巧的郡主走出来。
女管事连忙迎上去,“王爷,郡主这是?需要奴婢做些什么吗?”
“不必了,看好本王的雅间,莫让无关的人靠近。”赵驭神色淡淡,又将怀中人儿的小脸往自己胸口掩了掩,像是护着不让旁人见到她双颊绯红的模样,“本王一会儿还要回来接着喝。”
“是,王爷。”女管事连忙关上了曦光阁的门,也没去看屋子里的景象。
赵驭刚抱着纭知走到二楼,就看见季闻风正出来向小厮打听纭知去哪儿了。
“闻风,你姐在这儿。”
季闻风一回头,就看见刚刚还温柔端庄的姐姐竟被这不着调的王爷抱在怀里,她醉意微醺,手指无力地攀着他的衣襟,像只小狸猫似的依着不放。
“王爷,我姐这是?”季闻风惊讶地挑了挑眉,心里嘀咕着自己这从小端方守礼、滴酒不沾的长姐竟能醉成这般模样。
“如你所见,这个小馋猫多贪了几杯仙人醉。”赵驭懒洋洋地笑着,脚步不停,“带路,陪本王把她送到马车上。”
“诶,好!”回过神的闻风连忙跑到前头去,“王爷,要不还是我来抱我姐吧?毕竟男女……”
“这有何妨?纭知是本王的表妹。”赵驭面不改色地回道,但话音刚落,腰侧便被怀中人狠狠掐了一把。疼得他倒吸了口气,咬牙切齿地将她抱得更紧了几分。
“是哦。”闻风愣愣地点了点头,但总觉得眼前这两人有些不对劲。
赵驭轻轻地把纭知放在马车上,又为她仔细盖上薄毯。可本应装醉的人儿,却依旧紧闭着双眸,睫毛微颤,脸上带着未褪的红晕。
“小醉鬼,酒量这么差?”赵驭伸手捏了捏她同样泛红的耳垂,“装模作样地喝了几杯仙人醉,就成这样了?真是要命。”
赵驭笑着摇了摇头,又无奈地拉好了门帘,“闻风,带你姐回国公府吧,路上慢点,仔细着别磕着碰着了。”
季闻风看着赵驭又走进了合庆楼,回头准备叫马夫赶车时,就看见一只纤细的手掀开了门帘,刚刚还醉得不省人事的长姐正眼神清明地看着他。
“姐,你这是……诈尸了?”闻风瞪大了眼。
“季闻风!”纭知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那……姐,咱们现在回府?”
“不急。”纭知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合庆楼,“就在这儿——好好看场戏。”
……
赵驭一踏入酒楼大堂,便大马金刀地往正中的圆桌旁一坐,一只脚随意踩在椅子上,手掌一拍桌案。
这架势立刻引得堂内众人纷纷侧目,小厮忙不迭迎上前,脸上堆满了小心,“王爷,您怎么不待在樾台了?”
“怎的?这大堂本王还待不得了?”赵驭斜睨了他一眼,眉目云淡风轻,但声音里却透着不可忤逆的压迫感。
“没有没有,小的不敢。”小厮连连摇头,冷汗顺着脊背直往下淌。
赵驭懒懒靠上椅背,两条长腿一搭,又横了半张桌面,神情桀骜,“本王今儿心血来潮,想与民同乐,就待这儿了。去——叫樾台的人下来伺候,再上二十壶仙人醉!”
楼上的女管事听到这不合规矩的要求时,一时觉得有些为难。看了一眼不远处门窗紧闭的雅间,犹豫片刻,还是硬着头皮上前叩了叩门。
“王爷,翊王让樾台……”
话音未落,雅间内便传来一道暴怒的声音,“不知道本王正在与贵客议事?赵驭不过一个纨绔,他要胡闹就由他去。”
“把他伺候好,莫来烦本王——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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