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扇朱红大门将屋外的声音尽数隔绝,方才还人声嘈杂的大殿如今冷冷清清,只剩下雕龙画栋的冷峻与威严。武将的背影缓缓转过一个角度,简松映余光瞥到方才张鹤仪站立的地方,心中有些空荡。
皇帝面冷如冰霜观察着他,对他挥了挥手,带着他来到了龙椅旁。他一坐下,手腕上缠绕的一圈圈佛珠便发出冷冷的响动,皇帝威仪不改,居高临下看着跪倒在地微微颤抖的慧妃与一旁寡言不语的宁王,也不直视简松映,也不再发问,那神情好像是在邀请简松映等一出意犹未尽的好戏。
然而戏中的角色仿佛是见失去了很多看客,忽然也沉默起来,这时旁边忽然传来一阵响动,简松映这才注意到了始终奉命侯在一旁的宫雀。
“毒药若是求解可得需要北疆和南疆特有的药材,这药材我不知道,娘娘得给我张方子去取过来,否则那人三日之内必死无疑。”宫雀施施然走到皇帝身边,昂首朝上官慧一点。
“臣妾用不着三日,”上官慧透露出一种异常的坚定,但声音中竟然带着些哽咽,仰头看向皇帝,“毒药、解药……”她说着说着隐约有些落泪的意思,“陛下,自始至终都只是哥哥以小五性命威胁,与小五全然无关,臣妾恳请您一定要放五儿一条生路!只要有药材,臣妾今日之内就能够制出解药救回那人性命!到那时,那时……哪怕以我命换吾儿一条生路臣妾也心甘情愿!”
“上官慧!你不要再信口胡言!我何时与北疆人勾结又是何时通过阿遇的店铺与你联系,五儿这些年一个人在外,我遣人去照拂不成怎么可能加害于他!”宁王抓住上官慧的肩膀,两个相似的脸相互对着,好像雌雄互换的镜面一般,“你到底是被谁所迫?难不成要搭上所有人的性命才成吗!”
“难道不都是你!就是你!”上官慧反咬回去,“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若不是我主动承认,难道真的会有我和小五活的那一天?大哥,冷宫好冷啊,你在王府中的日子简直不要太舒坦!真龙在上,你难道不怕遭天谴吗!”
“天谴?”一道幽幽的声音从上空传来。
高举上位的皇帝始终以看戏的姿态盯着二人,终于在听到“天谴”两个字之后面色阴沉了下来。二人的争吵被打断,一旁看戏的鲍公公和宫雀感受到瞬间冷下来的空气,都屏住呼吸。
“天谴不是谁都能受的,”皇帝厉声道,“五儿的命倒好像是你们的工具!来人,先把上官慧和宁王关入内狱!”
“是!”
“鲍公公跟着宫雀去取药,直接送到内狱,没有朕的口谕,任何人不得踏入内狱半步!但若是这二人有半根毫毛受损,所有人格杀勿论!”皇帝轰然怒起,侍卫们心跳加速,不敢发出一言,方才还东风压倒西风纠缠不可开交的两个人如同被拔了翅的蚂蚱被锯了嘴的鹌鹑被人押着灰落落远去。但是简松映隐约看到了上官慧如释重负的一抹微笑。
她在想什么呢?
直到众人的身影消失在朱门的张合里,讨人嫌的白面公公也和年轻冷傲的御医离开,只剩下了护卫皇帝的暗卫与侍卫等人,简松映又想,皇帝在想什么呢?
“你在想什么呢?”皇帝仿佛一眼望穿了他的心思,直白地问道。
他盘着手中那串佛珠,小小的红色在二人之间滚动,皇帝明明是坐着,气势却好像有擎天之意势必要压倒一切,但似乎有些出乎皇帝意料,简松映浑身筋骨无一处不透露着凛然正气,哪怕是正对真龙天子,神情中也没有丝毫惧色。
他直接迎上话,“臣在想,宁王与慧妃在陛下心中的分量,究竟是宁王重过慧妃,还是慧妃重过宁王。”
皇帝总是这样喜怒不定,问出的问题也往往带着陷阱,简松映毕竟也不是初出茅庐的楞头青,这时候知道皇帝是要试探自己了,再回避问题只会让多疑的皇帝自动联想出更多问题。干脆直接点出他提问的核心,“陛下,臣还在想,若是苏大人也在当场,苏大人的分量和微臣的分量,又是孰轻孰重?”
“你这话孩子气,”皇帝向后一仰,望着紧闭的大门又话锋一转,“无知小儿,也胆敢来揣测朕的心思!”
“臣不敢。”简松映确实不敢,但皇帝这话一出他就有了敢的底气。
苏载这人不在面前碍眼,简松映其实心平气和了许多。他总是在这一方面上与张鹤仪心有灵犀,二人连冷静下来的一瞬间想到的可能都是一样的——代大刀说苏载的脏水可能会往简松映身上泼,方才在朝堂上苏载便已经再不掩藏这一意图了,势必要把简松映引到不可全身而退之地。苏载老奸巨猾,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这黑心的老王八,很大可能已经先自己一步在皇帝那把自己描成了黑的!
而自己果然还是气盛,险些中了计,还好身边有张鹤仪这一定心丸……
“你不敢?”皇帝冷哼一声,“你敢在西市上策马疾驰,敢把箭对准北部的质子,敢私设公堂……你敢不敢认罪!”
“臣有冤屈!”简松映扑通一声跪地,“陛下,那冯十三是我接管南疆回京的军队中的一员士兵不假,他先前是奸细也不假,臣策马之时路上无人绝无伤亡更不假,至于私设公堂……绝非微臣所为!”
简松映字句铿锵,他知道皇帝既然能当得了那么多年的明治之君,哪怕如今再糊涂也能听得进人言,何况自己已然在“苏载与简松映”之间的角逐中抢占优势地位,皇帝必然也已经对苏载起疑,苏载老头,低估了简张上官等被皇帝看着长大的人的地位。
简松映道:“臣正有弹劾奏折尚未来得及上奏,恳请陛下给微臣解释难言之隐的机会,还臣一个清白!”
皇帝看着简松映的头顶,眸中神色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变了一变。他心中已然建立起无数座高耸的藩篱,然而最冷清的藩篱中间只有一个自己,动乱以来无数明里暗里调查的蛛丝马迹盘根错节,但是他又确实不再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光看着朝廷阴暗处被亮出来的老鼠屎,却无法准确找到老鼠窝,思绪跟不上手段,手段免不了弊端,多思必多疑,多疑伤人心……
所以哪怕简松映给他的表现确实如苏载所说是居功自傲恃宠而骄,他还是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
简松映正是能在绝地反击并且大胜而归的人,他牢牢抓住这一机会。把从在裴敬老宅开始确定苏载到与张鹤仪夜里促膝长谈时的推断再到将所有可疑的点都连成一线,条分缕析列举出来,硬生生地把“罪名”的千钧重担定到苏载身上。
皇帝只是幽幽地看着他,简松映逻辑清晰且丝毫不畏惧瑟缩,谈吐起来既有武将的威严和魄力又不乏文人的言辞与思维,这一番话下来,已然把事情讲得很是透彻。
然而空口无凭,凡事都需要证据,苏载告他证据不足,他弹劾苏载也只是空口白牙。简松映口中干哑,看到皇帝听他说完之后缓缓点了下头,“朕知道了。”
简松映道:“证据微臣明日便亲手奉上,但此事绝非苏载一人便能做成,事关我苍朝命运,还请陛下明察秋毫!”
佛珠落在龙椅的扶手上,清脆的响声代替皇帝做了回答。一切都是冷冰冰的,无人知晓的只有皇帝内心极其微妙的变化。
皇帝挥了挥手,让简松映起身到自己身边来。“如此看来你确实胆子不小,敢背着朕做下很多调查,或许也如你所说,有些都是假非真。这事暂且不论,等上官慧的解药研制出来再说。”
“但是有一件事你今日得说明白。”皇帝用那只缠着佛珠的手指向简松映,“你问朕慧妃与宁王孰轻孰重,朕倒要问问你,这兄弟和妻儿哪个更重?”
简松映愣在原地。
怎么又转到这个话题。方才他问皇帝的意思是真相与伪装轻重的问题,皇帝如今反过来问自己却是居心何在?皇帝妻儿成群,最大的那个心眼子都长得快超过了老子,但他简松映可是彻头彻尾的独身处子!
简松映转生为人二十载,至今无妻无儿无美妾无红颜,一心只有个广寒宫神仙一般的张鹤仪——如果将来他愿意为他妻,那他才算有了妻,如若不然他便是有一夫而已。
至于兄弟,这便很多,远多于皇帝身边人,论感情也远深于那些皇亲国戚。军营中国子监里朝堂上后宫里……好兄弟有很多,有些甚至成为英魂在天上看着自己,时不时让人想起。
说起来,其实兄弟怎么也不能和妻子比,毕竟曾经的兄弟是未来的妻,某种程度上,这二者是同等地位。但是,广而言之,这二者毫无可比性,在简松映心里张鹤仪永远排第一。
简松映面露难色,抿嘴微微笑道:“陛下,微臣不敢妄言,何况微臣尚未娶妻又何来妻儿一说。”
“你回京之时那件事闹得满城风雨,将军佳人……这是不敢?朕看你是胆大妄为不把朕看在眼里!那女子是何来历?你也已经弱冠之年,总把亲事拖着毫无道理。朕来为你做媒,若是她和你的兄弟,你会选谁?”皇帝不给他再反驳的余地,扔给他一个掷地有声的选择,叫人防不胜防措手不及。
简松映紧皱起眉,心道坏了,这女子本就是虚构,只是为了掩人耳目追求鹤仪的把戏,本想着日子一到随着时间就能过去,谁料这笔帐怎么偏能被皇帝记到脑子里!贵人不忘事就是会坏事!
简松映直起身,双手背到身后,面不改色悲怆道:“那女子……唉——陛下!红颜薄命,或许是天上收她,微臣回京第一时间去找她,却只找到了她的一口薄棺啊……臣自此对天发誓,哪怕山无棱天地合,微臣此生也只独身一人,为我大苍坚守边防一生!”
“噢?”皇帝变了个音调,似乎若有所思,那双深渊一般的眼睛霍然朝简松映看来,像是要把人的精髓都吸进去吞噬干净。
简松映第一次有一种被当成猎物盯上的感觉。忽然,皇帝一把揽过他的脖子,以一个异常亲昵的姿势和他面对面四目相对。
“既然如此,朕为你说一门媒。”
迟到了……再次跪下orz
本来想写到一个超级关键的节点的!!!但是熄灯了电脑也没电了只好硬着头皮卡在这,接下来应该要到全文的**了,俺多琢磨琢磨争取往满意了写!
谢谢你们能来[红心][红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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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贵人不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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