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她简直活像一个女登徒子,齐淮握着毛笔在书桌前发呆,愣神间居然将几日前河边遇见的男子不差分毫的画了下来。
她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想让自己清醒点。
记得那天有个东西硌得她生疼,在延秋的陪同下她再次去到池塘边虚掩的竹林里,在竹叶的掩埋下寻到一颗核雕。
这只核雕体型十分小巧,只有两指之大,能够在如此小的器皿上进行场景雕塑技艺的工匠在苏州城并不多见,只需一家一家寻就能找到线索。
延秋人未到,跑的气喘吁吁的声音便已经传了进来:“小姐,小姐,你快去大堂看看吧,夫人她、她...”
看着延秋上气不接下气,急迫而又惊恐的眼神,齐淮倒了一杯水给她,抚着延秋的背给她顺了顺气。
“慢点说,怎么了?”
“小姐我们赶紧去大堂吧!”延秋接下齐淮手中的水,猛的一口喝下,忙拉上齐淮的手腕。
待齐淮赶过来时,大院内堂吵闹声此起彼伏。
母亲娘家的人齐聚一堂,姨母因大声争吵而脸色狰狞,肥硕粗大的食指距离仅差毫厘的位置正直直指在齐母的鼻子之上,嘴里飞溅的唾沫如流星般坠落。
啪,在所有人处于争吵脑热不清晰之时,一声清脆的声音在齐母的脸上响起,齐淮耳中登时响起一阵耳鸣,人呆呆顿住,争吵声的喧闹仍在继续,而她的时间在此刻暂停般静止。
“住手!”那是一股怒火和护短,齐淮张开双臂,挡在泪流满面的母亲面前,看着母亲本就苍老的脸,此刻呈现出一个绯红的巴掌印。
她见到这种争吵场景此刻也是害怕的,可她不能露怯。
她迅速拔下簪子举过头顶朝姨妈吼道:“你再敢动一下!”
许是被她的气势惊到,又或是姨母恰是那欺软怕硬的人,面对齐淮的刚硬,软下气势来。
齐母捂着绯红的耳朵,似是那一巴掌扇的太重,却还是忍着不适将齐淮推出娘家人重围。
“大人之间的事,小孩不用管啊,我没事的,去旁边玩吧阿礼。”
齐淮不语,尽管抵不住大人的力道,仍面向着齐母不肯挪动半分。
她知道,母亲是家族观念很深的人,同时心软的不像话,哪怕自己多一杯羹都要分给娘家人,在齐淮眼里倒有些愚钝,像蜡烛,明明燃烧自己会让生命殆尽,仍想要照亮他人。
齐淮从小的受到教书先生的言传身教让她有一种拯救苍生的英雄主义,每每遇到诸如此类事件,她既心疼,也怨,更爱,三个念头在脑海中来回撕扯。
换做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古有自相矛盾,而我就是那最强的矛和最强的盾。”
初有些关于想置她死地的凶手遗留之物的眉目,被前几日远地赶来的姨母搅得又成了一锅沸腾的粥。
家中失去曾经的辉煌,原本看似和睦的亲情登时变成一片散沙。
自来突发变故后,小舅和姨母频繁来各亲戚家中借钱,他们想把别人的东西全部占为己有,彻底吸干哪怕是亲戚们的仅剩的一滴血。
原以为日子变苦便会改变人的心志,却只对道德感高的人才有效,对于本就是蛀虫的他们实际并改变不了任何,老旧思想观念根深蒂固,贯穿着几代人的成长环境。
家族联系如一团解不开结的线,想摆脱却又无尽牵连,反反复复折磨着她的身心,如溺水之人求生,如水草萦绕,紧紧缠绕住齐淮的双腿,将年幼的她拖进暗无天日的井底。
......
祠堂内。
齐父常年在外行商,他得养家糊口一大家子,尽管他是生意人但也和勤勤恳恳的普通劳动百姓一样,平日里也不敢有丝毫松懈,日夜不停奔波于四处生意往来之地。
父亲主外,齐母和齐淮一同主内,承起了解决家中琐事的担子,前几日刚安顿完四姨母,又来一个近方表亲,许是齐家人和蔼可亲,院内常有稀客到访。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让她都失去想说话的**了,这天又被外面的争吵声所烦心,她没有告诉母亲,她不想让她烦心,于是自己深呼吸理了理情绪,本着反正迟早都要解决的念头,还是心平气和的接受了。
待她走进祠堂,只见云表哥和她找了几日的冬留衣衫不整跪在齐家列祖列宗的牌匾前,云父被云母安抚着,一副受了大气的模样。
“孽子、孽子啊”云父气的手止不住抖,明眼人不用细想也知发生了什么。
云母尖锐的声音如同细细密密的针扎入耳内。
“我们家云郎平日里本本分分、洁身自好,从未在外沾花惹草,我只有这一个儿郎,他的品行我最清楚,定是你这下贱婢子使了见不得人的手段,将我儿清白名声尽毁,蛊惑我儿自毁前途替你顶下这骂名。
今后还有哪家姑娘肯嫁娶,今日必须做个了断,不然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母亲!”
表哥云洧舟的脸至耳根红彻底,如熟透的红柿。
“姑父姑母!”齐淮脑子一转,佯装平日温顺可掬的模样,掐着嗓子甜甜唤道。
众人循声看向她,云洧舟也抬起头,紧接着目光闪躲垂下头。
“姑母,您先消消气”齐淮走上前,轻抚着云母的背。
齐淮和这位表哥鲜少来往,不过也知他是位高风亮节的君子,此刻定是被旁人看见自己的不堪,羞愧到无地自容,便没有将眼光继续落在他身上,让他情绪有缓和的时间。
“父亲外出,母亲这段时间被事缠住了身,特意来府上寒暄,我们倒是怠慢了姑父姑母,我先给你们赔个不是。”
齐淮作揖,朝着云父云母鞠上一躬,她儿时上的是京城最好的学堂,礼仪上无可挑剔。
云母握住沈淮的手,轻轻拍了拍“好孩子,不打紧,我们这关系说什么客套话,我们才是家丑在先,哪能是你来道歉!”
齐淮见目的达成继而不接茬,转移话题:“您和叔父前几日舟车劳顿至此,还没有好好游玩这苏州城吧?”
“您看,我最近正巧缺人作伴,正好我们三个同辈可以互相陪伴,让她们二位陪陪我可好?”
齐淮眼见云母脸色有些许细微转变,再将话题自然引入。
“打我自小以来姑母您就同娘亲一般宠着我,这事就依了我,暂且由我来处理如何?冬留从我记事起便跟在我身边了,许是听信他人谗言,被人当刀使了。”
“这......家中丑事,我哪有脸面让你来做这里外不是人的事!况且...”云母握住齐淮的手紧了紧。
“哪里的话姑母,你莫非不把我当亲人,如此见外,我们同辈人之间谈天说地,最是投缘。此外苏州城风景秀丽,好不容易来一趟您不去看看,以后许会成为一件憾事。
好好去散散心,怒气最伤身,一定要多保重身体,父亲母亲还期盼着日后我们能一同游山玩水呢!”
不等云父云母反应,她也没给拒绝的时间,齐淮侧身面向延秋再次开口:“延秋,带姑父姑母去苏州城好玩的地方四处转转,所有的花销记在齐家账上。”
延秋将云父云母目带出祠堂,齐淮目送着三人离开,直至完全看不见身影时,她便把跪着的两人扶起身。
在冬留略带错愕的眼神中,她迅速将冬留凌乱的衣衫整理好,继而也没忘了站在一侧的表哥:“表哥自己收拾一下,一起去我院内聊聊罢”。
冬留瞥见云郎君红的滴血的脸上那双对着齐淮露出毫不掩饰爱意的眼睛。
而齐淮低着头全然不知,冬留双手不自觉用力揪住了袖摆。
她真的不想这么棒打鸳鸯,他看的出来云郎君是真的很喜欢小姐,而且二人郎才女貌,最是相配,可她为了活命横插一脚,她是不是太自私了。
......
齐淮院内。
“小姐,你要问什么就问罢”,冬留强忍住内疚的情绪,淡淡开口。
“此处只有我们三人,不必拘谨,就当友人间的日常闲谈罢”,齐淮笑意盈盈微眯的桃花眼正对上冬留的眼。
“冬留,我们相识相知多年,我也不是扭捏作态之人,冬留你不必念及尊卑,直言便是。恕我无礼,我溺水是否是你所为?”
“是。”
“......”
齐淮被这果断的回答惊的表情一顿,倒也没想到她如此坦诚,一开始便预想了最坏的结果,亲口听见还是让自己的心狠狠一震。
“为什么?”
“小姐真的想听吗?”
“说罢”
“早些年还在京城时,家中为了供养幼弟念书,我被父母以五十两白银许给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头,自我出生以来,身为一个女子,便如草芥,父母皆恨不得弃之如履。
许是我醒悟得早,那年我不过垂髫,我怎会心甘情愿,于是出嫁那天我逃了。年幼只知不情愿就要逃,可是没有料到被抓回来会承受什么。
那老不死因我出逃而觉得我不听话,不符合标准的人妇,将这五十两白银从我父母手中要了回去,到手的钱财又没了,父母生我养我,也是世界上最熟悉我的人,不出几个时辰便找到了我的藏匿之地,那次我被抓回家,打成半死不活丢出家门外,仅存一口气。
我趴在地上远远望见小姐你和一群同龄小娘子嬉戏打闹,像是一个让人好生羡慕的梦境,是我这种被抛弃之人这辈子都触不可及的......”
冬留望着天空回忆着,面带苦笑,这儿时回忆她倒是没撒谎,本来打算将这套说辞搬上云父云母身上,倒是没想到小姐会来替她解围。
“眼前家门紧闭,我听着急促的马蹄声如疾风骤雨,离我越来越近,手抠进地缝里想拖动着身体挪至路边,却因伤势太重实在无法挪动半寸。
我绝望地闭上了眼,那一刻我的心似乎也被黑暗紧紧裹住,照不进光亮,想着下辈子要是能转世就当一株迎风飘扬自由自在的蒲公英。
伴随着马的一声嘶鸣,马蹄声消失,这时我遇见了云郎君,他如同我的救世主一般,从马车下来将我扶起,给我请郎中诊治,在床前守着我悉心照料一整晚,并未收取我一分一毫。
那天我便对云郎君一见倾心,我似乎懂得了什么是爱,云郎君与其他郎君不同,有着炽热善良的心,一颗真心是世上最珍贵的东西,我贪婪的想要留住,留在我一个人身边。
我在想,如果我那天讹上他,他会如何处理,命人将我痛打一顿报官还是再度伸出援手。
我决定赌,赌自己的眼光没有错,我拖着病体跟在马车后,发现云郎君住进了齐府,自那时,我就决心一定要进齐府。
在门口蹲守几日,趁云郎君外出之际,我凄惨的模样,最终还是利用了云郎君的善心顺利进了府,所幸得小姐你喜爱,顺利于齐府住下,并成为小姐的贴身侍女。
小姐可还记得,那时云郎君隔三岔五来找小姐,我便也沾光获得了几次见面的机会。”
冬留将事情的经过加上一些胡编乱造的感情,感激是真,但她对云洧舟没有爱,她还是低估了自己想活下去的无耻。
听了许久,云洧舟也倒是个实在人,不懂情爱和阴谋的君子。
“冬留姑娘,我不过举手之劳你不用记在心上,我只希望尽我微薄之力能给你带去帮助,不过你怎能如此......”
害阿礼三个字他说不出口,如今他在阿礼府上做出如此丑事已经不适合如此亲密的喊她的小字。
“我只把你当朋友......没想到你念我如此之久,我竟丝毫没有察觉,实在是有愧于你......”
他如今这才发觉冬留对他的感情不似正常。
冬留打断他的话:“你当然不会察觉,你的心思全扑在小姐身上,哪怕小姐看都不看你一眼,你依旧趋之如骛。”
每次说出违心的嫉妒,冬留的心都跟一根根绣花针扎进心里了一般,浑身刺挠,难以心安。
“所以,你认为云表哥喜欢我,除掉我,你便可和他一世一双人长相厮守?”
齐淮第一次听全了冬留自来府上之前的生活,她无比庆幸自己当时留下她的这个决定,但养虎为患令她疑惑蹙眉。
冬留摇了摇头,看着小姐二人随着她的谎话误会越来越深,愧疚感也更深:“非也,小姐自小便样样精通,在爱里长大为人真诚,不知人心险恶,可这嫉妒乃是万恶源头。
我比小姐大五岁有余,光凭年岁阅历,小姐以为你能想到的,我会想不到吗?
小姐落水前一日,沈郎君写了一封信,让我转交给小姐,我知私拆信件不对,可是眼睁睁看着心仪之人求欢于她人,我做不到如此大度,我只是做了全天下女人都会做的事——善妒。
那信中内容情意浓浓、爱意露骨。
那一刻怒意不受控制充斥脑门,我对云郎君谎称已经将信带到,告知小姐说还需考虑几日再回复。
到了约定的最后时日,我准备了一壶酒,说是酒壮怂人胆,鼓励云郎君去表明心意,他断然是无法去向你表明心意的,因为那时候你已经‘死’了”
“冬留姑娘你......”
云表哥再度开口,语气充满震惊,但女人心思他也实在是不懂,也不好评价是非。
“怎么?觉得我是卑鄙小人了吗?”
冬留对着云洧舟自嘲着,对她就是卑鄙,快狠狠斥责她,让她可以解脱一些。
齐淮觉得事情远没有如此简单,冬留明明可以不留下痕迹,可她却在此事中漏洞百出。
自己也如一个牵线木偶,并非一步步根据线索顺利的找出真相,而是被人一步步牵引推着走,让她相信这就是所谓的真相。
如果冬留只是一枚棋子,那操棋手的目的又是什么?
她身边是不是已满是棋子,或者她又是否是一枚用来牵制他人的棋子,那她要如何自保?
她如今好端端坐在此处,好歹也是又重新夺回一条命,无事时就不去想未发生之事,因而徒增忧虑。
齐淮想起她在祠堂看见的那一幕,云表哥不像会做出如此出格之事的人,将心头疑问问出口:“那今日你与云表哥之事?”
“在小姐你落水后,几日没见你的动静,我便心安理得换上了你的衣裙赴约。
屋内没有点灯,迷药药效刚去,他神智尚未清醒。
我将一包合欢散倒入茶中,迷糊中把我当成了你,缠绵一夜,静待第二日被来唤云郎君起床的云母看见,这后来之事你已知晓我便不说了。”
......
又是一个深夜,齐淮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她起身,屈一膝双手抱肩而坐,脸埋在臂弯中。
古话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人是会变的,回忆中的冬留如燃烧的札记,连带着记忆一点点被火吞灭。
另一处,云洧舟也辗转反侧,他一直以为是自己酒量不好,酒后乱性,实际另有蹊跷。
再度回忆起母亲说的话,他说他要对冬留姑娘负责,虽然下午得知她的手段不干净,可女子的名节更重要。
“你因救她一回,她便念念不忘对你使计,如果每救一个人都要如此,那你是不是要都娶回来?!”
“平日里学的仁礼道德都喂狗了吗?你不是自小便喜欢阿礼,你与她门当户对,阿礼也是有名的才女,你如今娶一个她的婢,你日后若还想求娶她,让她如何做人?”
“儿此生只会娶一位妻,从今以后与阿......齐淮再无可能!”云洧舟差点脱口而出的阿礼,及时咽了回去。
从小到大,心中念了千千万万遍的名字,以后再无叫出口的可能。
“你、你真是顽固不化,我怎么如今才知你这般死脑筋!唉!真是造孽!”
自今日跪在祠堂那刻他就想清楚了,他与阿礼只会是平行线,再也不会是产生交集的一条路的人了,日后也不敢再肖想那皎洁无瑕的伊人。
“蒲公英,随着风飘向未知的远方,在哪都可以扎根,在哪都是新的开始。”
这么简单就真相大白了吗,桀桀桀,答案是还早[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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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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