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璇玑曲

酉时初刻的宫灯将太极殿映成血色。姜龄抚摸着腰间镶满东珠的禁步,赤足踩过洒满金箔的门槛。十二名捧着琉璃宫灯的宫娥鱼贯而入,她们鬓间插着的海棠绢花随着步伐轻轻颤动,暗香里混着西域进贡的龙涎香。

其中有个梳双丫髻的宫女总落后半步,杏色缠枝纹褙子的领口比旁人高出一指。她捧着鎏金狻猊香炉的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即断,青玉镯子被绷得几乎要嵌进皮肉里。姜龄注意到她袖口沾着几点墨渍,顺着素色绢帕往下洇,像是匆忙抄录什么东西时打翻了松烟墨。

"娘娘且看这身孔雀裙。"大太监尖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金线绣的百鸟朝凤,可是用南海孔雀尾羽染了七次的。"

姜龄低头看着裙裾流转的光影,十二幅暗纹在烛火下忽明忽暗。她忽然瞥见角落里那个捧香炉的女子——对方耳垂缀着两粒红玛瑙坠子,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在珠光宝气的宫殿里像团将熄未熄的余烬。

"妹妹喜欢,便让尚宫局多备几套。"贵妃慵懒地倚在紫檀木椅上,蔻丹鲜红的指甲划过孔雀蓝釉茶盏。姜龄注意到她袖口滑落的半幅蜀锦,暗纹与三日前截获的密信如出一辙——那是西市粮仓通往北境叛军的秘密通道。

歌舞声渐起时,姜龄借口更衣离席。隔间里铜镜映出她颈间翡翠平安扣的幽光,这枚从老僧希棺材里取出的玉佩,此刻正贴着她跳动的脉搏。她将毒粉倒入香炉底层时,瞥见捧香炉的宫女正盯着自己腰间的禁步出神,那姑娘薄唇微微翕动,像是想说些什么又生生咽回去。

戌时三刻,尖叫声撕裂宴席的喧嚣。贵妃倒在地上抽搐,嘴角涌出的黑血染红了孔雀裙的金线。姜龄缓步而出,指尖抚过香炉边缘凝结的霜花——那是她特制的凝露香,遇热会释放致幻毒雾。

"妹妹这是中了相思蛊?"她弯腰捡起贵妃掉落的海棠绢花,花瓣上的露珠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蓝光。忽然瞥见捧香炉的宫女不知何时躲在了蟠龙柱后,杏色褙子的下摆被香炉烫出一个焦洞,露出里面缝着密密麻麻的针脚——竟是用金线绣成的西市地形图。

当侍立在侧的禁军咽喉被银针刺穿时,姜龄听见身后传来压抑的抽泣。转头望去,那宫女蜷缩在阴影里,沾着墨渍的绢帕死死攥在掌心,指节泛着病态的青白。月光从雕花窗棂漏进来,照亮她左眼下三点朱砂痣,恍惚间竟与三年前失踪的梅答应眉眼相似。

子夜更鼓的梆子声里,姜龄站在昭阳殿的滴水檐下。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赤足踩过的青砖上还留着宴会上溅落的血渍。她解开孔雀裙的盘扣时,突然瞥见墙角阴影里一动——那个捧香炉的宫女正用银簪撬开妆奁暗格,发间红玛瑙坠子晃得叮当作响。

"姐姐好手段。"少女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连贵妃指甲里的孔雀蓝都算计到了。"

姜龄反手扣住她执簪的手腕,发现对方腕间有道新月形疤痕。记忆闪回三日前在暗牢审讯乐师时,那个被毒哑的歌姬也是这般神情——当她说出"西市义庄埋着前朝公主骸骨"时,喉管里突然涌出的血沫染红了青砖。

贴身侍女捧着漆盘小跑而来时,姜龄已经扯下了那女子的海棠绢花。暗纹蜀锦下藏着半块虎符,缺口处还沾着新鲜的血痂。少女突然笑了起来,眼尾泪痣在月光下闪过诡异的光:"姐姐可知永宁寺义庄的粮草,每月初七会经过白马渡口?"

卯时初升的阳光穿透云层,洒在姜龄新换的素白襦裙上。她蹲在妆台前给眼尾描画,菱花镜里映出窗外掠过的玄甲卫身影。昨夜收到的密报还藏在妆奁夹层,羊皮纸上潦草的字迹记录着北境叛军粮仓的位置——正是她三年来假扮灾民暗中标记的二十八处。

梳妆台角落里,那个杏色缠枝纹褙子的碎片还在往下掉线头。姜龄伸手去捡,突然摸到绢布夹层里硬质的物件——半卷染血的《璇玑图》,残缺处正好能拼合她手中那枚从贵妃发间找到的东珠暗纹。

"娘娘该用早膳了。"大宫女捧着鎏金珐琅盅进来,姜龄伸手接过时瞥见她袖口若隐若现的银线暗纹。这是当年教坊司特有的标记,那些被毒死的乐师们最后都穿着这样的衣裳出现在乱葬岗。

她突然将茶盏摔在地上,飞溅的瓷片划破了大宫女的手腕。鲜血滴在妆奁底部暗格里,瞬间溶解了封存毒药的蜡丸。当侍女痛苦地倒在地上时,姜龄已换上茜色襦裙,发间插着新戴的赤霞珠钗——十二颗东珠里藏着能让三皇子命丧黄泉的鸩羽。转身时,她瞥见镜中少女的唇角渗出血丝,在晨光中绽开一朵诡艳的花。

寅时末刻的梆子声刚过,永宁寺前的白幡便无风自动。姜碗捧着漆木食盒立于粥棚前,绛红袈裟外罩着月白鹤氅,衣襟处金线绣的缠枝莲纹在晨雾中泛着冷光。她将银丝步摇往鬓角深插了半寸,十二粒东珠在晨曦中晃出细碎金芒,眉心那粒朱砂痣恰似佛前供果的露珠欲滴。

十丈外的青石板上跪着七八个蓬头垢面的老妪,她们指甲缝里嵌着昨夜灶灰,袖口磨得发白的补丁下藏着暗袋。姜碗垂眸舀粥时,腕间沉香念珠勒出红痕——那是昨夜在义庄后山埋尸时,这具护甲曾替她挡过叛军弯刀,此刻护甲内侧暗格里,半卷染血的《璇玑图》正硌着她的掌心。

"阿弥陀佛..."姜碗指尖沾着米汤在虚空画符,腕间银丝步摇突然无风自动,十二颗东珠碰撞出细碎清音。她转身接过小沙弥递来的竹勺时,藏在袖中的鎏金护甲擦过对方手背,护甲镂空的北斗七星纹在晨光中一闪而过——那柄刻着星图的短刃此刻正别在腰间,刃口还残留着婴孩颈间的血珠。

卯时初升的阳光穿透薄雾,照见粥棚角落蜷缩的少女。姜龄蹲下身时,绣鞋尖碾过地上半片枯叶,露出底下暗纹织就的西市地形图。被冷粥浸透的粗布衣领歪斜着,露出锁骨处狰狞的烫伤疤痕——那是三年前围剿漕帮时留下的纪念。少女突然指着天际惊叫:"祥云!"趁众人抬头时,她袖中滑出的银针精准刺入老妪们后颈,昏迷的老者倒在地上,嘴角溢出的黑血在青砖上蜿蜒成诡异的图腾。

"当真是菩萨显灵呢。"姜碗将染血的木勺浸入粥锅,水面浮起的油花映出她扭曲的笑容。她忽然扯开颈间佛珠,十二颗玛瑙珠里滚出一枚刻着"永"字的铜牌,铜绿斑驳的背面却刻着北境狼族的图腾。姜龄瞳孔微缩,这是当年先皇后亲赐给长公主的信物,而眼前这个假扮尼姑的侄女,衣襟内侧分明绣着与叛军信物相同的狼首暗纹。

辰时三刻的钟声里,姜碗跪在蒲团上为百姓"祛病消灾"。她手中铜镜映出围观人群的贪婪神色,那些伸向她袈裟的手掌里藏着偷来的户籍文书。当老太监颤巍巍捧来鎏金茶盏时,她故意打翻茶水,看着滚烫的茶汤渗入青砖缝隙——那里埋着三日前从贵妃宫中盗取的鸩羽毒囊。翡翠抹额扫过供桌上的观音像时,暗格里藏着的软甲发出细微声响,这是她用宫中御马监淘汰的鞍鞯改制而成,皮革接缝处还沾着马厩特有的草料碎屑。

"阿弥陀佛,施主们且随我去后殿静修。"姜碗起身时,银丝步摇上的东珠串突然断裂,坠地的珠子滚进粥锅,溅起的热粥在青砖上烫出一圈白痕。她弯腰去捡的刹那,藏在袈裟夹层的软甲硌住了老妪的手肘——对方浑浊的眼睛突然迸出精光:"碗儿啊,你这是在熬孟婆汤吧?"

人群爆发的哄笑中,姜碗将毒羹灌进老妪嘴里。当她掰开对方僵硬的手指时,一枚刻着漕帮印记的银戒赫然入目——这正是三日前截获密报中提到的联络信物。远处传来马蹄声,她迅速将银戒塞进佛龛夹层,转头时脸上堆满悲悯,颈间佛珠却因剧烈动作滑落一粒,露出底下狰狞的狼族刺青。

巳时三刻的阳光斜照进永宁寺后殿,姜碗跪在蒲团上擦拭铜镜。鎏金镜框雕着九尾玄狐,镜面边缘却布满细密的裂纹——那是她昨夜用鸩羽划破的,为的就是在特定的角度反射阳光,照出墙缝里藏着的密信。她腕间沉香念珠突然断裂,十二粒玛瑙珠骨碌碌滚到青砖缝里,其中一颗沾着朱砂痣的珠子,正巧停在刻着"漕帮暗桩"字样的密文旁。

"施主且看!"她猛地起身,鎏金护甲刮过供桌上的观音像。破碎的镜面映出殿外飘过的玄甲卫身影,那些铁甲碰撞声让她太阳穴突突直跳。她迅速将手伸进袈裟夹层,摸到半卷染血的《璇玑图》,羊皮纸边角还粘着昨夜从贵妃发间找到的东珠碎屑。

午时初刻的钟声刚响,姜碗端着漆木食盒走向义庄。绛红袈裟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袖口翻飞间露出内衬暗袋里的银针——那是用叛军死士脊骨磨制的,尖端淬着的毒液在阳光下泛着幽蓝。她驻足在第三棵枯树下,树皮上的刀痕正是三年前与漕帮交易时留下的暗号。

"碗儿姑娘快来看!"老尼姑颤巍巍捧着个鎏金茶盏,"这是长公主殿下赏的..."

姜碗瞳孔骤缩,茶盏底部刻着她再熟悉不过的狼族图腾。她突然打翻茶盏,滚烫的茶水渗入树根缝隙,那里埋着她埋了七天的鸩羽毒囊。当老尼姑惊叫着去捡碎片时,她袖中的银针已精准刺入对方天池穴——那位置正对着三年前围剿漕帮时,副将中箭的位置。

血珠顺着银针滴落在茶渍上,绽开成诡异的红梅。姜碗弯腰拾起茶盏残片时,翡翠抹额扫过老尼姑脖颈,露出皮下蜿蜒的青紫脉络——那是长期服用慢性毒药的痕迹。她忽然轻笑出声,将残片塞进对方袖口暗袋:"阿弥陀佛,罪孽深重的老身该去了。"

申时末刻的暮鼓响起时,姜碗站在义庄屋顶摆弄铜镜。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扭曲,赤足踩过的瓦片缝隙里嵌着半枚带血的东珠。她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转头时正撞进侄女姜龄审视的目光。少女素白襦裙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锁骨处与她一模一样的烫伤疤痕。

"姐姐这是要替我超度?"姜碗指尖抚过颈间佛珠,一枚刻着"永"字的铜牌悄然滑入袖中。姜龄伸手去抓时,她袖中的银丝步摇突然崩断,十二颗东珠坠入瓦沟,在暮色中滚出细碎的金光。远处传来马蹄声与急促的梆子声,她转身跃下屋檐时,袈裟下摆掠过姜龄手中紧握的鸩羽——那柄短刃正滴着温热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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