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浪荡子浪荡糊涂事

木军医帐之中,霍山平躺床上,昏迷不醒。那金丝软玉甲被脱在一边,前片有大量干涸血迹,偏右撑出一小洞,正是枪头刺入之处。三名军医正小心为他清理伤口,几个兵士换水捧药打着下手,两个小厮和东营营长都焦虑站在床侧。

恰此时,一高大男子一把掀了帐帘,大步而入。只见来人五官硬朗,眉目坚定,身姿挺拔,气质凛然。戴一霜玉虎纹小冠,穿一白色虎纹深衣,银铠雪甲,束袖封腰。如此龙虎之威仪,神尊之风姿,天下千年也难见有二,不是霍宁又待是谁?

众人见他到来,尽皆行礼。

那霍宁却脚步不停,道了声“免”,便往床前查看霍山伤势。

一军医报道:“宁将军,大将军伤在右腹偏下,伤口铜钱大小,深余三寸。目前未见脏器有伤,性命上应是无碍,只是那枪头入肉深偏,戳中了骨骼,只怕……不好医治啊。”

霍宁微微蹙眉看着床上霍山,听出这军医心有顾忌,便道:“该怎么治就怎么治。”

另一军医道:“宁将军,骨伤在内,需得割开皮肉,深入其里……”

话未说完,便见那霍山吃了痛,连声叫骂,抬手便打翻了一盘药剂。正小心为其清除边缘烂肉的军医,被那药剂泼洒了个满脸,哭丧看着霍宁:“宁将军,您看这……”

“宁将军,大将军眼下并未完全昏迷,只意识模糊着,卑职若贸然割肉疗伤,只怕日后……人头难保啊。”

霍宁并未答话,只在床头坐了,按住霍山双肩,又叫东营营长和两个小厮按了双腿,对霍山道:“兄长,伤在骨骼,需得割肉,你且忍一忍。”说罢,看了军医一眼:“动手。”

“是!”几名军医急忙比了伤处,“哧”地一声下了刀去。

“啊!!”霍山当即便被痛醒,撕心裂肺地吼叫,拼命想要挣脱。

那霍宁看似劲瘦,却是天生神力,任霍山力大如牛,且壮硕他多倍,仍无法摆脱他双手钳制。几位军医一人执刀,一人捧盘,一人擦血,手脚麻利,很快便切出伤口,开始消毒上药。

不料那消毒药酒刚一擦上,霍山便惨叫连连,大骂道:“我他妈杀了你们!杀你们全家!一群狗奴才,不杀你们,我他妈就不是霍山!”骂罢又一声惨叫,痛昏了过去。

霍山性情狂傲,刚愎自用,惩罚将士手段狠辣。众人听了他这话,无不忧心害怕,都齐齐看着霍宁。

霍宁并不抬头,只道:“只管上药,我自会处理。”

众军医闻言放心,只管医治。

伤口处理停当,一人报道:“宁将军,伤口包扎已毕,大将军可回府静养了。”

一人报道:“刀枪之伤,只要未伤及脏腑,都无性命之忧。霍大将军此次伤口虽深,但所幸未曾伤及脏腑,因而只需好生将养即可。”

霍宁问道:“多久可以痊愈?”

“大将军此次伤口虽深,但所幸未曾伤及脏腑,只要好生调养,快则两月,最迟半年,也尽都痊愈了。”一军医回道:“至于具体长短,要视大将军饮食心绪而定。忌生冷辛辣,忌怒愤烦忧,忌奔波劳累,如若坚持得好,恢复便快,否则恢复便慢。”

霍宁点头,起身对众人道:“各位辛苦。”又对东营营长道:“派几个精壮兵士,抬大将军回府。”

且说这平宁台,位于天水城东,北侧一座秀峰山腰上。由低到高,依势而建,白墙玉瓦,清冷肃穆。西疆山高云低,平宁台常年笼于云雾,仙气缭绕间,隐隐似是幻境中一座天宫一般。当年,平宁大将军建成府邸如此,正是有意教导后代,霍氏严肃耐苦,忠勇刚正之风骨。

那霍山被抬回府时,霍崇林正在三夫人院中教训幼子霍安。

这三夫人,原是西疆本地一富农之女,因父亲有意巴结,便千方百计将她嫁了进来。三夫人为人老实,不似父亲圆滑事故,终日待在自己院中不与他人来往,府中人情颇为寡淡。入府八年,才生了霍安。

旁人都道这三夫人苦日子熬到了头,谁知霍安天性愚钝,读书练剑样样都学不会。唯独秉承个他霍氏巨力,喜爱射箭,又且天赋异禀,准头了得。但这霍氏自平宁大将军时,便是以剑立身,以剑为本。二百年来,世代子孙无一不修习剑道。偏这霍安资质愚钝,又被其母三夫人骄纵,学了几年不见任何长进,学书亦是如此。因而,霍安自幼便不受霍崇林待见,终日与母亲蜗居在自己院中,性子也愈发内向自卑。

半年前,三夫人因多年忧郁,以致肝火躁盛,急发肝病,不到两月便撒手人寰。三夫人去世那日正当除夕,平宁台上下一片喜气,唯她院中静悄悄的,落雪可闻。

鞭炮齐鸣的除夕夜,霍安守着母亲,看她咽了最后一口气。他独自打水,为母亲梳洗打扮,换了新衣。又将尸身安置正堂,点了红烛,贴了春联,跪坐着,吃了一宿三夫人最爱的酸奶糕饼,就这么过了个年。

直至初一早上,各院丫鬟奴婢四处跑着讨赏,才发现三夫人已经没了。

霍氏世代领兵打仗,心思粗放,只道霍安可怜,却无人细察抚慰。霍崇林所谓疼爱,亦不过加倍责打,督促他学书练剑,再无其他。

这日,霍崇林午饭罢,来霍安院中检查他学业,不料又见他偷偷练习射箭。盛怒之下,不免又是一顿暴打,罚跪于院中。那霍崇林坐在堂前,手中有书,却全然不见心思,只怒容瞪着院中跪者。

正气着,老管家从外而入,捧了一封帖子,报道:“老爷,北疆封疆大典请帖送到。”

霍崇林翻开看着,冷哼一声,道:“果然,乌扬这小子……”

话未说完,便见霍宁身边松华来报:“疆主,大将军在军中与人比武受伤,现已处理过伤口,抬回大将军府。”

霍崇林拍案而起:“荒唐!”

大将军府后院,霍山昏迷床上,面无血色,口唇苍白,腰部缠敷药物,隐隐仍见血渍。

霍崇林眉头紧皱,不发一言,甩手去了堂屋。

“到底怎么回事?”

东营营长道:“回禀疆主。今日霍大将军在我木军东营督察练军,因见着法师教授运气强身之法,便要与法师比试攻防。先叫了卑职营下三名兵士,执剑与法师过招。后又穿了金丝软玉甲,自抵了长枪在墙上,用腹部压推枪头。不料那枪头戳进玉片缝隙,刺入了体内。”

霍崇林道:“那法师呢?”

“回禀疆主,法师被兵士刺伤右臂,当即走了。”

霍崇林冷哼一声,道:“既走了,以后也不必再来了。”又道:“讲授法师蔑视挑衅而不能处置,大将军言行不妥而不能劝阻,你这营长不必做了,留军听用罢!”

军令如山,霍崇林既有此言,便不容他这小小营长求饶喊冤。那营长自认倒霉,领罚去了。

两名小厮垂手侍立,见着此景,早吓得双股打颤。果然,霍崇林瞧也没瞧他二人一眼,冷道:“杖八十,天黑之前,滚出天水!”

二人闻言,噗通跪倒,磕头哭道:“疆主饶命,小的冤枉,小的冤枉啊!”

“冤枉?若没有你们从旁挑唆,山儿何至于此?!”

“小的冤枉,小的没有挑唆!”

“放屁!”霍崇林拍案怒喝:“你二人身为贴身奴仆,不思劝谏不念主恩,终日谗言佞语,挑拨是非,真当本主眼瞎看不见吗!”霍崇林大怒,似是忍耐已久:“若非山儿言说你二人伺候还算合意,本主绝留不得你狗命至今!滚!”

二人再不敢多说,连滚带爬出了门去。

霍宁却在一旁微微皱眉,这两名小厮也就罢了,那东营营长被撤职留军,实在有失公允。霍宁轻叹了口气,对霍崇林道:“父亲,孩儿有一事需得恳请父亲恩准。”

霍崇林余怒未消,抬手示意,并未开口。

霍宁道:“兄长枪伤入骨,孩儿做主,责军医为兄长割肉疗伤,以致兄长剧痛昏迷。因事未经同意,日后如有责备,都在孩儿一人身上,与军医无关。”

霍崇林点头。

忽然,卧房传来声音:“主子,您醒了?”

霍崇林闻听,忙进去问道:“怎么?山儿醒了?”

“父亲。”霍山之妻东氏喜道:“夫君刚醒,您看看吧。”

那霍山伤口疼痛,刚醒就在那里大喊大叫:“霍宁!你去把那几个军医给我叫来!老子今天一定要打五十板子,你听见没有?”

“胡闹!”霍崇林怒斥:“我看你才最该挨板子!军医何错之有,不该救你是吗?堂堂大将军,与区区法师比武,还自己给自己身上戳个大窟窿,脸都被你丢尽了!”

霍山狡辩道:“那法师也受伤了,丢什么脸?父亲这般说,岂非长他人志气,灭儿子威风?”

“你放肆!我看那军医就不该剜肉,应该剜了你的脑子才是!”

霍山情知自己有错,不敢辩驳,只在那里喊疼。

“你最近都给我老实在府上待着,再惹是生非,家法处置,绝不轻饶!”霍崇林说着,指了指一旁挂着的金丝软玉甲,道:“赶紧把这劳什子给我扔了,中看不中用。”说罢了,又对众人道:“你们都下去吧,宁儿留下。”

待众人退去,霍崇林自怀中拿出一份请帖了,先递与霍宁看了,又递给霍山,道:“乌冲退让,乌扬继任,封疆大典就在两月后。”

霍山道:“我不去!想我死啊?”

“又说混话!疆主上任乃天下大事,更何况北疆与我西疆一向有盟约在身,此次自然是非去不可。”霍崇林道:“你身为长子,岂能不去?”

霍山大喊:“我不去,谁爱去谁去!你若非让我去,不如现在就杀了我,免得我痛苦不堪死在路上!”

霍崇林大怒,起身骂道:“胡闹!”

霍宁劝道:“父亲,封疆大典虽惯例疆主携长子出席,但疆主为主,长子为辅,关键还在父亲。”

“就是就是!我去不了,您自己去不也一样?难道这北疆有什么金银财宝,多去一个就能多带一份儿回来?”

“你给我住口!”

霍山见父亲恼怒,乖乖闭了嘴。

霍崇林思虑片刻,对霍宁道:“宁儿,你和安儿陪我去吧。安儿这孩子太不争气,胆小懦弱,该多带出去见见世面。”

“是。”霍宁拱手领命。

霍山叫道:“霍宁是嫡出,自然可以代我前去,那霍安算什么?庶出的也能带去封疆大典?”

“你给我闭嘴!”霍崇林闻言,勃然大怒,喝斥道:“你身为长兄,不思爱护幼弟,张口闭口嫡出庶出,成什么样子?瞧瞧你自己这副德性,丢人现眼!”

霍山自知失言,强“哼”了一声,不敢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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