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别走！！”

宋敛霜惊呆了，闻知意那狗子眼眶里泛起了晶莹的泪水。

“我为什么要不走？！”她问。

闻知意越打越蔫、越打越蔫。

她该怎么告诉她，自从她来到祭坛，回到了十一城、回到了亲人朋友的怀抱里，就疯了一样，居然感觉到这一切都像是假的……

只有师姐、只有师姐……是真的。

她一见到她时就抱过她！

尤其在她当胸闯入自己的身体的那一刹那，只有师姐是真的。

一滴晶莹的眼泪，在狗子毛茸茸的眼角凝结，然后坠入皮毛。

宋敛霜站着不动，被一个青烟一样的恶鬼啃了脑袋。

当然，恶鬼没啃到。

闻知意一个箭步冲过来，抱住了师姐、捅死了恶鬼。

“吓死我了呜呜，师姐，你能不能长点心！现在这里很危险的呜呜呜~”

宋敛霜拍着闻知意的狗脑袋，“没事，我相信你。我真的要走了。”

她也很不舍，甚至有些不想回到自己的祭坛，回到师傅身边了。

可脑内像是有一把银针，在戳她脑子，她疼得实在有点受不住了。

“不、我不要你走！”闻知意耍起了赖皮。

宋敛霜忍着脑子爆炸的痛，耐心地拍着闻知意的狗脑袋，“你是全世界最英勇的狗。”

“你说什么？！”闻知意在她怀里翘起了狗脑袋，清澈的狗目中，满是震惊和愤怒，“你当我是狗？！！！”

闻知意吠吠得宋敛霜头更疼了，这狗子，难不成还以为自己是人么？

“好好好，我说错了，你是全世界最英勇的人。”

闻知意抱着兔子不撒嘴，“那你说，我男的女的、雄的雌的？！！”

这个嘛……宋敛霜在心里琢磨着。

她也没好好看狗子的性别呀~~即使它是一条狗，这多少还是挺不礼貌的吧。

“男的……”她一眼不错地观察着闻知意的狗脸……想不到有朝一日，她宋敛霜居然要看一条土狗的脸色，“……不是就是女的。”

“是女的。”她最后笃定地说。

“闻知意！”

它的好朋友端阳叫它，“都什么时候了？你们俩还在那儿谈恋爱？？！有没有点危机意识——”

她可是还在兢兢业业打恶鬼呢，最见不得有人上班时间谈恋爱了，酸臭的气息比厉鬼还臭！

“师姐，呜呜呜你眼睛瞎了吗……”闻知意伤心落泪。

她把师姐当个宝，师姐把她当根草，男的女的都不在意——

师姐在此逗留太久，脑子抗不过针扎，一转头晕了过去。

“师姐、师姐你说你是不是不关心我！”闻知意晃着肩头失去意识的师姐，“不要逃避~~~”

晃了几下，师姐还没反应，闻知意心头一咯噔：

“师姐你怎么了？！！”

那个声音出现了：

“早叫她回去回去她就是不听！在这跟你磨磨唧唧磨磨唧唧！！！这下好了，昏过去了！天神会惩罚她的！！！”

这是闻知意在这里，第一次听到“天神”这个词。她愣怔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这条傻狗！唉！！！”那个声音恨铁不成钢地重重叹一口气。

闻声注意力被她带走，“师姐原来你是为了我，呜呜师姐你还是在乎我的是不是~~~”

“别狗叫了，”那声音没了宋敛霜在场，嚣张地不可思议，“赶紧把她送回去！”

闻知意再一抬头，自己爹娘出来了，恶鬼们不是敌手，局面呈一边倒局势。

于是她对爹娘挥挥手：“我出去一下——”

挥着手，一种违和感又击中了闻知意。

她非常不想说出这句话、做出这个动作。

就好像……就好像她这一走，十一城就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一样。

“嗐。”她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简直是多想了。

十一城这不是就在她眼皮子底下，还好好的吗？

她背起宋敛霜，拔腿往外走。

这可真是你送我回家、我再送着你，路上都是荡漾漾的甜蜜。

甜不甜密的，闻知意不知道。重走了一边宋敛霜来时路，送她到了青山脚下，她感到，这山也有点熟悉。

宋敛霜在十一城的乱斗中，被针扎的脑子扎掉了线。

再一睁眼，乌烟瘴气的十一城不见了，苍翠的小青山不见了，引入眼帘的是个巨大的纯白祭坛。

她正侧躺在祭坛中央，闻知意的身体还被她捆在背上。不远处排排坐躺了一片，都是当时在湖底的人。

她倒抽一口凉气。

扯犊子的，她们都中了祭坛的招了——

双指一指，捆仙索应声而落。她立马盘腿打坐，清空杂念守意凝神。

不知不觉，又回到那个什么都不是的地方。

宋敛霜醒来，发现自己在清显宗黛山，师傅的木屋。

她感到自己的灵魂像是被人用药杵怼过，怼成了薄薄一片。可现在不是倒下的时候。

宋敛霜抬起手，忧心如焚。

“师姐——师姐你终于醒了~~~”闻知意一张狗脸趴在床边。

宋敛霜有些无措地抿了抿嘴唇。

记起了自己先前做的事，这会儿，即使她面对的是一条狗，宋敛霜还是感到有些脸热。

“十一城是假的，我们现在在永结之地核心沙漠的祭坛里，等着被天神吞噬灵魂！”她飞快地向闻知意解释。

闻知意闻言，愣了好半天。

第一反应是，果真是假的么……第二反应是，师姐在说谎。

她选择了相信第二反应：“怎么会？师姐你头昏了还没好吧~”

宋敛霜却没有那么多时间和它好好解释：“除了你还有其他人你记得吗？昭昭、惜如、小王还有陆执教……”

“我得去救他们。”

闻知意扶住起身的宋敛霜，想说点什么阻止她，张了嘴却发现不知道说什么。

“真是假的么？”最后，她站在那，低头拉着宋敛霜的袖子问，“我爹我娘、端阳、所有的大家……”

宋敛霜心头不是滋味。

整个十一城的人都死绝了。但她怎么忍心告诉这个家破人亡了的流浪狗呢？

“来不及多说了，快跟我一起，去唤醒其他人。”

宋敛霜只能如是说。

她们走回了先前那条路，率先经过了宋府。

宋敛霜一脚踹开大门，对着里面和青汝成谈天的宋昭昭说：

“宋昭昭，你已经长大了——”

她袖子一挥，当时宋昭昭为了跟她们一起来，留下留影石的录像，就在宋昭昭眼前播放了起来。

宋昭昭陷入恍惚。随后，这里开始消散。

“快、下一个。”

来到血海地狱，宋敛霜皱了皱眉，脚都没有踏进去：

“不管你是谁——”应该是乌菩子吧，她想：“这儿的一切都是假的！”

对此尸山血海，她言尽于此。

绕路到下一个，没想到这里还是一片沙漠，同祭坛外面竟一模一样。

宋敛霜带着闻知意，走得飞快。

“等等、”闻知意喊。

“怎么了？”宋敛霜问。

但待闻知意仔细一看，又什么都没有。

“我看花眼了……”

她刚刚居然在沙漠里，看到了人影，一个人背着个小孩儿。

走了好半晌，才终于又看见沙漠里的绿洲。人们在里面饮酒唱歌。

近了，她们认出了穿着古德服装的浣生。

“祈福节就要来了，你还要去主持工作记得吗？圣子？”

闻知意跳过去，晃着浣生的肩膀。

浣生眼睛一亮，“闻知意——”

他还欲多说什么，但此处已经崩塌。

她们又回到了十一城。

这回，不用宋敛霜说，十一城高高的墙壁就开始摇晃。

“你在这儿歇歇？离开自己的祭坛时间过久，会头疼。”宋敛霜对坐在城门口，背靠石墙的闻知意说。

“不。”闻知意摇头，“我好多了，和你一起。”

再往东走，穿过了一大片什么都不是的荒芜，闻知意此时话少了很多。

她们来到了一处陌生的战场。

在和魔族对峙的山丘后的小帐篷内，她们发现了老陆。

“陆执教，我们陷入了危险，这里是幻象。惜如也在里面。”

宋敛霜对他说。

听到赵惜如的名字，老陆脸上出现怀疑：“她不是在我军中好好的吗？我这就叫她过来——赵安——”

赵安，也就是现在清显宗的司律——赵惜如，应声而来：“怎么了，老师您叫我？”

“霜霜那小丫头说，咱们这都是幻象。”

“霜霜~太好了，真没想到在这儿见到你——”赵惜如亲热地走过来。

宋敛霜对着老陆说：“你看，她见我没结巴，是幻象。”

老陆一琢磨，是不太对头，小徒弟脸也没红……

宋敛霜给他解释了一番他们现在的处境，帐篷也开始慢慢瓦解，一点点飘下碎屑。

最后，是赵安。

赵安的祭坛幻境里，是一片训练场。

刀枪剑戟，十八般兵器，依次摆放。沙袋、梅花桩、千刀万剑阵、自动投石机关、跑道……向四面八方延伸开来。

在中间的演武场，那青涩的少女身形，正一丝不苟地耍着一条长鞭，甩得空气啪啪炸响。

“惜如，”宋敛霜叫她。

那少女闻言望过来，眸中净是桀骜。

“你是谁？找我？”

麻烦了，那时候的赵安还不认识宋敛霜。

“赵安，你听我讲，我们现在在南海，永结之地的沙漠里……”

“别废话——”少女劲瘦的胳膊扬起长鞭，啪地一声打断宋敛霜，“先赢我再说！”

宋敛霜不善比身手，目光挨个掠过那些兵器，她心一横就打算用灵力强压赵安。

但刚动了一步，她被挤压的灵魂就难受地，让她看歪了眼前的路。

“师姐，”闻知意扶着她站好，“让我来。”

说罢，闻知意越过她，走到兵器架，也拿了一条长鞭。

“你行吗？”宋敛霜但心地看着狗子。

狗子桀骜一笑，“放心吧师姐，过两招而已~”

要是失败了，会有什么影响吗？

宋敛霜只记得，在那处地狱幻境，一次她一个不查，差点掉进铺着业火的钢针陷阱。那时她心悸不已。直觉告诉她，掉进去，可能就回不来了。

台上，闻知意挥了挥长鞭热手。手感较轻，不过胜在灵巧，也够了。

两人飞快地交手，鞭响炸裂在空气中，不绝于耳。宋敛霜却已经又开始感到了头疼。

随着两人你来我往，最后，闻知意一鞭子卷走了赵安的武器。

赵安满目震惊：“敢问阁下姓名？”

“我叫闻知意，你来南海了。这里是幻境，再呆下去很危险。”

闻知意对她说，飞身下去扶住了宋敛霜。

“师姐你怎么样，还能坚持吗？”

宋敛霜此刻脸惨白得能浆宣纸。

“惜如……”

“赵司律会信的。我们回你那里？”

闻知意扶着宋敛霜走时，训练场的尘埃在微微颤动。

回到了青山上的小木屋，宋敛霜好多了。

她微微失神地望着外面。

师尊紫玉仙尊的幻影在见到她们的时候，就陡然垮塌成一地碎屑。

她躺在床上，对闻知意说：“回你自己那儿，我没事。”

闻知意了然点头。转头回去。

这次她再没有看到深宅，炼狱也褪色地像个泡泡。

没有见到绿洲、穿过了沙漠，就来到了十一城的大门口。

大门口，那个瘦长脸的姑娘正抱着臂等她。

“回来了？”

她只来得及说一句，便像木屋宋敛霜的师尊一样，碎了一地。

闻知意坐在大门口，真的像一条看门犬一样，等着巨大的城池、逐渐在如火残阳中倾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