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季月还是见了江崖一面。
莫里安这个脑回路难以理解的家伙一获取权限就把他搭救出来却没提半句。季月险些晕过去，江崖已经转移到了赤之晨曦的主控设备，这岂不是有可能被他平白听墙角了？
季月恨得牙痒，立刻命令莫里安结束投影，离开星舰返回特尔勒。
江崖跟了过来。
罢了，莫里安竟然分权限都如此迅速，这样看来两位还真是亲生的。
季月靠在自己家的沙发上，不大情愿地邀请江崖在自己对面坐下。
她突然意识到，这大概是她第一次见到真正的他。
他们以往都是使用着别人的身体相遇相识，如今的季月虽然只是意识停留在特尔勒，但外形是她本身的模样。江崖虽然没有人类的躯体，但他当下的外形，应当是出自他自己的选择。
从这种角度来说应当算是第一次正式见面，可季月不需多做反应就能认出他来。
季月能感受到自己这具虚假的躯体中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着。
眼前的江崖，与以往的形象都不相同，却恰到好处地正中靶心。
他穿了正装，黑色西裤很衬他的长腿，黑色西服上衣，里面是浅灰白衬衣，领口的领带系地漂亮极了。他的黑发带着微卷，乖顺地垂落，锋利的眉，深邃的眼，还有鲜红的薄唇。
外表全然是季月会喜欢的类型。
太作弊了，她忍不住想。电子智能的话，自身的形象可以随心所欲进行修改和调整的吧？
江崖注视了很久，才开口说：“好久不见。”
声音也同样动人。
季月克制住不该有的想法，点点头，对着他“喔”了一声。
“你……真的要走吗？”他问。
“是的哦，”季月点头，“我要回去，我的目标从一开始到现在完全没有变过。”
“那我呢？”江崖有些激动，“我呢？如果你一开始就只想着回去，你又是怎么看待我的？”
季月揪着靠垫的一角，眨了眨眼，说：“我之前想要让你和我一起回去的。”
江崖说：“可是我……”
季月伸出手掌让他住嘴。
“但现在，哪怕你愿意跟我走我都不会同意的。”
季月耸耸肩。
“你要是一直占据别人的身体，也很不公平吧。再说了，你难道没有你的使命吗？莫里安这么利索地把权限分享给你，是因为他确认了你也是晨曦一派的践行者，是吗？”
“嗯。”江崖缓慢而坚定地点头。
季月抿着嘴笑：“所以嘛，我们各有所求，未来已经很明朗了。”
“我爱你。”江崖说。
季月答：“我也爱你。”
江崖闭上眼，双手掩面。
良久，他开口道：“你真的不能留下吗？”
季月对着他微笑，一言不发。
江崖张口又合，最终还是说：“有句话叫‘曾经沧海难为水’，你应当知道的。鱼见过了波澜壮阔的大海，真的能心甘情愿回到水族箱里吗？”
“江崖，你这样挽留我，我要怀疑你是不是舍不得要和我一并放归同位面的那些任务者了。”季月笑着摇头。
江崖解释说：“不是这样的，那个位面只有你一个人被捕获了。”
“哦？”季月歪头看他，“这算不算你间接承认这一切是你做的怪？”
“这是一次意外……”江崖垂下头，“那个钩子本来不该捕获任何人的，是我失误没能及时抓住它。”
“对不起。”他说。
“哦，这样啊。”季月点点头，却没表示原谅。
江崖叹了口气，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季月抱着靠枕说：“你还真是……好吧，要让我说呢，水族箱里有鱼的亲人和朋友啊，这些羁绊都是真实存在的。都说落叶归根，鱼想要回到水族箱，也没那么难以理解吧？”
“可这条鱼一路旅途上经历的其他水族箱，不也都是真实存在的吗？”
“那不一样……”季月音调不自觉地拔高。
江崖依旧紧追不舍：“你凭什么不把那些活生生的人当做朋友和亲人？”
季月长叹一口气，她说：“江崖，我经历过好多任务世界了。你们晨曦想要抓住这些位面需要基线和锚点，对我来说，诞生我的那个环境就是我的基线，我的亲人和朋友就是我的锚点。只有抓牢这些，我才能不在光怪陆离的世界里迷失自我。”
“其他的位面也是真实存在的，我感受到的关爱和产生的羁绊也都不是虚假的，我当然知道了。可是一个人不能什么都想要，我只能握紧我最想要的我最珍惜的，其他的我只能放弃。这种想法很冷漠吗？我觉得这是理智的。”
“远的不提，你在特尔勒的朋友祝鸢、宋嘉茵、陆静，你就这么抛下她们离开吗？在上个任务世界一直帮助你的张承、林升、刘子昂他们又如何，你走之前甚至不肯给一句道别？”
“停！”季月紧急刹车，“既然你提到了林升，我倒是有点疑惑等待被解答。真是的，我一直忙着别的事，险些忘了。”
“林升……他究竟是谁？”
“他又和你们口中的晨曦一派有什么关系？”
江崖双手十指交叉，注视着她。
季月索性继续说下去。
“你之前告诉我，任务世界只有三个外来者。我自然不会全盘信任，我依旧警惕地寻找有可能的外来者。”
“林升是最值得怀疑的一个。”
“不管是张承还是苏子骆，或是王洋、刘子昂，他们的行为都非常有逻辑，我拿捏妥当，才能利用他们。但林升不一样。他就像个为我的进展劳心劳力的工具人，在我需要为我的计划准备一个会全心全意配合我的男主角时，他出现了。在我怀疑他时，他又掏出一套有关暗网的惊人言论让我宽心。后来在聊天时是他由那款手游引到职业电竞上，间接启发了我赚钱应急的思路。还有他给我分享的那款小游戏，让我接触到了博弈论，更清晰地理解了你和莫里安之间的关系。”
“太巧合了不是吗？”
江崖摇头：“他不是。”
“他不是吗？那是黄怡？还是其他什么人？”季月皱眉想了想，然后叹了口气，“也对，影响一个人可以有很多方法，让被影响的人毫无察觉也是有可能的，背后的那位应当有这种能力。”
江崖咬了咬嘴唇，似乎是陷入犹豫，没有说话。
“你撒谎了对吗？你明明说不再对我说谎的，那个任务世界明明不止三个外来者。”季月紧紧盯着他。
江崖摇了摇头，他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在哪儿，只要他不愿意，我是绝对找不到他的。”
“好吧。”季月揉了揉脸颊，“林升的事也可能只是我想多了，不过那一位的确存在，这我倒是没有猜错。”
“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件事连莫里安都还不清楚。”江崖问。
季月说：“政变。特尔勒曾经有过一次政变，或者说这场政变发生在赤之晨曦上，后来议员人数减少了一位。这件事和你被他们绞杀时间上非常接近。疑点很明显，你当初拥有的权限还是相当丰富的，连后手都留下了，如此小心谨慎，怎么可能轻易被他们发现呢？你也许是主动跳出来的，为了分散注意力。那位消失的议员，意识转移到特尔勒了对吧？特尔勒有这样的功能，可以将意识和躯体完全分割，莫里安告诉过我，这是失败预案。为了让剩下的议员忽略这种可能性，你在关键时刻主动露出了马脚，很明显，你成功了。”
季月无奈地笑了笑。
“发生了这么多，别的我不敢说，但大胆联想和假设的能力，我倒是真的练出来了。”
“你猜对了。”江崖笑了笑。
“对了，你说莫里安还不知道，不过我觉得他大概已经猜到了。他刚刚告诉我，他发现，那几位议员所掌握的权限其实非常有限，赤之晨曦全船的最高权限掌握在另外的用户手中。正是这使得他夺取权限所需的时间大大缩短，毕竟他获取的权限高于朱贺宰就足够了。”
“那位最高权限持有者，赤之晨曦的舰长，就是他，没错吧？”
“对。”江崖点头。
“舰长廖晨曦，晨曦一派的开创者，或许也可以说他是个孤军奋战的勇士。”
“这几个所谓的议员，其实都是舰长在星舰跃迁经过某位面一个破损空间站时救下来的人。舰长对他们非常好，但他们却在获取信任后联合起来谋杀舰长。舰长在最后关头利用意识连接设备把自己的意识永久上传了。”
“意识连接设备就在他身边，我很担心他没有完全死亡的事情被发现，导致那群白眼狼狗急跳墙为了灭除后患毁坏星舰上的硬件设备，所以主动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之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季月眉头一皱：“廖晨曦呢？他到底怎么想的？”
“我只在他登入特尔勒时同他进行过一次交谈，我就是在那时定下了我的计划，之后他就走了。虽然被暂时困在意识相关设备中，但在特尔勒，他过去拥有的权限并没有消失，我真的找不到他。”
“等一下！”季月张大了嘴巴，“他的权限还在！他只是暂时被困在特尔勒罢了！”
意识体和江崖、莫里安这种电子生命不同，必须存储在相关意识设备中，但他可以利用电子设备进行破解和翻越，假以时日，他就能借由电子回路接触到星舰其余部位，他的权限依旧能正常使用。
“这岂不是……我们究竟在忙什么？为了自以为性命攸关的大事拼死挣扎，其实真正的主宰者坐在幕后悠哉悠哉地看完了全程？”
深深的无力感袭来，季月伸手抱头缩在沙发上不再动弹。
“他还没有出现，他之前说他要抓住机会给自己放个假，我们这些事情谁说也不清楚他究竟是否知情。”
季月哼了两声：“这并不能安慰到我，我真心累。”
“季月，”江崖走过来靠近她，“你们两个的计划并没有提前告诉我。”
季月终于坐直身子：“你是说，也许他是想让我们拼尽全力，而不是想着寻求他的帮助……虽然可以理解，但我还是觉得很难受，明明可以是简单模式，却单挑了困难模式。唉，真是只老狐狸，我完全可以想象出他那副悠然自得胸有成竹的样子来。”
江崖笑了笑：“你就这么确信他会是友方，愿意帮助你吗？”
冷水浇头，季月瞬间想通了这一点。
“你说的对。你与莫里安作为自我觉醒的智能体是有价值的，再不济也能维持特尔勒的运转秩序。而我只是个普通任务者罢了，尽管我是因为意外才进入特尔勒，但我本身并不具备被弥补的资格，像那样的角色，未必会在意我。”
“是我自己争取到了回家的资格。”
“以防那老狐狸突然出现让我的返程再起波澜，我好像还是现在就动身比较合适。”
“再见，江崖。”
季月看着江崖，微笑着同他告别。
然后她大声喊道：“莫里安！出来干活！”
“收到！我这边早就准备好啦。”莫里安的身影应声而出。
“再见，莫里安。”季月面上保持着微笑。
莫里安对她招手：“我想我可能大概也许会有那么一丁点想你的，因此我强烈建议你多想想我，以免我吃亏。”
“我不会想你的，请你不要自作多情。”季月冷漠拒绝。
“不许拒绝，否则我会耍赖的。”莫里安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
相比管理系统觉醒，其实更像是烦人性成精吧。
季月皮笑肉不笑地对他点了点头。
莫里安带着获胜后炫耀又满足的神色看了江崖一眼，活像开屏的绿孔雀。
就这都要争个高下，季月实在无话可说。
她将目光投向江崖，注视他良久，在陷入晕眩之前，她终于听到他略带哽咽的声音。
“再见，季月。”他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