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北棠有点生气。
“我们先回轮回司和无首会合,陆判很久没现身了,带走孟义定有要事。”
轰——
泾水下游方向传来震响,在交易大厅外都听得真切。绕到主殿背后,不起眼的角落阴影里,一个深蓝色高挑男子,头微微侧倾,盯着面前穿戴白色斗篷一言不发的人,张了张嘴,好像还想说什么,见对方无视,索性作罢。
那人将白衣穿戴完整,包得严实,接过面具戴上,又摘了下来。
陆北棠刚才真的有点生气,不过也就是生气地……气了一下。
他认为常棣会张开双臂结实地接住自己。
或者说,他期待如此。
于是想到这点,陆北棠就生气了,生自己的气。他想不清为什么期待,不知道这是什么情绪,更不知道“期待”为什么会让自己恼羞成怒。
他想,他不应该生气。他想,要是没有这个什么红花瓣就好了。
“你……那个花瓣,还挺好用的啊。又能变形,又能当护盾,又能控制移动,还能追踪呢。”
“……抱歉。”
常棣说罢,红色细线从陆北棠的袖口钻了出来,盘回他的手指,一圈一圈缠绕上去。
“不是故意跟踪你的,忘记收回了,刚刚你突然被水卷走,才想起可以跟着花瓣找你。”
“停!”
“?”
“……放回去。”
“什么?”
陆北棠在喉咙里嘟嘟囔囔,话说一半,声音越来越小,偏过头,“啪”得好大一声,把面具重新拍在自己脸上。
“把红线放回我身上。”
“……主要是这样比较方便。”
“……好。”
红线攀上手背,陆北棠盯着它一点一点探入袖口,像输液一样,顺着血管,经过心脏一蹦一蹦地跳动,然后扩散至全身各个角落。
“你一直在抱歉,抱歉什么?”
“我以为你很介意,刚刚被追踪。”
“就这个原因?”
“……还有,在地宫里,是我没有尽全力,我们才受伤的。”
“还有……泾水里,若我拦住了那些恶灵,你现在也不会一身的魂火,哪都去不了。”
“……我的天!你的脑子里一直在想这些啊?截至目前,除了你自己,还有我的斗篷,无人受伤吧。”
“我现在还没法在他面前暴露。”
“我知道,我这么聪明。”
陆北棠在面具下盯着那双认真的桃花眼,讲话的时候目不转一下,始终看着陆北棠,眼神诚恳没有一丝隐藏躲闪。
陆北棠万万没想到的,常棣竟然会真的认为,是自己的失误才导致了他现在的局面。难怪他相信,只要看到母亲死前的记忆,就能找到凶手了。
天真,不,单纯,容易被PUA。陆北棠心中默想。
“你的棣棠,和无首的一样,那你也可以治疗灵魂么?”
“无首说,能力是踏入魂界就会恢复的。只是很巧我们都可以化出红色的棣棠,有的人还是金色的,像护盾的能力大家都有,不同的是,我不会治疗修复,她不能变幻那么细小花瓣出来,移动也没那么敏捷。”
“那我这个‘刀枪不入’,应该也是别人没有的能力了吧。”
“不要认为自己‘刀枪不入’,我说了,只是那把刀还没出现而已,时刻都要小心。”
“知道啦,到时候你一定提前告诉我,哪把刀能要我命。”
“呃……这把……这把刀能……要……我……命吗?!”
陆北棠使出吃奶的劲儿,死死抵住面前持刀刺杀的女人,而常棣分出大部分护盾保护重伤的千童和未痊愈的孟子忧,剩余的力量竭尽,也才勉强拉住女人的手臂,控制住了她手中的金光利刃。
女人力气极大,打斗中出手就能掀翻一壁的石龛书柜,刚才的巨响,想必是她拆塌正门发出的声音。墙壁坍塌,暴露出后殿密密麻麻高阁罗列的卷轴,震动下,有几卷滚落下来。
“换个战略吧阿棣。”
“我护孟老,你全力压制她!石头肯定要不了我的命。”
女人单枪匹马刺杀孟子忧,倒也容易控制,可殿内的碎石,或石子,或巨磐,像被意念控制,伺机向孟子忧发起突袭。
“不要摘面具。”
说罢常棣立刻收了孟子忧身上的护盾,里面的人紧闭双眼,呼吸顺畅,但纹丝不动如入定一般。周围环着一圈的红色小花,看到陆北棠接近立刻警戒得拦在面前。
“走开走开,小朋友们,防范也防在正地方,防我就没人救她啦。”
碎石从主殿向内室飞来,目标明确直击孟子忧。陆北棠抓紧斗篷一角,待碎石靠近,斗篷一甩在空中展开,接下碎石,再用力一抖,将落石尽数扫开。
“小意思嘛。”
常棣这边,花瓣剧增,猛一击将女人推得更远,迅速化出护盾将她隔开,拦在女人向陆北棠发起进攻的方向,发起回击。
女人手中的匕首,看起来,确实能要命,只是一刀,力气很大,还有金光加持,轻松穿透常棣的护盾。好在,女人应该没什么战斗经验,只知一味的蛮力刺出。
常棣的护盾被扎的都是洞,下一击,他突然抬手握拳,将护盾压紧,像千斤重铁将匕首夹在其中,而后猛地反转颠倒,匕首脱手,应声落地。
女人弯腰拾刀,常棣看准时机,几乎将全部花瓣聚集于空中,重重压住女人后背,又将其双手锁在地上,任她再怎么扑腾,都起不了身。
“得罪了。”
“放开我!!我要杀了孟子忧!杀了她这个疯子!!”
“在我看起来,你更疯一些。”
常棣拾起地上的匕首,拿给陆北棠看。匕首无甚特别,只是那刀刃上面,附着充沛的金光。
“这看起来是真的能要我命了,我试试……”
陆北棠顺手对着自己手心划了一下。
“……你!”
“没事嘿嘿,你看。”
嬉皮笑脸,陆北棠举起完好无损的手掌,像小孩儿展示新玩具一样。常棣一把夺过匕首,沉默地转过身去。
“谁派你来的。”
“我是来复仇的,孟子忧杀了我全家,杀了我们村所有人!就算她死了,我也要让她魂飞魄散,永世不能为人!”
“杀你们真正的凶手是孟义。”
“是孟子忧!!我亲眼看到的!!她半夜从我家鬼鬼祟祟的跑出去,第二天早上我滴水未沾就跑去镇里上学,其余的人都被毒死了!就是她!!”
“既然是半夜,你怎么就看得清,确定是她?”
“我不可能认错!而且她穿的衣服是前一天我刚送给她的!我们两个一人一套!她晚上竟然就穿着它……我不可能认错。”
女人说到这,咬紧牙关,嘴唇颤抖,眼中被恨意填满,却难掩那份不解和委屈,倔强地忍着泪水。
可死了的人,是没有泪水的。
“女士,衣服是可以偷着穿的,她们是双胞胎诶,穿一样的衣服怎么分得清呢。”
“不过你们的恩怨先放一放,先告诉我,你,这个匕首,是谁给你的?”
“我到了魂界,口袋里就有这把匕首了。看到匕首我更确定了,我的使命就是等待这个时机,让我来杀了她!”
“那这匕首上的金光,你见过什么人么?”
“没有,这个匕首拔出来就这样,带着金光。”
“唔……”
倒在一旁的千童不知何时醒了过来,还没完全恢复意识,慌忙起身呼喊孟子忧。常棣见状,隐藏全部花瓣,化作护盾压制女人。
“孟老!”
“没事没事,你的孟老没事!我们在呢!”
千童起身,捂住一只手臂,走到孟子忧旁边蹲下,上下查看。
“放心啦,一根头发都不少。”
“不过,她,可不可以先不交给守卫,我们还有些事情要问。”
“你叫什么名字?”
“荆蛰。”
孟子忧竟早已醒来,千童刚出去,她闭着眼,嘴角弯起微笑,亲切呼唤着女人。
“是你吧荆蛰?你活到多大呀?”孟子忧竟说得一口方言口音,听起来像云贵川那一边的。
“……”
“她看起来也就像二十几岁。”
“那是我们长得年轻。后来你去城里了吧?发财了吗?结婚了吗?”
“……”
“她手上没戒指,穿的还不错,手表看着挺贵的诶!”
“你闷到!!”
“你也不说话,她又看不见,我也是好心……”陆北棠没听懂,但是听语气大概是让他闭嘴别插话,讪讪地撇了撇嘴。
“孟子忧,你疯了吧。”
“你现在跟我说起方言,拉起家常,是想让我跟你回忆友情,感动涕零,就能原谅血海深仇了!?”
荆蛰的情绪又激动起来,挣扎间压碎了好几块石砖,砖上精致的浮雕小蛇,硬生生被锤断成几节。
“你看我。”
“看你有怎样?魂火还不能证明么,你还要狡辩什……怎么回事,你不是孟子忧?”
孟子忧摘下墨镜,魂火燃起,即使她闭着眼,荆蛰也立刻认出,这张脸不是她的。
“你这一眼就看出来了?”陆北棠惊讶。
“你的记忆被改了,阿蛰。”
“你胡说什……”
常棣看荆蛰冷静了下来,松开了压制她的重负,但仍环在周围,时刻戒备着。
“荆蛰本要替我作证,前一晚,她看到了孟义穿着我的衣服去了她家。”
“但第二天出庭,她便成了目击证人,指证我去了她家投毒。”
“你胡说八道!!你到底是谁?你不是孟子忧?”
“我是孟子忧,我是整颗头被换成孟义的孟子忧。”
“换头?你怎么证明你换头了。”
“对啊,换头怎么证明换头?难道没有什么痕迹嘛?”
孟子忧戴回墨镜,听到陆北棠的疑问,叹了口气,手覆在自己的颈上。
“很遗憾,我们找了二十多年,毫无破绽,颈间没有任何缝隙和异常,和本就长上去的一样。”
“阿蛰,我不求原谅,我只希望你,不要再想着复仇了。”
“我还有没完成的事情,我现在还不能死。”
没完成的事情,一定是打死她弟弟吧?陆北棠暗想。
“而你,应该远离我们,自由地享受人间,去轮回里滋养灵魂,而不是在这,陷在上一世的真真假假里,被丑陋的争斗裹挟。”
“来,我把你的记忆抽走,投生去吧。”
“抽什么记忆?!你要删了我的记忆?我不去!”
孟子忧抬手,唤出银色光刃在空中围成一圈,向声音方向射去,似万箭齐发毫不留情。银光落地汇聚成蛇,速度极快,追上荆蛰就缠死不放,凝光传送,瞬间和孟子忧手中的小蛇交换了位置,来到她的面前。
没有丝毫犹豫,孟子忧将手指点在她胸口,银光四射。
“祝你,万世平安。”
“你这是做什么,陆北棠?”
陆北棠一把拽过荆蛰,用身体挡在孟子忧的手指前。
“我觉得吧,如果我的朋友,什么都不告诉我,说什么为了我好,让我独自去享受人生,快乐生活。然后自己承受一切痛苦……”
“我是真的会生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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