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嗞——#&系…加@中……”

天空阴云密布，没有一丝风。低飞的鸟儿盘旋着，发出嘶哑难听的叫声，偶有几只落在窗台边，歪头往里打量。

隔着一层雾蒙蒙的玻璃，程燃和那几双黢黑的小圆眼睛对视着。

“那么，每人1分钟自我介绍，按编号顺序开始。”面试官说完，1号应声站起，声音激昂：“面试官好，大家好，我叫——”

“不用起立。”

“哦哦，好的。”1号重新坐下：“我叫……”

程燃收回视线，手心起了一层薄汗。窗边的鸟儿已经飞走了。

放松。他在心里安慰自己：不过是一场面试，没事的。

可另一面，他又忍不住自我唾弃：也不是第一次面试了，为什么还是这么…恐惧？

手心的汗越出越多，按在纸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印子。程燃盯着简历右上角的一寸照片，照片上的人也盯着他。两张一模一样的脸相顾无言，只不过一个面色凝重，一个面带笑容。

“我——”他清了清嗓子：“大家好，我叫程燃，25岁，毕业于……”

程燃，25岁，毕业于国内前十的名牌大学，毕业后入职某地产集团做品牌宣传。可好景不长，公司今年突然开始架构调整，他所在的部门宣布解散，部门员工要么接受调岗，要么拿赔偿走人。

他选择了调岗。

原因无他，工作年限太短，他能拿到的赔偿有限，远不及再找一份新工作所要付出的成本——精神上的成本大。他性格沉闷，不善言辞，大四找工作时就被花样百出的面试环节折磨的不轻，短时间内要他再踏入同一个斗兽场，不亚于精神凌迟。

可没想到，躲过了面试，等待他的却是另一段水深火热的日子：他被调去了一线的项目上，名义上是个“管理”，实际上就是负责协调各方，天天和不同的人扯皮，稍有不慎就要背锅……实在忍受不了这样的生活，又半年后，程燃终于决定跳槽。

就业市场不景气，今天的面试是他这大半个月以来争取到的第一场，岗位是本市一所国际高中的招生宣传岗。因为开出的薪资挺有竞争力，哪怕听说应聘者众多，其中不乏比他学校更好、履历更符合、性格更开朗的候选人，程燃也还是来了。

他卡着时间，尽量流畅地用紧急复健过的英语自我介绍完毕，面试官却似听非听，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和面对之前几位硕士、留学生时的反应完全不同。

要凉。他在心里叹气。

可流程还没走完。自我介绍的环节过去，面试官发下题目，让众人自由讨论30分钟，再选人出来做个5分钟的总结陈词。十分标准的小组面试流程。

……也是程燃最畏惧、最不擅长的环节。

他只能稳定地发挥本色，说最少的话，镶最不起眼的边，在几个组员争执不下时安静围观，在别人总结陈词时神游天外，结束时默默起身、离场。

从会议室旁的厕所出来的时候，程燃忍不住看了一眼天色，还是那么阴沉，和他此刻的心情十分相衬。他在洗手池前打水洗了把脸，几缕沾湿的碎发黏在额前。镜子里，那张睡眠不足的脸愈加苍白，水珠从他淋漓的眉目间淌过，又缓慢流经鼻梁、嘴唇，于颔下滴落。

“嗞——游戏系…统…加载中……”

一个女人的身影从镜面中一晃而过，涂着淡粉指甲油的手从程燃身侧的纸筒里抽了张纸。她面试时穿的小高跟已经换成了平底鞋，盘好的头发有些松散，眼眶微红。

是7号。程燃回想起来，自由讨论时，7号和坐他旁边的3号意见不合，3号刺了她几句……这是气哭了？

程燃故作不知，礼貌地移开了视线，还特意在原地等了等，想等7号进了电梯他再出去。搭同一班电梯的话，多少有点尴尬。

嘈杂的动静渐渐远去。

又过了一会儿，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本该离开的7号大步折返回来，瞪着一双花了妆的眼睛：“你快过来看看！电梯出问题了！”

两人赶到电梯门前，一个戴着眼镜的平头男人刚好从打开的门里出来，表情难看至极：“电梯坏了，不管按哪一层都会回到这里。”

……是3号。

程燃眨了眨眼，忍着没去看7号的表情，好在她的声音听起来还算镇定：“我打过维修电话了，打不通。你们也看看自己的手机，还有没有信号？”

答案是没有。程燃忽略掉弹出来的短信框里那句触目惊心的“人在哪？回来加班”，看了眼信号栏——一把“X”挂在信号图标旁边。

“试过走楼梯吗？”3号问。他没觉得能得到肯定的答复，问完就推开消防通道的门往里走，显然是打算亲自去看看。

“哎，你等——”“哐！”

一声巨响，安全门合上了。

7号实在阻拦不及，终于没忍住，朝天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傻X。”

程燃：“……”

程燃：“你走过楼梯？”

他一直安静地待在旁边，7号几乎都要忘了这里还有个人。闻言，她惊了一跳，脸上顿时浮起一层薄红：“你、你是4号吧？叫程……”

她打了个磕巴，表情羞愧，也不知是因为说脏话被人听到，还是因为记不住对方的名字：“不是我，刚刚有个人走了楼梯，也出不去。

“不管是往上还是往下，都会回到这一层。”

程燃点了点头，倒是没有特别吃惊。在刻意落后的那一小会儿里，他一共听到了两种声音：电梯门的开关声，和安全门的开关声。那时，肯定有人走了楼梯。

“人呢？”他问。发现楼梯也出了问题，为什么不干脆回到这里，回到人多的地方？

7号摇摇头，正要说什么，消防安全门就再次被撞开。3号吃力地扛着个穿清洁工制服的大姐走了过来，气喘吁吁：“她晕倒了，呼哧……在楼道里。估计是吓的。”

“啊！就是她！”7号惊叫：“她当时在楼道里上上下下，很惊慌的样子。我问她怎么了，她也没回答我，喊着‘鬼打墙’‘饶命啊’之类的话，甩开我的手就跑了。”

那个时候电梯还没来，她听了一通对方带着乡音的叫喊，实在不明所以。等她自己上了电梯，她才明白对方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几人忙把大姐平放在地上，探查呼吸心跳、掐人中，7号还从包里翻出了一包湿巾，给大姐擦了擦脸上的虚汗。

可人却始终没有醒。

“怎么办？”7号的脸色明显焦虑了起来，连续的意外使她再难维持冷静。

“她还有呼吸心跳，估计一会儿就醒了。”3号抹了把汗，眉头紧皱，不知是在安慰别人还是在安慰自己：“还是想想怎么从这个鬼地方出去吧……

“不如这样，我们先到周围转转？看看情况？”

现状过于诡异，3号难得地有点没底。他征询地看了眼7号，见她没有异议，又转向了没怎么说过话的程燃：“你是……4号吧？”

“程燃。”程燃点头：“周围的环境有变化，确实应该去察看一下。”

“…什么？什么变化？”

“更安静了。”他微微垂下眼，避开3号打量的视线：“之前还能听到一点风声、鸟鸣，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其实这种状态不是从他们发现“鬼打墙”的时候开始的，而是更早——早在程燃面试完去上厕所的时候，他就隐隐有所察觉。

那个时候，程燃只以为是厕所的位置偏僻，或建材特别隔音的缘故，但现在想来，他能在洗手池前，隔着老远听到电梯、安全门开合的声音，本就是不正常的。他的听力没有这么灵敏。

“你这么一说，倒确实是。”7号侧耳听了片刻，面露惊愕。

3号急道：“那我们赶紧——”

突然，他停住了。

“怎么了？”程燃问。

3号没有回答。他的目光透过镜片，直勾勾落在程燃身后的某处。

一股寒意倏地爬上了程燃的脊背。

7号不敢回头：“怎么了？怎么了？后面有什么？”

3号依旧没有回答。

冷静。

冷静下来。

程燃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身——只见原本电梯、安全通道所在的位置，不知何时多了一堵结实的墙壁！

那墙壁的边缘和其他墙壁严丝合缝地嵌在了一起，合围成一个密闭的空间，将几人包裹在其中，插翅难飞。

程燃愣了愣，刚想上前察看，3号就已经擦着他的肩膀冲了过去。他怔怔地摸着那面墙壁，末了，似乎气急，又发狠踢了几脚。

身后，7号似乎又哭了，她抽抽噎噎地尖叫着：“厕所、厕所也不见了！”

……不是鬼打墙。

一片混乱中，程燃无比清楚地意识到：这不是那种传说中的，不管往哪个方向走，都会回到原地的“鬼打墙”，因为他们已经无路可走……

不，不对，应该还剩下一条路！

他蓦地想到什么，转身往一个方向跑去，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走廊上的声控灯应声亮起，照亮了前方不远处的拐角。

转过这个弯，就是之前面试的会议室了。会议室里有大片窗户，只要能打开，只要能接触到外界，哪怕因为层高不能直接翻窗出去，他们也可以大声呼救……

程燃停在了会议室门前。

这条路确实走得通——会议室并没有像电梯、安全通道和厕所那样，变成一堵结实的墙壁，但……

他用力甩了甩头，又揉了揉眼睛。

……但之前的会议室门上，有贴过这么一张奇怪的纸吗？纸张材质古怪不说，上面的字也不知是用什么笔写的，两个硕大的“欢迎”深红近黑，铺满纸面。

程燃忍不住把脸凑近，一股隐约的腥气扑上鼻端。那字在他眼前缓慢扭曲，血水般往下流淌。

“滴——”

程燃一惊，下意识后退几步，以为是那血珠落在地上的声音，可下一秒——

“滴！游戏系统加载完毕。”

“检测到玩家程燃、宁若兰、王桂芬、汪仕林、于丽丽登入副本【面试不能停】。”

“副本【面试不能停】正式开启。”

“祝您游戏愉快！”